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吾同在》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与吾同在- 第5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姜元善问:“老娘身体还好吧,这两年辛苦你了。”

“老娘结实着呢。别看已经糊涂,保准还能活二十年。”

“还是那个样子,刻薄话张嘴就来?”

“没错。老人的心思很让人感慨,她既恋儿孙,又怨恨儿孙没有时刻陪在她身边。”

“你不是已经陪她两年了嘛。”

严小晨不由得笑了,“这又是让人感慨的一面。在她心里,儿子和孙子才真正是她的宝贝,媳妇再亲也是外人。所以,我代替不了你的。怎么样,战争已经结束,你也退下来陪陪老娘吧。”

姜元善沉吟片刻,“我不一定马上就能退下来。家里只有继续辛苦你啦。”

严小晨叹息一声,不再说这个话题。她知道丈夫绝不会从那个近乎“上帝”的位置上主动退下来。你说这是对人类的使命感也好,说是他个人对权力的眷恋也好——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使命感和权力欲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有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姜元善温柔地搂着妻子,轻轻捋着妻子的柔发,在舒适和慵懒中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严小晨笑叹道:“真是老啦,这些天老是想起往事……知道不,你父亲去世后,我爸爸和我有过一次长谈,他对亲家评价极高。”

“是吗?”

“嗯。他说,很多人在人生中尽管长得高大挺拔,但都是人工栽培的;而这位济世堂的老中医却是一棵野生的酸枣树,树根深深扎在故土的岩石缝中。又说,他此生虽然没干出什么伟业,但如果有机会,他完全可能成为历史上的忠烈英雄,像咬碎钢牙骂敌而死的张巡、断臂救国的王佐,等等。对了,我前些天无意中看到他的一个记事本,可能是给猛子讲故事的备课本吧,上面记载了很多忠烈故事,像头颅被砍掉后仍执干戚而舞的刑天、剔肉还父的哪吒、独守边塞十九年的苏武,还有比干、介子推、屈原、方孝孺等。我甚至觉得,对五六岁的猛子讲这些故事,有点太暴烈、太沉重了。”

“这些故事我小时候也都听他讲过。”姜元善叹息一声,“可惜我没能赶上见老人最后一面。”

“我赶上了。知道老人的最后嘱托是什么吗?他说,我把牛牛托付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严小晨等着丈夫的反应。不,没有她所期望的反应。丈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中的深层含意——公公没有托她看护年迈的婆母、年幼的猛子(他肯定认为这些事不必嘱咐),却托她看护地位至尊的丈夫!此中含意是显而易见的,他的意识深处仍埋藏着对儿子的担忧。

但一向反应敏锐的丈夫没有意识到这些。几十年“天下至尊”的地位,可能让他的感觉迟钝了。严小晨原想从侧面引出话头,现在只好正面进攻了,但开始这场谈话并非易事。就在这时,婆母来帮她忙了。这两年为了便于晚上照顾婆母,她把婆母的卧室安排在了隔壁。这会儿,隔壁传来说话声,而且声音相当大。

姜元善马上坐起来,“是不是妈醒了?我去见见她。”

严小晨笑着把他按下去,“安心睡你的。妈不是醒了,是在说梦话。看来老娘这辈子是当不了间谍了,白天有什么心事,晚上笃定会在睡梦里说出来。”

“她说梦话?过去从来不说的。”

“所以说,你已经不是这家人啦。她这个习惯已经有年头了。而且梦话说得很清晰,甚至能在梦中同我或六婶对话。”她笑着说,“她的梦话一说就是一大串,你仔细听听,看能否听清她说的是啥。”

两人屏息听着。果然,那边的梦话又开始了,大概是在骂人,口气凶狠狠的。听了一会儿,能辨出其中的两句:白养这个儿子了!当初就不该放他出门!

严小晨平静地说:“听见没?还是上次骂你的话。今天她在梦中骂你,我一点儿都不奇怪,因为她今晚一直不睡觉,想早点见到你,但最终没等着,正憋着一肚子气呢。”

虽然这只是糊涂老娘的梦话,但因为牵涉到“童年牛牛的邪恶”,屋里的气氛还是有点儿不自然。

严小晨微笑道:“咱们别在意老娘的糊涂。她的理智世界已经大部崩塌,儿孙便是残余的全部,所以她非常在意晚辈能不能在家里陪她。以咱们的角度很难体会她的心情。所以嘛,她的自私其实是母亲的大爱,换个角度而已。”

姜元善重新躺好,枕着双臂,笑道:“我不会在意的。”

严小晨也重新躺好,“又想起何副主席说过的那位陈老,就是晚年性格乖戾的那位。也许真的是人性本恶?只要理智没有足够的控制力,恶的本性就会表露出来。你看陈老老年昏聩时是这样,妈是这样,还有咱们童稚时期干的那件事,也属于这种情况。”

