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看着自己那只握这黑色铁剑的手。
那只手苍白而冷静,蓝色的血管微微地跳动着。
陈堂主还在挑衅,大声道:江湖中都传闻说,你的这柄剑是追魂的剑,夺命的剑,现在,你敢追我的魂,夺我的命吗?
说到这里,他也暗暗地使出荻镜宫可以将一切招式全部返回对方的绝技,回光返照,随时准备着将李存孝的那夺命的杀人之后剑“楼船夜雪”返回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存孝的剑,盯着他的手,似乎是想看清楚他究竟是如何使出他的追魂夺命剑的。
因为在他看来,此刻插在李存孝左肋处的那柄黑色的铁剑,也只不过是一柄很普通的铁剑而已,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如果非要说它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的话,可能就是它的颜色太过于黯淡了,甚至已经有点儿生锈了。
如果这样一把普通的剑也可以将幽镜子宫追魂三龙之一杀死的话,那么,他也早就应该死掉了。
他盯着他的剑,也许是想看清楚他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能够把他杀死。
他终于还是看见了——
但是,他只看见李存孝的那只握剑的右手食指微微动了一下,蓝色的血管猛然暴起,就像是沉睡中的毒蛇在慢慢地翻身,开始苏醒。
但可惜的是,这条毒蛇刚刚从沉睡中苏醒,全身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看起来却是那么得慵懒,那么得无力。
此刻,陈堂主几乎都要忍不住走过去帮他把剑拔出来了。
他实在是看不出来这个一脸病色,几乎连剑都拿不动的小子真的能够杀了他。
他屏住呼吸,眼睛睁得几乎比平常大一倍。
可是,不管他把眼睛睁得有多大,他最终还是没有机会看清楚李存孝究竟是如何出剑杀人的了。
他只是感到自己的咽喉处微微地凉了一下,简直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然后,再也没有其它的感觉了。
而其他的人,也只是看到李存孝的铁剑只是在陈堂主的咽喉处留下了一点儿残红,索命的残红。
可是,陈堂主终于还是死了。
他仿佛至死也没有弄明白,他究竟是如何死的,而李存孝的剑又是如何出鞘的。
他甚至在临死的时候还保持着回光返照的姿势。
可是,他的那招可以把一切招式都原路返回的回光返照却似乎对李存孝根本就不起丝毫的作用。
回光返照这种功夫就像跟镜子折射太阳光是一个道理。
光射到镜子上,镜子将光反射出去。
别人对他出招,他使出回光返照的时候,就会在自己的周围形成一个结界,然后,这个结界将击过来的招式返回去,伤到出招的那个人。
可是,因为当李存孝的剑刺过来的时候,陈堂主仿佛觉得自己周围的结界形成的镜子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碎了。
镜子碎了,当然照不回任何东西。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眼前猛然一闪,这道光很像是闪电,好像又比闪电稍微快些,然后,只觉得咽喉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痛的感觉便凝固了。
他只看见在这暗淡的秋天的天空里突然亮了一下,然后,溅起一点夕阳的颜色,好浓的夕阳的颜色。
是血,那是他自己的血。
从咽喉处那点夕阳的惨红般伤口处流下的血。
他的招式还停留在临死前的动作上,可是,他的人已经倒了下来,一双比平时睁得还要大的眼睛。
他还是不大相信地盯着李存孝的剑。
可是,李存孝的剑仍然插在左肋上,好像是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里似的。
他的神情仍然还是那么得落寞,那么得凄凉,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又仿佛刚才不是有人死在了他的剑下,而是有片树叶从树上落了下来,在空中打着旋儿,然后,慢慢地落在地上,化为尘土。
好像是又起风了。
九、二十年之约()
宋堂主和张堂主脸色忽然一变,便将手中的剑猛然抛在地上,然后,仰身躺在那里,果真滚着离开了。
等到了李存孝看不见的地方,便像是有人在后面用鞭子抽着似的,飞也似的逃走了,简直比受惊的野马还要快。
在这段时间里,那女子一直都在看着他,甚至连他刚刚杀人的时候都没有离开过。
尽管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可是,她却没有看出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究竟是如何拔剑的,又是如何刺中陈堂主的咽喉的。
但无论怎样,他还是救了她,她不用跟着他们回宫了。
她总算躲过了一场劫难。
当剩下的那两个人像条狗一样慌忙逃窜的时候,她的眼神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惊疑不定,可是,脸上却已经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也不知道是敬佩,还是得意。
她对着李存孝微微地笑了笑,道:谢谢你。
声音轻得像蚊子,又像是轻轻的风轻轻地吹起落叶,然后,轻轻地落在地上,尘归尘,土归土,悄无声息。
李存孝却还是那么得落寞,那么凄凉,可是,却还是笑了。
他冲着她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你不用谢我,我从来都不杀女人,也从来不会看着别人杀女人,所以,你要谢的应该是你自己,谢谢你正好是个女人。
那女子一下子就愣了,仿佛没有料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似的。
然后,盯着他道:我知道你之所以这样说,是不想让我领你的情,可是,咱们出来跑江湖的讲究的就是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所以,我一定要谢谢你的。哦,你大概就是江湖中传说的那个索命青衣,对不对?
