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要为父亲报仇,为哥哥伸冤。
他更要手刃那个将自己的哥哥害成这样的冒牌货。
只有这样,在二十年来他所吃的苦,他所遭受的冤屈和悲愤,才能得到缓解和发泄。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白轻衣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执着于剑法冲动的少年了,可是,现在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就忍不住热血沸腾,甚至诅咒这个世间的一切。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所有的仇恨和愤怒,都被关闭在那扇无形的出口的外面。
而在找到这个出口之前,他只能坐在这只见鬼的地藏里等死。
白轻衣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多年来游侠江湖在刀头弑血的日子,已经让他将所有的生死别离都不在乎了。
以前的时候,他在乎自己这个出身掷金山庄二公子的身份,他在乎在他的父亲和哥哥的庇护之下所得来的地位和尊重。
他恨自己为什么是掷金山庄的二公子,他更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优秀的父亲,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哥哥。
这些环绕在自己身上的名声和地位就像是两块巨石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几乎都要崩溃了。
而在他战胜了剑三十,终于用自己的剑为自己挣得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声和地位的时候,他却又偏偏失去了他最爱的父亲和最尊敬的哥哥。
所以,他又不惜一切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才挣得的名声和地位去换取杀父的仇人的名字和证据。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当他知道了这一切真相的时候,哥哥却说出了这么一番很不负责任的话来。
他不懂,他实在不懂。
白轻衣虽然没有唉声叹气,没有对哥哥做出任何失望的表情来,可是,心里却又偏偏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白轻候虽然两目空空,可是,却仿佛从凭借着敏锐的感觉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微微笑了一下,道:
二弟,其实,在二十年前,当我发现自己被人暗算扔在这里,而又知道了一切事实的真相的时候,我心里的想法跟你现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那个时候,我几乎都要疯了,我不停地诅咒天,诅咒地,诅咒神灵,诅咒那两个把我害成这样的人。
我发誓,我要报仇,一定要报仇,即使是变成厉鬼,也要将那两个人手刃剑下,吃了他们的肉,喝了他们的血。
三八、报仇雪恨()
强烈的仇恨感促使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藏里没日没夜地挖,就是想将那个无形的出口挖出来。
挖得我双手的指甲全部都烂掉,挖得我甚至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只能伏在地上,用嘴去啃,去啃泥块,去啃石头,去啃那些烂草污水。
我之所以这样卖力,这样折磨自己,就是想赶紧挖出一个出口,赶紧走出这个鬼地方,去报仇雪恨。
可是,后来当我实在没有力气接着挖躺下来等死的时候,才突然明白过来,我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白费力气。
因为他们既然心存积滤地把我扔在这里,让我自生自灭,当然不会在这里留下出口让我再次重返人间去找他们报仇的。
所以,就算是我再挖一百年,一千年,一直挖到死,挖到尸骨无存,恐怕也挖不出什么出口的。
那个时候,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绝望,我就伤心,我就悲愤,那个时候,我甚至还想到了死。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两边石壁上那些昏黄的火把轻轻地跳跃着,仿佛也在为他的遭遇感到同情和悲愤。
可是,白轻候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悲愤的意思。
他就这样静静坐在昏黄的火光里,低低地诉说着他的遭遇,他的不幸,脸上的表情平静而缓和,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就像是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而白轻衣,这个时候也在他旁边的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说,脸上的表情谁也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表情。
白轻候又在地上摸摸索索拿起了一小块石头,然后,随手丢进了不远处的那一方污浊不堪的水潭里,溅起一长串的水花,稀里哗啦。
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地藏里,这好像成了他唯一的消遣了吧。
等到石头敲击水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水波不兴的时候,他便像是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接上刚才的话题道:
可是,到了后来,我浑身疲惫,伤口发炎,犹如成熟头顶的木瓜,整个身体开始腐烂,整个人也陷入经完全绝望的状态。
那个时候,我已经完全放弃了寻找走出这地藏出口的冲动,我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这石头堆上,躺在这座水潭里,像只疲惫的狗一般,不吃,不喝,甚至不去想任何东西。
