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闪电般地扑了过去。
她抑制住弹出去的舌头,因为娇弱的蚊虫好像已经死了,更因为她记起了死去的王子教过她的有关战争的礼仪。战败的一方是腐肉,是奴隶的粮食;而胜者赢得尊重,有权宴请侪辈,即便他在战争中死亡,也会享受到隆重的葬礼。
而此时这只可恨的蚊虫就是胜利者!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把蚊虫提起来带出洞口。
那只小船仍停在墙边,好像在静待她来犯。她走了过去,小船一惊飞了起来。她把没有生气的蚊虫放在飞船停放的位置,然后慢慢爬回了洞穴。
飞船旋即从空中落下,一个长着银色双翼的小动物飞了出来,把蚊虫带回了船上。她看着飞船朝天上飞去,逐渐消失,飞向星云。她站在洞口,空洞的目光落在飞船曾经停落的地方。
她的肚子没有了,她的生命之火正在迅速地熄灭,她的四肢已经开始僵硬,她的身子很快也会僵硬,但是,不会有她的同类到来,把她的身子吃了,给她举行一个体面而又神圣的葬礼。
然而她却更怜悯那群蚊虫。他们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但一点也不值得尊重。他们是以懦夫般的偷袭才赢得这场战争。他们破坏了一切经典战争的礼仪。他们太小,不懂得勇气、尊严、骄傲、美丽和真实,他们不配赢得她的尊重。
她的生命之火渐渐熄灭,她开始浅吟低唱着破碎的乐章,这些古老的英雄赞歌里蕴藏着她失落的骄傲。她好像是刚出生的孩子,在家中幸福地成长,沐浴在兄弟妹妹的爱河中,感叹着英雄母亲的光辉业绩。
她仿佛又学会了飞翔,被那个牢骚满腹的搜寻者带进了太空。
她仿佛又遇见了她的王子,他穿着金红色的盔衣,勇敢无畏地击败了凶猛的情敌,赢取了她的芳心。她仿佛又在挑逗她的情人,躲闪着他如火的爱欲激情,直到她俩疯狂的一刻,她发现他高傲的头颅在她的颚间粉碎,而他的生命从他渐渐枯萎的身子注入她的体内,一切欢娱顿时烟消云散。
面对王子同伴的愤怒和姐妹的歧视,她选择了离家逃亡,她有信心在茫茫的黑暗的宇宙筑一个属于自己的巢。她仿佛再次经历了生育时甜蜜的痛苦,不惜牺牲自己喂养宝贝孩子。她仿佛又碰到了那些没有开化的蚊虫,看见她的第一个孩子把自己短暂的生命奉献给了这个家。
然而此时刺骨的寒冷把她惊回到现实。她自己谱就的英雄乐章已接近尾声。她准备把尾声从最初拟就的高亢雄壮改为肃穆悲伤。
尽管她的身子已经冻僵,思维已显迟钝,但她想自己尚有充足的时间把它完成。
她终于完成了一切。
奎恩苏醒过来。
空气凉爽而又舒适,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他贪婪地吸了几口。他一眼便看见了鲁恩桑,她双翼闪着金光,苗条的身躯缠着他的上臂。他迷迷糊糊地记起是她把他带进了飞船,敏迪,他闻到了敏迪身上古木的芬芳。敏迪正在解他的太空服。
“奎恩!你能听见我在说话吗?”
他无力地点了点头。敏迪的嘴唇贴在他的脸上,他知道她正在吻他。
搜寻者被击败了!
“真是奇怪的动物!”敏迪低声说,“王后把你带出洞穴,你受了伤,动弹不得。她把你送到飞船停落的地方,让我们把你带走。”
“我还以为她死了,想不到是她救了我一命。”
他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很快便沉入梦乡。他梦见自己和敏迪又变成了孩子,在遥远的简诺特乘气球学习飞翔。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屋里只有自己一人。他并没有为胜利感到有多么高兴。
他仍然感到不可思议,那么多奇怪的生灵都被他杀了,而他们垂死的母亲却会选择救他一命。他突然为那样伟大的生灵被击败而抱憾伤感。
而简诺特,他们还能不能抵达?尽管有索森的发动机,他们仍不一定能成功。这艘飞船设计的航程远远不能满足这么长远的飞行,而且他们离开地球至今已消耗掉许多珍贵的能源。
他们是不是应该寻找一些补给燃料?这想法太傻了,他思忖道。特洛伊小行星群无疑有丰富的冰层适合作发动机的燃料,但他们既没有探测的工具,又没有提炼的工具。
他起身走进机舱,发现敏迪坐在驾驶椅上,天鱼就在她的身边。她扑进他的怀抱,心甘情愿地任他温存。然而当她说还没法同地球联系时,奎恩感到她的身子在发抖。
“我知道我们不能——再也不能回去了!”她的声音十分嘶哑。
“但我却是很难很难把一切都割舍。我的整个世界,我的朋友,我担心他们大多数已经死了,但我仍想知道究竟怎样。”她颤抖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奎恩的肩膀。“我感到如此失落,可怕的失落!”