这是严小晨在一生中,尤其是结婚三十多年来,第一次主动提到“童年的邪恶”。这一生中她曾一直相信,或者是努力说服自己相信,牛牛哥童年的那件错事是偶然为之,并不代表他的本性,但在知道丈夫要对先祖做的事情之后,她很难维持这个看法了。今天她下了决心,准备把事情摊开来说,哪怕这将导致她与丈夫彻底决裂——以她对丈夫的了解,这种结局并非不可能,甚至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三十七年的夫妻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心中如锥刺般疼痛,但事关重大,她的决心无可逆转。说了这一句她暂时停顿,看着丈夫的反应。

丈夫沉默着,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停一会儿他说:“赫斯多姆来过了?我在机场见到他的专机,我降落时他的专机刚起飞。”

“嗯,来过了。”

姜元善不想就这个话题往下谈,也许先祖此刻还在头顶上巡视呢。但他忽然看到一样东西——先祖的脑波放大器,是他与先祖第一次见面时先祖赠予的。这些年来它一直由值日的执政轮流保管,眼下应该是在赫斯多姆手里,但此刻它却放在妻子那边的床头柜上。姜元善悲苦地叹息一声。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制订的千年计划已经流产了,是被自己的爱妻一手破坏的。

严小晨平静地说:“赫斯多姆说,战争结束后先祖就陷入了心理上的自闭,不再关心尘世间的事。但愿他能从忧伤中走出来。元善,我想在近期见见他。我知道以一个平凡人的力量无法慰解他深沉的痛苦,但尽尽我的心吧。”

姜元善又沉默片刻。“小晨,不必遮遮掩掩了,不妨把话摊开吧。我知道你外柔内刚,你决定的事别人是无法劝转的。”他苦笑着,尽管他是位高权重的执政长,但妻子若想在这件事上和他作对,他知道自己必输无疑。原因很简单,先祖已经成了人们心目中真实的上帝,自己的威望其实是附着在他身上的。如果民众知道有人想绑架上帝,哪怕这人是他们心目中的盖世英雄,他们也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而且,妻子要破坏这个千年计划实在是太容易了,她只需设法(比如用这个脑波扩大器)让先祖知道“姜的阴谋”,整个计划就会完全破产。除非——趁她和赫斯多姆还没有采取行动之前就杀了他们。为了人类的将来,他真该这样办。可惜自己的心还不够硬。

严小晨把丈夫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苦涩地喊一声:“牛牛哥。”

姜元善没有被她的温柔所软化,身体僵硬,声音也是冷硬的:“你尽可率性而为,做你认为高尚的事,只是不要后悔。我说一句话,绝非大言:人类的安危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严小晨温和地反驳:“倒不如这样说,人类的善恶在你我的一念之间。”

“善与恶?”姜元善冷笑着,懒得同妻子争辩。善与恶并非什么确定的概念,其实只是人类为了维护种族生存而玩的文字游戏。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生死与沧桑之后,妻子还执著于这样一个迂腐的观念,他真是无话可说了。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上天为女性多配备了一对沉甸甸的乳房,一份沉甸甸的母爱,却用它们坠住了女性的理智,以至于连高智商的妻子也不能真正看透。

想到自己的千年计划要毁于妻子之手,尤其是,她还把这个计划同丈夫的童年“邪恶”连在一起,真令人欲哭无泪。他的心情十分灰暗,正如刚才他分析的那样,如果妻子铁了心要反对他,自己是必输无疑的,除非这会儿就杀了她和赫斯多姆,堵住他们的嘴(也许她还没有使用这个脑波放大器同先祖联系)。在执政团会议上,姜元善已经洞悉赫斯多姆的犹豫,那时如果采取果断措施就好了,哪怕这个果断措施要涉及妻子。尽管这个念头相当残忍,但它却在姜元善心中勃勃跳动着,无法扼制。

当然最终扼制住了。这是他的爱妻,是猛子的母亲,他无法对她使用任何卑劣手段,哪怕有一万个正当的理由也不行,而且,即使做了也于事无补——以妻子的智商,她在这次摊牌前肯定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但他知道,夫妻之间的情分自此就要斩断了。虽然这个变化太突然,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究其根源,是他同妻子在人生观上的深刻分歧,这种分歧是贯穿两人终生的。

他让自己平复下来,坐起身,“把那些闲事抛开吧。天已经亮了,我把老娘唤醒,陪她多说会儿话。你给猛子和来来打个电话,如果他们今天能赶回来,全家人就找个地方痛痛快快玩一天。”

严小晨知道丈夫实际是在安排“最后的晚餐”,心中刀剜似的疼。这会儿她最大的愿望是能继续躺在丈夫的怀抱里,就那么静静地躺着,感受着男人的温暖和心跳,享受着一种安全感。但这种幸福已经失去了,一去不复返了。她也平静了,笑着响应:

“难得你能陪陪家人,妈还不乐疯了。走,把老娘唤醒吧——不,还是先和猛子、来来联系。”她拨通了猛子的电话,“猛子说他们最多三个小时后就赶回来,咱们全家好好玩一天,是不是把天羽和媛媛也喊来?”

