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福特先生伸长了右臂向我抓来。他急着要跟我说什么,可说不出来。他惊人的意志力没能使他虚弱的身体听从指挥。
我用双臂抱住他——他已昏迷不醒,呼吸困难。没多久,他就魂归天堂了。
他们把他的遗体放进电梯往下开。塔克和卡佩克博士一块儿搬,我插不上手。罗杰拍了拍我的肩膀也走了。彭尼跟着他们下了楼。我孤单地走向气泡式阳台里,我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少尽管那儿的空气也是用抽气机抽进来的,但总新鲜些。
我简直吓呆了,仿佛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我竟看到了自己怎佯死去。我不知道自己在阳台上呆了多久。最后我听到罗杰在后面喊我:
“首领!”
我转过身去。“罗杰,”我急忙说,“请不要这样称呼我。”
“首领,”他坚持说道:“你是否知道你现在必须做什么?”
我感到有些茫茫然不知所借。
“你是什么意思?”
“首领,一个人死了——可是戏还得继续唱下去。你不能就这样走掉。”
我感到一阵头晕眼花,有点稀里糊涂。他的神色变得难以叫人捉摸。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他在我面前近近远远地晃动。
“你是什么意思?”
“……他们夺去了他完成事业的机会。因此,你必须继承他的遗愿,为他把工作做完。你得设法使‘他’活在人们中间。”
我慢慢明白过来,摇摇头,但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话来:“这简直荒唐,可笑透顶。我只是个演员,我不是政治家,没那个能耐!”
令我感到吃惊的是,我听到的是我在以彭福特的声音说话。
罗杰看着我:“照我看,到眼下为止,你一直干得不错哩!”
我马上变换我的声音。“罗杰,请静下来,然后你就会发现,那样做是多么幼稚可笑。不错,戏是得演下去。却不是你说的办法,而是由你来接着唱这台戏,选举已经获胜。现在你立刻就能走马上任,执行既定方针。”
他看着我,忧郁地摇了摇头。“要是我行,我一定去干。可我得承认,我不合适,没能力这么干。首领,你是否记得,多少次风云变换,都是你去摆平的。如果你不照样干下去,他——彭福特为之而生和为之奋斗而死的一切就毁于一旦了。”
我没有跟他争论。他也许是对的。
“你是可以干好的!”他向我倾斜着身体,强有力地加重语气说。“我们跟你一样,也明白干这类事很危险。不过,在你进入角色之前,总有足够时间可以供你准备。而我们都会来协助你。”
我没有回答。他继续往下说:“首领,”他那样的人物并不是一个人形成的,其实是由一批人构成的——这批人有着共同的信念。组长不在了,小组却还在。现在就再选一个。”
卡佩克博士在阳台上。我转过身去问他。
“你也同意这个看法吗?”
他点点头。“是的。”
“这是你的义务。”罗杰补充说道。
“我不像他提得那么高,但我同样希望你去干。好了,罗杰,我们走吧,让他安安静静好仔想一想。一切还得他自己决定。”
他们走了。唯一让我感到轻松的是临走时总算没喊我“首领”。
“你好!塔克。”我见到塔克走进来,心里似乎轻松了一点儿。
他沉默了片刻,“老弟,我们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我很了解你。我愿意用一切手段,手枪、金钱或者拳头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支持你,而我决不问个为什么。要是你现在决定洗手不干,我也不会责怪你。我仍会一如既往地敬重你。因为你已做了高尚无比的工作。”
“谢谢你,塔克。”
“再说一句。你该记住,要是你不千,彭福特的政敌,那批下流家伙就会——得胜,人们就会遭殃。”他走进屋去了。
我感到心乱如麻。这之后,我不免自怜起来,而且越想越觉得不公平。为了扮演和顶替别人,竟要求我更名换姓,也许几年,也许更久,甚至把原来的我埋葬掉,让社会把我遗忘,让制片商和代理人也全都把我遗忘——甚至可能叫他们相信我已经死了。
这太不公平,这种要求太过分了,再活下去我连自己都不是了。
我仰望星空。我的“地球母亲”在天空中仍旧是那么安详、美丽、毫无变化;火星、木星和金星就在眼前,当然看不见遥远的冥王星上的孤独的移民城市。
彭福特曾把它们称之为一有“希望的世界”。
然而他死了。正当他处于黄金时代,站在事业的顶峰,他们却夺去了他生存的权利。
现在,他们,他的事业的信徒和人民大众却要我埋葬自己去重新创造他,使他“死而复生”。
这个我干得了吗?我有可能符合那么多人的崇高标准吗?处于我眼下的地位,彭福特将会做些什么呢?
这时, 我发觉有人在我背后走动。 我转过身,这才发现是彭尼。于是说道:“他们叫你来的吗?你要来说服我吗?”
“不,”她只吐出一个词,随后便默不作声了。看来她也不想听到我的回答。我们彼此默然相对,一句话不说地过了许久。最后我说:“彭尼,要是我愿意去干——你会帮助我吗?”
她突然转过身来凝视着我。“会的,噢,会的,首领!我愿意帮助你!”
“那么我就试试看吧,”我谦虚地说。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上台下台反复三次了。也许这一任期将是我一生中的最后一次。
但是我们在前进,只要人民想到其他星球去,我们就必须前进。
为了澄清如同乱麻的混乱往事,二十五年前我就陆续写下了上面的全部经历。在我离开人世之前,我要把事实真相告诉人们。我不会宽恕我自己。四分之一世纪已经过去,如今把那位年轻人愚蠢的、激动的言辞拿来重新念一遍,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记得他,然而让我去切身体验出我自己有一段时期就是他,那就复杂了。我的妻子彭尼说,关于他的情况,她可能比我记得还要清楚些——因为她从没爱过其他的人。消逝的岁月使人起了多大的变化啊!
不过,我发现,他早期的生活我甚至还“记得”非常清楚,比我——彭福特的真实生活还更清楚。他是个挺可怜的人。——劳伦斯·史密斯,或者他爱把自己称之为“伟大的罗伦佐”。记得这件事会使我精神失常吗?
不论是否神经错乱,我认识到,他确实一度存在过,而我——彭福特,大概就是他!据说,他离开人世时,神态跟他表演的角色十分相称。现在我手里还有一份发黄的剪报。上面说,有人发现他吞下了过量的安眠药,死在新泽西的一家旅馆里——显然,当时他一定处于意志消沉期。他的代理人后来发表声明,说是他死之前已经有很久没演戏了。我看,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去谈他失业后的一段经历。剪报的日期透露,在那年动荡的大选期间,他肯定不在新巴塔维亚。
我想,该把这张剪报烧掉。
可是,今天还活着的人之中,除了塔克和彭尼之外,还有谁能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呢?除非那些谋害彭福特的家伙中还有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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