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随意想象,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家在偏僻的乡下,有个算卦的,说这个小孩是什么精怪下界,必须杀死,不然就会祸及整个家族。
他的父母清楚,不管用什么方法杀死这个小孩,警察都会立案侦查。只有带他来到罗布泊,丢掉,然后随便编个谎,比如说小孩被沙尘暴卷跑了……也许就平安无事了。
罗布泊,似乎是个洗刷罪恶的地方。
我之所以有以上推断,是因为那只录像机。
我很怀疑,这个小孩跟那只录像机有关联。
我回想录像中的那几个人,越想越可疑,他们的气氛很沉闷,不像来探险的,而是来完成某件事的。
也许,我认为录像中的三个人杀死了另一个人,其实是错误的,当时另一个人很可能驾驶另一辆车走在后头,他们害怕警察,其实是指遗弃了这个小孩。
也许,那个女的,就是叫米豆的那个,正是这个小孩的生身母亲,而另外三个人中的某位男性,则是米豆的老公。剩下的两个人,是这对夫妻的朋友。这对夫妻不敢两个人来罗布泊,于是那两个朋友陪同他们一起来了,帮助他们完成了这次遗弃……
这些推断显得有些牵强,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怎么解释这个小孩呢?
我打算回去再看一遍录像。
小孩不哭了,在我怀中静静坐着。
我抱着他走到车前,四眼似乎闻到了什么异常的气味,“呜呜咿咿”地哼唧着,缩在了后座一角。
我拉开副驾车门,对浆汁儿说:“你抱着。”
浆汁儿看了看那个小孩,有点排斥:“他是哪儿来的啊……”
我说:“回营地再说。”
她说:“把他放后座吧。”
我说:“后座有狗。”
她说:“魏早,我能和你换换吗?”
魏早说:“我也不想碰他。”
小孩很安静,听着我们的每一句对话。
浆汁儿从车上跳下来,对我说:“要不,你抱着,我开……”
我说:“你坐后座去吧。”
浆汁儿突然说:“你看他的脚!”
我愣了一下,他的脚怎么了?难道,他除了有一截尾巴,脚上也有问题?
我不太会抱小孩,一只手端着他的屁股,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上,他的两只小脚掌对着浆汁儿。
我把他的小脚掌举起来看了看,顿时就呆了——下面是一层坚硬的老茧!
只有常年在沙石之上行走,才有可能磨出这么厚的老茧!
我慢慢把他放下来。
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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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被遗弃很久了,那么,他在罗布泊上吃什么,喝什么?
如果他刚刚被遗弃,那么,他小脚丫的老茧是怎么来的?
我双手支在膝盖上,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我说:“告诉我,你是谁?”
他眨巴着圆圆的眼睛,不说话。
我看了看魏早,他的手里还抓着那块石头。我直起身,打开车上的工具箱,从里面抓出一把生锈的螺丝刀,逼近了这个小孩的脖子。
这一幕太残忍了,幼儿的脖子那么娇嫩,螺丝刀那么冷硬。
我说:“如果你不说你是谁,我就扎你。”
小孩低头看了看那把螺丝刀,伸出小手去抓。
我朝旁边躲了躲,没让他抓着,继续说:“你不要再伪装了!”
他没抓着螺丝刀,再次哭起来,歪歪斜斜地朝旁边走去了。
浆汁儿说:“他有尾巴!”
我说:“早看见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他的父母才把他丢在这地方的。”
我原地坐下来,观察这个小孩的举动。
他一边哭一边走,大约走出了十几米,他不哭了,蹲下来,捡起了一个石子,玩起来。
我说:“你们说怎么办?”
魏早说:“如果他真是被人刚刚遗弃的,我们不管他,就这么走了,太没人性了。”
浆汁儿说:“他要不是被人遗弃的呢?”
三个人沉默。
我说:“带着他吧。我们加快速度,早点离开罗布泊,把他交给公安。只能这样了。”
浆汁儿说:“晚上……他跟谁睡?”
我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排斥小孩的。我问问布布,她带小孩有经验。”
浆汁儿说:“要是布布阿姨害怕呢?”
我说:“那我跟他一起睡。”然后,我仰起脸看了看她,说:“对了,你是我的室友,我得征询你的意见。”
浆汁儿说:“我搬家。”
我继续看这个小孩,他坐在了地上,还在玩石子。
我说:“我给他取个名。”
浆汁儿和魏早都不说话。
我说:“他是在罗布泊捡到的,就叫淖尔吧。”
接着,我站起来,把螺丝刀放回工具箱,走向这个小孩:“淖尔,淖尔!”
