《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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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点-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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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江楼月垂头丧气地离去。

一直等到天黑,白素仍音讯全无。

我打电话给小郭,托他去找张强。不多久,小郭就有了结果。

小郭在电话中道:“张强的职业是医生,精神病科医生。他在一家精神病院工作,我询问过,今天他不当值,明天一定会到医院去。”

小郭的调查工作,可以说无懈可击。我向他道了谢,放下了电话。知道了张强的身分,可是我仍然无法和他立时联络,也不知道他来找白素是为了甚么。

我来到书房,坐在书桌前,又将白素的手势想了一遍,还是想不出是甚么意思。我百般无聊,打开晚报不经意地翻著,忽然看到一则小消息:“日本著名棋手,曾有棋坛怪杰、鬼才之称的尾杉三郎,突然神经错乱,进入精神病院治疗,日本棋坛及爱好棋艺人士,均大为惋惜。”

新闻所占据地位极小,这位尾杉九段,倒是相当出名的人物。本来,这段新闻,也引不起我的注意。我想多半是因为我才知道了张强是一个精神病医生,两件事之间,可算是略有联系,所以才注意了这则新闻。

白素竟然到了凌晨两时,还是音讯全无,这真是怪到了极点,我有点心神不宁的躺了下来,一直到天蒙亮,我才胡乱睡了一回。

醒来,白素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心思进食,驾车直驶向那家精神病院。

在我离家之前,我留了一张字条给白素,告诉她我的行踪,同时要她如果回来了,千万别再出去,一定要等我和她见了面再说。

那家精神病院的正式名称是“安宁疗养院”,位于市郊,规模不算很大,但是设备十分完善,收费极高昂,普通人不能进来。

这年头,不少病人,可能是有钱人更容易得精神病,所以,我驾车来到门口,看到绿草如茵的草地上,不少病人,每一个都单独由一个护士陪同,有的在散步,有的一动不动坐著,有的正在对著树或椅子说话。

我下了车,在门口的传达室中,表明了我的来意。传达室打著电话:“张医生今天还没有到医院来。”

我呆了一呆:“他甚么时候才来?”

传达道:“他应该早来了,不知道为甚么今天还没来?我想──”

我不容他“想”下去:“让我见一位他的同事。”

传达才道:“好,你……可以见梁医生,梁医生是张医生的好朋友。”

传达又联络了一会,才打开门,让我进去,告诉我梁医生办公室的所在。

我走了进去,穿过草地,进了医院的建筑物,经过了一条走廊,看到了一扇门旁,挂著“梁若水医生”的名牌。

我敲了门,顺手一推,门打开,里面没有人,我抬头一看,就陡然怔呆:办公室的墙上,挂著一幅画,那幅画,正是我在台北一家画廊中看到过的,还为它和一位女士讨论过的那幅“茫点”。我走近几步,可以肯定那就是这幅画。我正在想:怎么那么巧?在我身后,已有脚步声传了过来。我转过身来,看到一个穿著医生白袍的年轻女郎,正站在门口,以十分惊讶的神情望著我。我道:“对不起,我来找梁医生。”第三部:精神病患者

那女郎的神情更加讶异,这种神情,只有当一个人看到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才会现出来。可是,这个女郎,我可以肯定,以前没有见过。她有著略为尖削的下颏和极其白皙的皮肤──现代女性,很少有那么白皙的肌肤!她显然是真的感到惊讶,当我说了那一句话之后,她睁大了眼望著我,一副不知如何才好的神态。我按捺著心中的好奇:“我来找张强,可是传达说他不在,又说梁医生是张强的好朋友,我想梁医生可能会知张强的住址!”

那女郎又吁了一口气,这才道:“原来是偶然的。”

她一张开口,我也不禁“啊”地一声,那是一个略带沙哑,可是听来十分优美动人的声音,人,我没有见过,声音,我是听过。

我立时想起她是甚么人来了,指著墙上那幅画:“真太巧了,梁医生不在?”

那女郎伸出手来:“我的名字是梁若水。”

我和她握手,吃惊于她的年轻:“这更巧了。”

梁若水微笑著,也向墙上的画望了一眼:“我们讨论过这幅画!”