李存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笑着看了看她,仿佛觉得她冒充老江湖的样子很有意思似的,淡淡地道:你又是谁?
女子忽然低下头去,声音轻得像蚊子,道:我叫无垢,长孙无垢,虽然我跟那位唐朝的长孙皇后同名,但我既不是皇后,也不是千金大小姐,所以,我虽然很想好好的谢谢你,可是却无法给你物质上的谢意。
李存孝看了看她,一脸平静地道:我说过不用你谢的,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杀你了,你还是走吧。
无垢摇了摇头,道:我还不能走。
李存孝看着她,却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她一定还有下文的。
她确实还有下文,道:因为我不能走,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所以,我也不想让你死,你知不知道你杀的这个人是谁?
李存孝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中厚厚的云层和在头顶上飘来飘去的落叶,喃喃地道:秋天马上就要结束了,看来,冬天就要来临了。
无垢却不管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莫名奇妙的话,脸上忽然显现出一副恐惧的样子,大声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什么都不用怕,可是,我很怕呀,
因为你刚刚杀死的那个人是荻镜宫的追魂使者,你杀了他,虽然表面上看是救了我,其实却是害了我,
因为虽然他不是我亲手杀的,却是因我而死的,所以,幽镜宫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的,他们一定会派更多的人来杀我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得跟着你,你得保护我,既然你替我闯了祸,就得负起责任,反正不管怎么说我是跟定你了。
李存孝仿佛没有听见这话,只是把插在左肋的乌鞘剑握得更紧了,然后,看着漫天飞舞的落叶,喃喃地道:起风了,这个秋天一定很凉。
然后,一阵风吹过来,吹着古道边的树,吹着苍凉的原野,而那些已经落在地上的和残留在枝头的枯叶被一扫而起,随风飘零。
李存孝看了看叶子,忽然苦笑了一下,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喃喃地道:你们是不是也跟我一样,都是那么的孤独,
其实,你们还有很多朋友,可以相互为伴,可以一起高飞,一起凋落,可是,我却只有一个人,
所以,不用伤心,只要你一想到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比你更孤独的人,更绝望的人,就会感到幸福的,现在,就让我这个孤独的人陪你们走一程吧。
然后,不知谁突然叹息了一声,也许是这无边的秋意,也许是这满地的落叶,也许是这迎面吹来的风。
它们也许是在叹息这天下第一剑的索命青衣竟然是一个如此孤独的人。
李存孝仿佛听到了它们的叹息声,所以,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别人都觉得,他的剑已经成了天下第一快剑,他一定很快乐,一定很满足。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自己并不快乐,因为他知道,他的剑并不是天下第一快剑,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剑是在葬剑岛。
他的剑究竟是不是天下第一快剑,道十月十五这一天就可以知道了,因为在这一天他要和葬剑岛决斗。
可是,连义父的剑都无法打败葬剑岛的剑,他又如何能打败呢。
十月十五,也许就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
可是,他相信,无论胜负与否,他都绝对不会像他的父亲剑三十那样,将剑留在葬剑岛,然后,再约定一个日子,再去取回来。
因为他没有这样的勇气,也没有这样的耐心。
当他从父亲的遗言中知道一切的时候,他的心忽然如一潭死水冰冷。
他很害怕,害怕失败,因为失败就是死,失败只能死,只有死。
尽管他目前完全没有把握可以将父亲的剑从葬剑岛取回来,可是,他也一定要去试试,因为这是他父亲的遗愿。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也许他早就不在人间了,长久的隐居生活养成了他孤僻的性格。
孤僻的人注定是没有朋友的。
天下第一快剑虽然可以杀死敌人,却杀不了孤独和痛苦。