“也许有一天我们还能回去。”奎恩捏了捏被她抓疼的肩膀。
“但现在我们得把发动机送到光圈站,但愿能及时送到。”
“要是太迟了——”敏迪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又该是多么孤独——”为了节约能量,他们尽量让飞船自由飘落。时间过了很久,但奎恩觉得十分短暂。有心爱的人儿在身边,他们把一切烦恼和痛苦都抛诸脑后,静静地躺在客房,忘记了受尽磨难的地球,忘记了可能面对的光圈的恐怖。
至少他们暂时忘记了一切。
鲁恩桑急于想把搜寻者的死讯告诉她的族人。趁飞船自由下落的时候,她飞出舱外,张开银光闪闪的双翼设法与族人取得联系。
她再次飞回飞船的时候,脸上闪着喜悦之光。
“我已经同我的姐姐西阳根取得联系。她从星群1号送来欢迎的信息,在那里还有一位地球来的朋友,名叫雷纳德。她说她已代为你们求情,要求接纳你们。”
显示屏里传来他妈妈的声音,使奎恩想起了她和克雷生活在一起的欢娱时光。
“白翼是纽林族的议员,起先她觉得你们不可能适应太空的生存而拒绝与你们联系,但西阳根苦苦求情,要求接纳你们。直到她们接到搜寻者的老巢已被我们捣毁的时候,白翼才答应把你们的事情提交给议会处理。但很多议员仍反对与你们联系,理由是杀死搜寻者便是明证,表明你们还停留在原始的阶段,还没有进化。”西阳根看到议会的决策于你们不利,便转而寻求得到艾尔德族族长的支持。族长否定了议会的决策,更使议会吃惊的是,他赦免了你们种族灭绝的罪名,因为他认为你们消除了一场规模更大、影响更深、危害更广的种族灭绝行动。
“族长的决定最富说明性的理由来自于刚刚收到的一份报告。
报告是著名的天文学家塞尔提交的。他在伏米伦观测站原址建立起的新的监测站值日时发现一个闪亮的光盘正朝黑色伴侣撞去。
“这个光盘的前身是一颗行星,它最后被黑洞吞噬。预见到你们星球表面生灵可能因此而灭绝,族长特别恩准应该给你们一次机会。”
他妈妈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使他想起了五岁生日的时候,在光圈站冰坑的家中,她给他做了喜欢吃的糖果,克雷送给他一只雪人马屁精玩具。
“议会采纳了族长的意见,决定跟地球上的人类联系。我们于是推荐你们两人,作为你们族人的最佳代言人。
“我们奉命询问你们是否接受和平的方式进行联系。”
他俩相互吃惊地看了看。
“我们——我们接受!”奎恩觉得嗓子发干,猛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十分感谢你们,感谢议会和艾尔德族族长。我们相信,请转告他们,我们相信他们的决定是英明的、正确的。”
他俩坐在一起,久久地凝视着鲁恩桑张开闪光的双翼传递他俩的信息。
“一切——一切都那么神奇!”敏迪转过身轻轻地向他低语。
“我想像不出做地球上人类的代言人意味着什么!”
“我也想像不出。”奎恩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这肯定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
燃料刚刚用尽,他们便开始朝光圈站降落。他们大吼了一声、两声、三声……三声过后,他们终于听到了回声。
“谁呀?”是乔莫惊讶的声音。“你还活着吗?”
“还没死——”奎恩提心吊胆地问,“你——光圈站的人还好吗?”
“都很好,布鲁恩舰长来了。”
克雷很快出现在显示屏上,接着是诺尔,最后是布鲁恩舰长。
他们讲述了光圈站发生的一切后,仔细聆听奎恩和敏迪带来的消息,天网如何坠毁,搜寻者如何被消灭以及人类同艾尔德人联系的希望。
“我们都很好,”克雷告诉奎恩,“一切都得归功于布鲁恩舰长。”
布鲁恩的巡航舰遭遇搜寻者后受到重创,在太空飘流的过程中接到天网坠毁的消息。她把巡航舰创伤最深的地方修了一下,便朝光圈站飞来。
“你来得正及时,”克雷说,“无论乔莫怎么想办法,我们最后一台发动机还是熄火了,要是再过一天,我们就会弹尽粮绝。”
飞船快要降落在光圈站的时候,奎恩和敏迪允诺一旦飞船补给了燃料就护送鲁恩桑回家。鲁恩桑一俟飞船落地,便欢快地蹦了出去和艾尔德人联系。
他们下了飞船,刚走进塑料坑道,克雷和诺尔就迎了上来。诺尔正温情脉脉地看着臂弯中克雷的儿子。
小迈克林!
他们在光圈站呆了一个月。乔莫利用奎恩带来的技术资料,重建了一个实验室,制造并改良了索森设计的发动机。
“行了!”他笑了笑,脸上那块金色的太阳标记在光圈站看上去更是引人注目。“我们终于可以制造自己的索森牌发动机了。哇噻!哇噻!”
奎恩和敏迪刚要装好完成长途飞行燃料的时候,鲁恩桑在空中盘旋着示意他们接到了新的信息。
“是我姐姐西阳根发来的。她说雷纳德觉得自己远离同胞太久,希望离开光圈,因此要你们赶往星群1号,接替他在艾尔德族议会中担当的地球人类代言人的席位。”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奎恩转身凝视着敏迪。
“为什么呢?”她轻笑了一声,吻着他说,“要是我们加入了艾尔德人——”飞船已整装待发,鲁恩桑进了机舱。他们辞别了光圈站的朋友,朝星云深处飞去。
悲剧乐章的最后一个音符渐渐从她衰退的记忆中逝去,王后伏在洞口,突然心如死灰。她极目朝一颗遥远的星球望去,模模糊糊的眼前有一丁点星光,但这点光却如火花温暖了她冰冷的心。
那里才是她的家!她想起整个家族的英雄业绩,一股豪情顿时激荡于心。尽管她被无耻的蚊虫击败,但她的姐妹会为她雪耻——那点星光倏地雪亮!
雪亮的星光像把雪亮的刀子插入她的心脏,她知道黑洞已吞噬了那颗星球。她永远回不了家,见不到她的妈妈,她的姐妹,还有那些以前愿为她奉献一生的骄傲的王子们。
亮光倏忽即逝,王后看到眼前是一片死亡般的漆黑,她突然备感孤独,刻骨铭心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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