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候我知道,在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如果我们的亲人和爱人不在身边,我们是需要抓住一个人的。
终于,罗布泊不再摇晃了,地下的轰鸣声也迅速退去,荒漠上只留下那道大沟,深不可测。
我四下看了看,帐篷东倒西歪,所有车辆都移位了,沙土上是深深的划痕。
我拍了拍浆汁儿的脑袋,笑着说:“没事了,在地球分成两半之前,我跳过来了。”
浆汁儿没有松开我,哭得更凶了。
这一天是2013年4月27日。
东经90°18′30″,北纬40°25′30″,发生了至少8级地震。你可能没看到这个消息,就像我们收不到外界的信号一样。
大家纷纷爬起来,头发和脸上都是沙土,惊慌失措地议论着。
我说:“地震了。”
孟小帅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布布说:“会不会有余震呢?”
我说:“我又不是地震局。”
布布说:“我们这群人太麻木了!四眼早就感觉到了。”
我说:“来,接着说那个死穴。”我看了看浆汁儿,差点笑出来,她本来就长着一张娃娃脸,现在沾满了沙土,被眼泪一冲,更像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了。她自己不知道,我把笑憋回去,问她:“人体上的死穴在哪儿?”
浆汁儿认真地说:“多了,总共36个呢,分布全身各个地方。不过它们并不像武侠小说写的那么神,需要很大的劲儿才有效果。比如有个歌谣这么说——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说着,她摸了摸我的头顶:“这地方是百会。”然后,她竟然笑嘻嘻地用拳头砸了我一下:“你倒地了吗?”
接着,她连续砸我:“你好好的呀!”
我推开她:“别玩儿了!”
布布说:“知道这些穴位的位置也没用啊,我们又没有坐标,根本没法找。”
我说:“让我再琢磨琢磨……”
号外举手了:“周老大,我能发——发个言吗?”
我说:“你说。”
号外说:“他说他住在死——死穴,我觉得应该是古——古墓!”
我的心一颤。
死穴很有可能就是指古墓!
布布也点头:“有道理……”
我说:“号外,你做了个重要贡献。这个小孩在这片迷魂地里来去自如,这地方很可能就是他的家。戈壁一马平川,夏季奇热,风沙又大,居民都住在土窝子里,这个小孩住哪儿?罗布泊有古墓,很可能被他占领了。”
布布说:“我们怎么办?”
我说:“继续移动,看看能不能躲开磁场,也看看能不能撞到什么标志物,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找到古墓。”
浆汁儿说:“不要去那种地方,太晦气了。”
孟小帅很激动:“我去我去!我就喜欢古墓!”
衣舞也说:“浆汁儿,我们去探探险,多好玩啊。”
浆汁儿说:“要是遇到鬼吹灯,谁都别想出来。”
孟小帅说:“你不想去就不去,别诅咒大家好不?”
浆汁儿说:“亲,你来把我的嘴封住吧,车上有胶条。”
我说:“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呢,不要打嘴仗。”
布布说:“我们朝哪个方向找呢?”
我说:“我们有方向吗?”
接下来,大家起来开始收拾帐篷。
没人反驳我的计划,白欣欣也没有再叽歪。
我和浆汁儿刚刚把帐篷收起来,衣舞跑过来了,她说:“周老大,我丢东西啦……”
我问:“什么东西?”
她说:“我的安埋(眠)药。”
我说:“还有呢?”
她说:“录像机也不见了。”
我说:“你放在哪了?”
她说:“就在箱子里。”
我说:“没上锁?”
她说:“锁了。”
我立即问大家:“你们谁拿衣舞的东西了?”
大家互相看看,都摇头。
我又说:“你们都看看,还丢了什么东西?”
大家开始翻看自己的行李,没人丢什么。
我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
我问衣舞:“你失眠严重吗?”
她说:“这几天塞(得)挺好的。”
我说:“那就别找了。等从罗布泊出去,我送你一只录像机,就当我送你的一个礼物了。”
衣舞的眼神始终透着一种忧郁,听了我的话,就像一堆灰烬蹿起了火苗,突然亮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用眼皮遮住了眼睛,轻声说:“谢谢。”
我们花了半个钟头,收起帐篷,纷纷上车。
我让号外坐上了孟小帅的车。我想得到,孟小帅和徐尔戈坐在一辆车上,再加上号外和四眼,肯定很别扭。他们不能继续争吵,也没有空间讲和。
我和浆汁儿依然走在最前头。
虽然,车队都跟着我,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朝哪走。朝着感觉中的湖心方向,不对。朝着感觉中来的方向,也不对。
我选择了太阳的方向。
现在,太阳在东方,我奔向它。中午过后,我再背离它。
我一边开车一边对浆汁儿说:“你该洗洗脸。”
她慢慢转过脸来,蛮不讲理地说:“嫌我脏吗?我是不是还得像孟小帅那样化化妆啊?”
我说:“你自己照照镜子。”
她打开了头上的化妆镜看了看,立刻叫起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说:“一个小孩漂漂亮亮的可爱,哭得满脸横七竖八的也可爱。”
她说:“你别忽悠我了!湿纸巾在哪儿?”
我说:“那么多沙子很难擦掉,你用水洗洗吧。”
她说:“浪费!”