像他这么一个没有朋友的人,只能把自己的心包裹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变成绝望和孤独,而绝望和孤独的儿女注定是难活成就的。
这个时候,他又忽然想起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女人,可是,一想到她的那双美丽而又悠远的眼睛,全部的恨又立刻化成了爱。
然后,他的心就是一阵紧抽,一阵阵的疼痛蜂拥而来,痛得他几乎都要跪下来,用手用力地捂着下腹,才稍稍好一点儿,才不会被摔倒。
那曾经像阳光一样的爱,那曾经像清风一样温柔的誓言,此刻,劝都已经变成了无数只的利箭,刺穿着他的心。
痛过之后,他的心才渐渐地平息,渐渐地升起一丝柔情,这柔情虽然是瞬间的,却留给了他永远的回味。
他确实太累了,真的很想躺下来好好地休息一下,睡一觉,所以,他倒是希望十月十五这个日子能够早些来,这样,便可以早些了解最后的心愿,无牵无挂。
对他来说,现在成败与否都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只求一死,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但是,他又希望这个日子永远不要到来,最好可以将这个日子从皇历上划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定会在这一天死去,当他感觉道自己即将要死的时候,才忽然意识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而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想就这样死去?
就这样死去,他甘心吗?
不管甘不甘心,他仿佛觉得,只要过了十月十五,世间就不会有他李存孝这个人了。
既然命里注定要他在一天死,所以,他不想再有任何负担,所以,他转过身来,看了看长孙无垢,冷冷地道:你走吧。
十、时空()
长孙无垢看了看他,然后,异常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走。
李存孝的语气如秋风,如秋水般冰冷,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不走,我根本就不需要人陪。
他看着插在左肋处的那把乌鞘剑,然后,又看了看紧握着剑的那只苍白的手,蓝色血管微微跳动,犹如冬眠的蛇。
一片枯叶忽然轻轻地落下来,正好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收微微抖动了一下,双眼注视着这片叶子,落寞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生机,犹如一棵即将凋零的树。
而那原本清亮的眸子里却忽然显现出一丝茫然,茫然中,他仿佛听到了一阵来自遥远时空的哭声。
是婴孩的哭声。
在那个遥远的时空里,同样是一个深秋的季节。
一个婴孩被扔在无边的荒野里,浑身包裹着一只厚厚的棉布,而那原本红润的脸却已经被秋天的冷风冻得比砧板上的鱼肉还要白。
可是,那婴孩仿佛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幸,只是倔强地绷着嘴巴,尽量不让嘴巴太过于悲伤。
他竭力地忍住不哭,不向这个苍凉残忍的世界求助,可是,寒冷,饥饿,焦渴,却不得不迫使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地哭喊着。
婴孩的哭声立刻被无边的秋意给淹没了。
阴冷的天空忽然收起最后一丝阳光,阴沉着脸,以狡黠残忍的目光盯着这个被丢弃在荒野中孤苦的婴孩。
秋天的风,头顶上的云,仿佛也在幸灾乐祸,仿佛在说,这是谁作的孽呀,不负责任地寻欢作乐,没有人性的野兽行径,
来吧,孩子,悲哀的孩子,痛苦的孩子,就让世间少一些仇恨,多一些恩怨,快静静地睡去吧,
让无助变成你的翅膀,让快乐永远伴随着你,赶紧睡去吧,眼睛闭上,什么痛苦,什么悲伤劝都没有了。
婴孩好像听懂了这些来自云间,来自地狱的语言。
他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张开了一双天使般的小手,似乎想拥抱整个天地,来向这个他还未认识的世界做最后一次道别。
此刻,他仿佛已经站到了云层上面。
婴孩洁白的身体被来自天堂的曙光照耀着,他不再感到寒冷,不再感到饥渴,上帝仁慈的手在他的身上画出了世间最美丽的图画。
他兴奋极了,呼喊着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的声音。
一群来自天堂的仙也纷纷围拢到他的周围,美丽的面孔上满是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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