“可以的,你来安排吧。”

游玩的地方是秘书安排的,是在一处非常僻静的山区。在这儿,警卫可以远远待在一边,不影响家人游玩的兴致。天羽和媛媛也来了,媛媛一见姜元善就扑上来,来了一个拥抱。她贴着姜元善的脸,泪水刷刷地流淌。“不许吃醋。”她扭头对严小晨说,“战前咱们送他上飞球那次我是强忍着泪的,当时我想那肯定是最后一面了。”

严小晨笑着,“我和天羽都不吃醋,你尽情拥抱吧。”

“来来也没少为猛子流泪,特别是经历了那一夜之后。猛子你个小王八羔子,够绝情的,与一个女人欢爱,竟然拒绝知道她的名字和相貌!你不妨想想,那晚来来是啥心情。”

猛子尴尬地笑着。

林天羽说:“那时我们全家作了认真的筹划,如果那些外星畜生真的占领了地球,该如何把猛子留下的骨肉养大。幸亏这些筹划用不上了。”

猛子觉得林叔叔的话太伤感了,忙笑着打岔:“徐阿姨,来来给我透露过一个秘密,说你年轻时最先看中的是我爸,但让我妈抢走了。”

徐媛媛爽快地承认,“没错呀,你爹妈都能作证的。”

“那你可是冤枉我妈了,她和我爸是同乡,五六岁时就在一起玩,青梅竹马之交。要说抢那也是你来抢。”

“真的?”媛媛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惊人的消息,来劲了,“快点坦白,这里面一定有非常曲折的故事。你俩该不会在五六岁时就一见钟情吧。这事姚阿姨一定清楚的,”她转向牛牛妈,“姚阿姨,给我讲讲牛牛和晨晨小时候的事,行不行?”

她从严小晨手中接过轮椅,同老太太热烈地攀谈起来。这边,严小晨低声问来来:“已经有了?”

来来喜悦地点点头,“嗯,已经检查确认了。”

严小晨对媛媛说:“亲家,该为两个孩子办婚事了。”

林天羽笑道:“对呀,这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年轻时的风流账以后再算吧。”

两家人开始商量婚礼的事,会谈的主角是两位母亲,林天羽不时插上一句,只有姜元善话不多。猛子和来来执手立在圈外,小声说着情话,但猛子一直注意着父亲——尽管父亲言语平和,他还是看出了父亲情绪的异常。很难形容这种异常,它就像是在静谧的旷野之夜,从远处传来的悲凉埙声,埙声微弱,几近于无,但它是确实存在的。

无疑,这与赫斯多姆昨天对妈妈的突兀拜访有关。

亲家母们谈论得很热烈,他瞅机会把父亲叫到一边。“爸,”他直视着父亲的眼睛,“进行一场男人间的谈话吧。我不光是你儿子,还是一名受过二十年特殊训练的别动军战士。”

姜元善神色苍凉,叹道:“我知道,你有资格知道内情的。只是,局势已经无可挽回了。”

“说说看。”

姜元善简洁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姜猛子的脸色刷地变了,“真是个蠢女人!”他看着远处的妈妈,粗鲁地说,“爸爸你是对的,我站在你这一边,相信来来也会这样。”

姜元善点点头,虽然略感欣慰,但更多的仍是悲凉。猛子稍稍思考一下,果断地说:“爸爸,我这就返回贵州与布德里斯商量,看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虽然知道于事无补,但姜元善没有拦儿子,“好的,你去吧。”

猛子走过去,同来来低语几句后决然离去,没有同三位长辈告别。那边几位亲家把婚事的细节敲定后,才发现猛子不见了,“咦,猛子呢?”

自猛子走后,一言不发的林风徐来怒气冲冲地说:“他已经返回贵州基地了。他说婚事肯定要推迟了。”

徐媛媛不满地说:“这孩子!你没问他有什么急事?”

来来先是摇头,想了想突然说:“我问了,他说这不该是你们这帮蠢女人管的事。”

她尖利地瞥了婆母一眼。这句话是她编造的,是代丈夫表达对母亲的强烈不满。林天羽和媛媛很茫然。猛子突然离去,又留下这句令人费解的粗鲁话,还有女儿的表情(她的怒气似乎不是针对骂她蠢女人的猛子,而是对着别处)很不正常,中间肯定有蹊跷,但两人一时猜不出究竟是什么。严小晨自然是清楚的。她心中苦涩,知道自己在失去丈夫之后,又失去了儿子和儿媳。她平静地说:“既然猛子走了,咱们也散了吧,看来他俩的婚事肯定要推迟了。”

第九章

北京飘下第一场雪花时,先祖回应了现任执政长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