浆汁儿说:“你再想想!”
我回过头,平静地问她:“不用想了。”
浆汁儿说:“早晨那么大的沙尘暴,号外一米七二的个头都不见了,他这么小,怎么没被刮走?”
我说:“说不定,他是被沙尘暴刮到这个地方的。”
浆汁儿说:“可是,他怎么一点都没受伤?”
我说:“假如我们找到号外,很可能他也没受伤。”
浆汁儿说:“大叔,我怎么感觉你和这个小孩是一伙儿的……”
我低声说:“告诉你,如果这个小孩没问题,我们就是救了一条命。如果他真有问题,就算我们不把他带回去,也不可能甩得掉他。”
浆汁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晃晃悠悠地走到小孩背后,把他抱起来:“淖尔,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仰脸看了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我回到车前,把他放在副驾上,关上了车门。
浆汁儿、魏早和四眼都挤在后座上。
我把车开动了,朝着营地行驶。
车子左摇右晃,后面扬起了冲天的黄尘。淖尔太小了,看不到窗外,就那样乖乖地坐着,盯着关闭的工具箱。
快到营地了,所有人都站在高处朝我们张望。
我把车开到大家跟前,布布跑过来,拉开车门就说:“出大事了!”
我说:“怎么了?慢慢说。”
她说:“所有和外界联络的东西都失灵了!”
第30章 迷失
我跳下车,大声问:“怎么回事儿?”
大家都围了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愁云,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帕万蹲在远处抽烟,背影,显得很单薄。
我很快听明白了——刚才,他们发现车上的各种仪表突然异常,疯狂地摆动,又发现布布的卫星电话无论如何都开不了机;所有的导航仪统统变成了黑屏;车载GPS定位器的电源工作状态指示灯全部熄灭……
浆汁儿和魏早都下了车,愣愣地听。
我说:“对讲机呢?”
布布说:“我们最早只发现对讲机失灵了,你们离开两个多小时了,也不跟我们联系,我们就开始呼叫你们,可是你们根本没反应!”
我又问:“号外的电台呢?”
布布说:“没人会弄。能打开,没有任何信号,都是杂音。”
我陡然意识到,罗布泊不是死掉的海,而是活着的海!那高低起伏的浪涛形状的盐壳,正在淹没我,淹没整个团队,不留一根骨头。我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就在一瞬间想到了一棵救命稻草,立即把脸转向了孟小帅:“孟小帅,你的指南针呢?”
孟小帅都要哭了:“不指南了!”
我说:“什么叫不指南了?”
她拿出那个小巧的指南针,说:“你看你看!”
我走到她跟前,盯住那个指南针,我发现,不管她转向哪边,指南针始终固执地指向她。
我把指南针拿过来,也试了试,一样的,不管我怎么转,指南针一直指向我的心口。
完了。
我们这些人极有可能像那些被罗布泊吞噬的人一样,饿死在这里,渴死在这里,很快变成白骨,多年之后,成为关于罗布泊的恐怖传说。
我回到车上,把仪表盘上的沙土擦了擦,果然,明明没熄火,各种仪表却都归到了零。
我马上想到,再行驶之前,只能用树枝确定油箱里的油量了。
我下了车,布布小声问我:“没看到号外?”
我说:“没有。”
布布痛苦地捶了一下脑袋。
我突然问:“你刚才说我们离开了多长时间?”
布布说:“两个多钟头了。”
我说:“不可能,我们是8点55分离开的,10点左右返回的。你看看现在几点?”
布布掏出手机看了看,说:“11点15分。”
“怎么可能那么晚!”我一边说一边掏出我的手机看了看,显示是10点15分,我说:“你手机上的时间错了。”
布布说:“就是11点15分啊!”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留守营地的几个人说:“你们看看,到底是11点15分还是10点15分?”
每个人都掏出手机看了看,白欣欣说:“我的是11点15分。”
衣舞说:“我的是11点13分。”
徐尔戈说:“我的是11点16分。”
张回说:“我的也是11点16分。”
孟小帅说:“周老大,你的时间错了!”
魏早和浆汁儿走到我的旁边,魏早低声说:“周老大,我俩的手机上都是10点15分……”
我说不出话来了。
难道我们去寻找号外的途中,陷入了另一种时间?
想了一下,我说:“这个鬼地方可能存在着什么磁场,我们离开营地之后,磁场影响了手机里的石英晶体震动,时间就停了。不然,为什么所有通讯和定位仪器都失灵了?”
布布说:“那怎么办?”
我说:“赶紧离开这地方。”
布布说:“朝哪儿走?”