我只想把自己饿死,把自己淹死,让自己慢慢地腐烂掉,烂得不剩下一点儿骨头,一点儿渣滓。
可事实上是,我仍然没有把自己饿死,因为在这座地藏里,储存有足够的粮食,这大概是他们特意为我准备的。
因为他们不希望我死,他们只希望我能够活下来,我活得越凄惨,他们就越是高兴,我活得越是不像个人样子,也就越是遂了他们的心愿。
在刚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里,我坚持着不吃东西,不从那方臭烘烘的水潭里爬上来,可到了后来突然想起我还要出去找他们报仇的时候,就再也不想死了。
当时,我暗暗地告诉自己说,我要好好地活着,他们越是不想我死,要是看我痛苦的样子,我就要越是好好地活给他们看。
白轻衣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说,眉头突然皱了皱,好像还有不太明白的地方,也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学着白轻侯的样子扔进那方水潭里,道:
可是,我还是不大懂,他们既然知道你想逃出去找他们报仇,那为什么不直接不直接杀了你呢?
听到这话,白轻候居然笑了起来,笑得虽然很轻松,很洒脱,可是,却又隐藏着一丝微微的酸楚,喃喃地道:
他们为什么不杀了我?或许是他们突然良心发现,发现我曾经是他们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丈夫吧。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可是,我们毕竟曾经真心相爱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吧。
他那干枯干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假如他的眸子还在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酸楚的眼泪流出来?
听到这话,白轻衣猛然一怔,一脸惊讶地望着白轻候,惊讶的是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居然会这么得冷静。
然后,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心里猛然一震,忍不住惊叫了一下,大声道:什么?难道你说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居然是大嫂?
白轻候没有回答。
他甚至还笑了笑,然后,又将一块小石头抛了出去,在那潭脏兮兮的甚至是黑咕隆咚的水面上打起了几个水漂。
他虽然看不见,却可以听得到水漂的声音,等到石头在水面上几个沉浮之后再次跳回到岸上的时候,然后,接上刚才的话题继续道:
就这样,我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地藏里躺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不吃,不喝,甚至连动也不动一动。
可是,突然就有那么一天晚上,其实,在这种地方,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其实,你也看到了,在这里,白天和晚上都是这么黑的。
反正就是有那么一天,我的心突然就莫名其妙地痛了起来,痛得五脏六腑几乎就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症状,你也知道的,我的身体一向都是很健康的,我虽然很喜欢练功,但是,从来不会强迫自己练不太熟悉的武功,以免走火入魔的。
可是,那天,我的心却偏偏疼得像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一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的。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喘了口气,仿佛是在为那天所出现的突然变故而心有余悸,又仿佛是在尽力整理着所有的思绪一般。
然后,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干瘪的额头,接着道:那天晚上,整整一夜,我疼得一直都在地上打滚,滚来滚去,甚至用手使劲地往嘴里抠,用力地往嘴里填石头,烂泥,就像是想用这种方法阻止住那种钻心的疼痛。
在疼了一夜之后,却又忽然好了,就像是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了,当时,我虽然有些奇怪,可后来,我还是释然了,终于知道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那一天是十月十五,而此后,只要是一到每年的这一天的时候,我的心都会莫名地疼上整整一夜的。
在刚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我的心为什么总会在这个时间里疼个不停呢。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很费解的事情,可是,在之后某个同样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的一天,我终于还是想通了。
说到这里,他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白轻衣那冰冷的,甚至还有点儿颤抖的手,淡淡地道:二弟,你知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轻衣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就像是被霹雳击到了一般。
他虽然不知道白轻候的心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一天莫名的疼痛起来,但是,却知道十月十五究竟是什么日子。
三九、遗忘()
十月十五这一天,对别人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重大的日子,但是,却是他一生最难忘的日子。