我想起在台北画廊中那段对话,点了点头:“你喜欢这幅画,买下来了。”

梁若水望著画,有点发怔,我感到相当好笑。当时,我曾在街上,想再见到她,可是没有结果。我也曾想过这个女郎的身分,可是随便我怎样想,我都想不到她会是一个精神病医生,张强的同行。

看来,传达的话不错,张强和梁若水,年龄相仿,职业又一样,平时他们一定很接近,所以医院中的人,知道他们是好朋友。

我道:“张强的住址,梁小姐──”

梁著水转过身来:“我知道,可是他不在家。”

我略怔了一怔,梁若水坦然道:“他就住在医院附近,我每天经过他的家,就会响喇叭,今天他没有出来,我以为他先来了,结果也不是。”

张强在昨天来找我,显然是遭到极度困扰,我越想越觉得事情有点不妙,神情紧张起来,问道:“最近可曾有甚么事令他困扰的?”

梁若水一怔,不知道我这样问是甚么意思。我约略将昨天张强来找我的经过,讲了一遍。

梁若水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有甚么事,那次在台北,我看到你的签名,张强时常提起你,说他的哥哥,有一个极其出色的朋友,就是你。他是你的崇拜者。”

我听得梁若水这样讲,不禁有点脸红,张强一定有重要的疑难,才来找我,可是我对他却十分冷淡,几乎没有把他赶出门去。

我忙道:“他住在甚么地方,请你告诉我。”

梁若水道:“就在附近,你驾车向右,可以看到一排小巧的平房,他住在第五号,墙外种满了竹子,十分容易找。”

我向外走去,才到门口,就看到有一位少女,神情焦急地在旁边一间办公室前,不断敲著门,用相当生硬的英语在问:“张医生在么?”

我向她敲著的门看了一眼,门上挂著“张强医生”的名牌。

梁若水向那少女走去:“张医生不在,请问你──”

那少女神情惶急:“我哥哥怎么了?我一接到通知,立即赶来,请告诉我,我哥哥怎么了?他一直是好好的,怎么会发疯?”

我伫立听到这里,已经知道那少女是病人的家属,我也没有兴趣再听下去,向梁若水作了一个手势,就向外走去。

在我向外走去之际,还听得梁若水和那日本少女在交谈(那少女的声音和她的神态、动作,一望而知她是日本人)。梁若水在问:“你的哥哥是──”

那少女急急地道:“我哥哥的名字是时造旨人,我是时造芳子──请多加指教。”

芳子在急促的说话中,也没有忘记日本人初次见面时应有的对话礼貌。梁若水“啊”地一声:“你是时造先生的家人?时造先生是张医生的病人,张医生又不在──”

那位时造芳子小姐显然焦急无比:“让我见见我哥哥,我哥哥一直好好的,他现在怎样了?我是她唯一的亲人。”

梁若水叹了一声:“时造小姐,你可能不明白,我们这里,每一个医生负责治疗若干病人,由于精神病患者,和别的病患者不同,主治医生要对病人进行细心的观察,整个治疗过程,是一个十分精密的计画──”

芳子打断了梁若水的话头:“我知道这些,只要见我哥哥。”

梁著水却自顾自继续说著:“这个计画不可能被打扰,所以,如果不是主治医生的批准,其他任何人,都无权决定病人是不是可以接见外人。”

芳子的声音中,充满了哭声:“我不是外人,我是他的妹妹。”

梁若水又解释著,我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些甚么,走出了医院,来到草地上。我想:那个时造旨人,病情一定相当严重,不然,那个叫芳子的少女,大可以在草地上找到她的哥哥。

这些事,当时想过就算,当然想不到,这个时造旨人,正是导致张强要来找我的主因。

经过了草地,快要来到大门口时,突然有人叫道:“等一等。”

我停了脚步,看到一个中年人,慌张地向我奔来,他奔得十分快,有一个护士在后面追著他。那中年人穿著病人的衣服,在这间医院中的病人全是疯子,一个疯子叫我等一等,还有甚么好事?我已准备把他推开去,这个中年人喘著气,来到我的面前:“先生,我给你一样东西,你等一等。”

这时,护士也追了上来,扶住了他:“洪先生,你该回去休息了。”

那中年人挣扎道:“不,我要给这位先生看一样东西,你看,你看。”

他一面说,一面将双手举在我的面前。我注意到他双手虚摆在一起,像是双掌握著甚么。这时,他举手向我,神情认真,双手缓慢地打了开来:“请看,先生,请看!”

看他的动作神情,像是他手中握著的东西,在他双手一打开之后,就会飞走。

我十分好奇,不知这个精神病患者给我看甚么,自然向他缓缓打开的手中看去,一看之下,我真是啼笑皆非,自己骂自己,怎么会和一个疯子打交道。

这个人手中,甚么也没有!

可是,这个人仍是一本正经地望著我:“先生,你说,那是甚么?我手中的是甚么?”

我没好气地道:“是空气。”

那中年人怔了一怔,摇头道:“空气?不对,不对,空气是无色的气体,可是你看,这个固体,你看,这东西的颜色多么鲜艳,请告诉我,这是甚么?”