我说:“现在,只能听向导的了。”然后我转身对魏早说:“你跟帕万沟通一下。”
魏早说:“好……”
布布说:“那号外呢?”
我说:“离开这里,直到磁场消失,我们跟外界联系,请求救援。”
布布的脑袋突然歪了歪,瞪大眼睛问:“你车里那是什么?”
我这才想起淖尔还在车里。
他太小了,从车外根本看不见他的脑袋。我们一直在说话,差不多说了10多分钟,他竟然没哭没叫没动!
我朝车里看了看,他正在玩着安全带。
我说:“我们在荒漠上捡到的一个小孩……”
大家一听,立即围上来,看着这个小孩,都傻住了。
我大概说了下情况,然后说:“我们真的没法丢下他不管。”
所有人都不说话。[·]
我看了看白欣欣,说:“他太小了,让他睡在房车里吧。”
白欣欣立即说:“不可能!他是你带回来的,你别让我当保育员。再说,鬼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衣舞,衣舞没表态。
我看了看徐尔戈,徐尔戈摇了摇头。
我又看了看张回,张回没任何表情。
我又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害怕地摆了摆手。
看来,大家都对这个小孩心存芥蒂。
最后,我看了看布布。
布布说:“除非我看到那些录像,确定他是被人遗弃的。”
我说:“它已经打不开了。”
布布说:“周老大,虽然我是个母亲,但我确实不想带他,请你原谅。”
我点点头说:“不强求。”
这时候,衣舞说话了:“周老大,我带他塞。”她说她带他睡。
白欣欣立即说:“衣舞……”
衣舞说:“你别怕,今晚上我自己搭帐篷。”
白欣欣静静地看着衣舞,终于说:“随你喽。”
魏早跑过来,对我说:“我跟帕万沟通了,他的意思好像是说,我们先找到湖心再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昨天晚上,我看过导航仪,此地距离罗布泊湖心只有84公里了。
我说:“那就好。”
这时候我注意到,我、浆汁儿和魏早离开的两个多小时,留在营地的人把车子都开到了高处,帐篷全部收起来了。
衣舞走过来,打开车门,观察了淖尔一会儿,然后试探地把他抱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母性的爱意:“淖尔,妈母抱抱。”她发音有点不清楚,她说的应该是妈妈,给人的感觉怪怪的。
淖尔看着衣舞,眨巴了几下眼睛。
衣舞试探地把他抱了起来。
大家都盯住了他的脸。
他似乎对这些人并不感兴趣,抓起衣舞的头发,使劲拽起来。
衣舞问我:“他不会说话?”
我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说过话。”
衣舞问白欣欣:“我们能坐你的车吗?”
白欣欣说:“只要他不哭。”
衣舞抱着淖尔就朝房车走过去,我突然说:“等一下!”
我到车上打开号外的背包,取出了那个金属探测仪。
布布问:“你要干什么?”
我没说话,打开金属探测仪的开关,一步步走到衣舞跟前,上上下下扫描淖尔的身体。
淖尔光着身体,不可能携带任何危险物,我是要排除一下,他的体内装着五脏六腑,而不是一堆产生磁场的东西。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怪事,比如那双无主的鞋子,比如钻进布布帐篷的人,比如今早突然刮起的沙尘暴,比如号外的失踪,比如所有仪器突然失灵……
而这个小孩的出现,同样很奇怪。
我之所以执意带上他,其中一个原因是,假如这些怪事都跟他有关,那么只有接近他,才可能有破解的机会。
金属探测仪的红灯没有闪烁。
我收起它,对衣舞说:“我必须对你说实话——我并不信任这个小孩。你确定你要带他吗?”
淖尔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一直在玩弄衣舞的头发。
衣舞说:“没什么啊。”
我说:“好吧,辛苦你。”
所有人都没有吃早饭,我们提前吃了简易的午餐。
出发之前,我留下了一把折叠式工兵铲,在三角形握柄上系上我的一件砖红色衬衫,然后深深地插在沙土中。
号外是在这个地方失踪的,我要给营救人员留个标志。
我把大家聚拢在一起,说了一些话:“我们的仪器莫名其妙地失灵了,大家应该明白,我们很可能走不出去。”
大家表情肃穆,静静地看着我,没人说话。
我又说:“从现在起,最重要的就是节约用水,能吃方便面就不要煮挂面。白欣欣负责发放矿泉水,每人每天两瓶。”
四眼一直坐在高处,朝远处张望。可怜的狗。
我说:“天热,狗更需要喝水。四眼也一样,每天两瓶。”
没人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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