因为在这一天,他不仅在洛水湖畔击败了江湖中不可逾越的传说,被誉为是几乎第一高手的剑神,剑三十,而且,也是他父亲的忌日。
在这一天,他取得了期盼已久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声和地位,可是,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最亲嘴爱的父亲。
在成名之前,他对父亲一直耿耿于怀,甚至是讨厌自己的父亲,讨厌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声名显赫的父亲。
因为这将预示着他将永远地笼罩在父亲的光环之下,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就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鸡。
可是,当他击败了剑三十,取得了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回到家里,知道父亲已经永久地离开自己的时候,却又觉得,父亲在他心里的地位是那么得重要。
原来,父亲一直都是他心中永远的靠山,可是现在,这座靠山却突然倒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快要垮了。
所以,他才会在这一天从江湖上消失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剑三十那一战有点儿胜之不武,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是自己夺走了父亲的生命。
如果在那一天,他不去找剑三十决斗的话,如果他没有那么任性,执意要离开这个让他觉得恶心,让他觉得窒息的家而一直陪伴在父亲的身边话,也许,父亲根本就不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所以,在和剑三十决斗之后的第二年,他就在同一天从江湖上消失了。
他的剑和他的人就像是剑三十一样,立刻成为了江湖中的传说。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名震江湖的一流剑客,居然为了查询父亲的死因以及操纵掷金山庄的那只幕后黑手而躲在掷金山庄的菜园里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之后,别人或许早就已经将他这个几乎中的传说给遗忘了,可是,他却永远不会忘记十月十五这一天的。
在别人的眼中,这一天是光荣的,值得纪念的,是具有历史性的,可是,对他而言,却是耻辱的,甚至是悲痛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天,他才不会原谅自己的。
白轻候似乎是没有感觉到他的痛苦,或者说,即使感觉到了,也不想表示出来,因为表示出来之后,只会让他觉得更痛苦。
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将头扭向白轻衣,淡淡地道:二弟,其实,你猜得一点儿都没有没错,那一天确实是个让人终生难忘的日子。
而我的心之所以会在这一天痛个不停,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这一天是我们的父亲的忌日。
而我,也正是在这一天被那两个小人所害,然后,扔到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藏里,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这些本是他的一些痛苦而不堪回忆的事情,可是,他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口气却异常地坦然。
他忽然叹了口气,缓缓地道:二弟,你猜得没错,在那两个暗害的我之中,其中一人确实就是你的大嫂,人家都叫她小候。
可是,我并不恨,因为这一切本就是我的错,错就错在我不该认识她,不该将她从那个食人的火窟里救出来。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本来是将这些事情作为人生的信条的,可是,我在见她的第一眼之后,却怎么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他的表情依然很平静,平静得简直有些让人吃惊,平静得让白轻衣觉得这个原本空旷而流畅的地藏里突然充满了压抑,就像是所有的空气突然被抽空了似。
可是,白轻候却依然在缓缓地诉说着他的故事,道:二弟,想必你也知道的,自从云儿的母亲死后,我很少亲近女人的,因为云儿的母亲才是我一生之中的最爱。
可是,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一见到这个女人之后,我却像是突然着了魔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我先是花了重金将她从那座妓院里赎了出来,然后,娶了她,甚至被比云儿的母亲还要爱她,还要宠她。
而她呢,虽然也在表面上对我言听计从,哄我开心,对我百依百顺,可是,却偏偏在背地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婊子无情,我知道,一个女人一旦踏入那个地方之后,一般是很难改变过来的,即使能改变得了,也需要一段时间的。
所以,她所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也就全当没有看见,本以为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等她完全适应了掷金山庄大少奶奶的生活之后就会改过来了,可是,我还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儿。
更加错误的是,我还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我忘记了她本就是归云庄的妓女,归云庄又是葬剑岛的分舵。
这种事情,其实,我即使用脚后跟也应该能想得到,因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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