他在问我的时候,想求得到答案的神情,十分真挚动人,使人不忍心去斥责他,可是实在又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那护士苦笑道:“先生,他是一个病人!”

我苦笑著:“我知道,他……这就是他的病徵?”

我一面说著,一面向那中年人虚摆的双手,指了一指,护士神情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我只好耸了耸肩,那中年人更焦急,拦住了我的去路:“请你再看看仔细,这东西,是不是──”

我在“是不是”之后,说了一个相当长的我听不懂的名词,听来有点像拉丁文。

我叹了一声:“先生,你手里,甚么也没有。”

那中年人一听得我这样说,神情十分愤怒:“怎么甚么也没有,我看一定是──”

他又说了一遍那个名词,我模仿著他的声音:“那是甚么?”

中年人笑了起来:“哦,那是一种蛾,它的学名。真奇怪,我真不能肯定,根据一切文献记载,这种蛾,只有南美洲被发现过,这里是亚洲,怎么也会有这种蛾?”

中年人说的时候,护士不断拉他的衣袖,想叫他离开。那中年人发怒:“别碰我,要是这只蛾飞走了,上那里再去捉第二只去?你可知道,这可能是生物学上的大发现!”

他态度认真,以致令得我怀疑是不是目力有问题,我再探头向他的双手之中看去,他也小心翼翼地将双手靠得我近了些。当我又看了一眼之后,我不禁又骂了自己一声蠢蛋,他手里当然甚么也没有,要是真有一只蛾,那么,那一定是一只隐形蛾,那倒是生物学上的一大发现了。

我决定不再理会他,转过了身去,那中年人还想和我说话,护士已大声道:“洪先生,维也纳有信来了,是陈博士给你的。”

那中年人一听,立时现出十分高兴的样子,连声道:“人在哪里?在哪里?”

看来,这位“维也纳的陈博士”,对他来说,十分重要,所以他才一听得有陈博士的信,就紧张了起来。我趁机向外走去,自然,没有再回问“维也纳的陈博士”是甚么人。

一个自以为双手之中有一只蛾的神经病人,我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又可哀,一只蛾,这种想法是怎么来的?为甚么不是别的东西?

胡乱想著,来到了车房,上了车,根据梁若水所指的路,向前驶去,不一会,就看到了一排平房。其中有一间的周围,种满了竹子,我在门口停了车,去按门铃。门铃响了好一会,没有人来开门。

张强不在家。这令我很踌躇,可以肯定的是:张强一定有甚么重大的困难不能解决,所以才来找我。

我令张强失望,不过,白素一定尽全力帮他。令我不明白的是,白素在干甚么,以致令得她非但不能回家,连一个电话联络也没有?

我一面想著,一面打量著张强住的房子。要进入这样的平房,再简单不过,我来到窗前,伸指在玻璃上叩了几下,考虑敲碎一块玻璃,打开窗子,跳进屋去。

我俯身拾了一块石头,准备去打玻璃,身后有人叫道:“卫先生,我有钥匙。”

我认出那是梁若水的声音,转过身来,梁若水向前奔来,在她的身后,跟著那个日本少女时造芳子。

她们两人来到了门口,梁若水取出了钥匙来,我道:“张强不在家,我怕有甚么意外,所以想进屋子去看看。”

梁若水谅解地点著头,对芳子道:“张医生不在家,你可以进去看看。”

芳子的神情十分不安:“我哥哥……张医生要是不在,真的不能见?”

梁若水已推开了门:“一来,这是医院的制度,二来,你突然出现,可能使你哥哥的病情加深。”

芳子喃喃地道:“也有可能,我哥哥一见到我,病就好了,他一直很正常。从来没也没有……精神病……”

梁若水同情地望著芳子:“精神病有很多例子是突然发作的。”

芳子叹了一声,不再出声,先跨了进去。屋子陈设相当简单,出乎意料之外,单身汉的住所,竟然十分整洁。我心中想:这多半是梁若水持有这房子的钥匙的缘故。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向她望了一眼,梁若水像是知道我在想甚么,俏丽的脸庞上,略红了一下,然后,她大方地道:“我和张强,十分接近。”

我为了避免梁若水难为情,将话题岔了开去:“那么,他究竟遭遇了甚么困难,你应该知道。”

梁若水摇著头:“不知道,我猜想是他业务上的事,我们工作性质相同,曾经有过约定,相互之间,不谈工作,因为平时谈话也谈工作,未免太无趣。”我四面看了一下,没有发现甚么异状,倒是梁若水忽然发出了“咦”的一声。我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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