我说:“没关系,用我的水,今天我少喝点就行了。”
她说:“用你的水就是用我的水,用我的水就是用你的水!没有团队意识。”
说完,她找到湿纸巾,对着镜子仔细地擦起来。
荒漠依然空空荡荡,车在波涛形状的盐壳上颠得厉害。不见任何辙印。
在这样的环境中开车,目光总是情不自禁地望向地平线,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天空单调,荒漠单调,看久了都会累,地平线是唯一让眼睛得到休息的地方。第二,潜意识一直盼望出现奇迹,比如人,比如楼房。
我出发之前看过很多罗布泊的资料,我开始追忆西域古墓的特征。
我大概记得有很多枯木桩,齐刷刷地竖在荒漠上。
放眼望去,一片光秃秃。
种种迹象表明,那个小孩不可能是一个人,也许他们有很多,男女老少……
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入罗布泊的?
为什么科考人员从未发现过他们?
彭加木的失踪是否跟他们有关?
如果,他们是迷失在罗布泊的人类,那么,遇见了穿越的车队,为什么不求救,然后逃离这个地方?
他们迷恋这里?
他们是与世隔绝的土著?
这地方是不毛之地,飞鸟都不敢穿越,老鼠都绝迹了,就算他们住在古墓里,吃什么?喝什么?
古墓里或许有金银财宝和珍贵文物,可是,那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在这片荒漠中,毫无用处。
它们……是人类吗?
不是人类,他们是什么?
我想的头都疼了。
不过,自从这个小孩出现之后,虽然十分诡异,我却不那么绝望了。
不管他是不是人类,至少他是生命,我希望看到生命,哪怕他对人类充满敌意,只想杀死我们。有斗争,也是一件事情。
我最怕这个地方除了盐壳,一无所有,我们11个人像余纯顺那样,迷失方向,然后被饿死,渴死,晒死,或者被沙尘暴埋没。
看看导航仪,依然黑屏。
太阳升高了,车内又热起来。
如果我们走不出去,天气会越来越热,达到71℃高温的时候,我们都会变成肉干。
我非常后悔,我应该选择秋季穿越……
浆汁儿突然说:“那是什么?”
我说:“哪儿?”
她瞪大眼睛,朝左前方指去。
我顺着她的手指一看,蓦地一惊——荒漠上出现了一个人,正在朝我们车队摆手!
第38章 又一个迷失的人?
我赶紧刹车,停下来。
那个人离我们大约七八百米,很小的一个人影,但是我确定他是个成年人,穿着衣服。
他看到我们停下来了,立即跑过来。
我的心里一阵狂喜。别说见到一个人,就是见到一头猪,我都觉得是希望。
浆汁儿紧张地说:“这是什么人啊?”
我紧紧盯着那个人影,说:“也许遇到了救星……”
随着那个人越来越近,我的心开始一点点变凉,我看出他的脚步踉踉跄跄,一看就是饥渴多日了,很可能又是一个迷路的。
终于,他来到了我们的车前,我已经下了车等他。
他穿着一件黑夹克,中等个子,背着一只干瘪的挎包,满脸沙土。他走到我跟前,带着哭腔,嘶哑地说:“大哥,救救我……”
后面车上的人也跑过来了。
我问他:“你是谁?”
他说:“我是来旅行的,迷路了……”
我说:“你们几个人?”
他说:“十几个呢。”
我说:“他们呢?”
他说:“我和他们走散了……”
我说:“几天了?”
他说:“10多天了。”
我说:“你几天没喝水了?”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只塑料瓶,只剩下瓶底的水。他说:“最后这瓶水我喝了三天……”
布布赶紧拿来一瓶矿泉水,递给了他。他接过去,“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瓶,突然双手按住了太阳穴,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我说:“头痛?”
他点点头。
我说:“急火攻心,放松放松。布布你给他拿点吃的。”
布布立刻跑了回去。
这个人在沙土上坐下来,一直揉着太阳穴。
布布拿来饼干,他狼吞虎咽地吃,几分钟之后,他似乎好了些。
我接着问他:“你从哪来的?”
他:“河南濮阳。”
我:“跟你同行的那些人都是濮阳的?”
他:“都是濮阳的。”
我:“你叫什么?”
他:“李兆。”
我:“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他:“我在企业做领导。”
我:“什么企业?”
他:“饲料油加工厂。”
我冷不丁问:“你们有多少口锅?”
他:“你也做这个?”
我:“曾经。”
他:“动物油和植物油加起来,我们总共有300多口,都是一拖二和一拖三的。”
我:“大企业。”
他:“谢谢。”
我:“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他:“他们?各行各业都有。”
我:“你们怎么走到一起的?”
他:“我们都是越野车俱乐部的。”
我:“那你们怎么走散的?”
他:“别提了!我们在土垠那儿宿营,就是彭加木失踪的地方,我发现我的备胎掉了,之前我曾经听到一个声音,没注意,那应该是固定备胎的螺丝断了,我就开车回去找,跑出了十几公里也没看到,结果又爆胎了,这下我害怕了,扔了车就朝营地跑,没想到迷路了……这地方真是怪!”
接着,他的脸上再次呈现出痛苦的表情,看来头又疼了。
浆汁儿突然说:“李兆,你把鞋脱掉。”
李兆抬头看看她,不懂她的意思。
浆汁儿说:“我懂点中医。你按摩按摩脚心,治头痛很灵的。”
李兆说:“不用了,一会儿就好。”
浆汁儿太泼辣了,她蹲下来,几下就解开了李兆旅游鞋的鞋带:“必须听医生的。”
她这就成医生了。
李兆想往后躲,鞋子已经被浆汁儿扯掉。
他穿着一双已经变黑的白袜子。
浆汁儿又把他的袜子拽下来。
隔着袜子同样可以按摩,我忽然明白了浆汁儿的意思——她要看看这个李兆的脚底是不是跟那个小孩一样,长着厚厚的老茧。
李兆的脚掌上没有老茧,很平滑,有点像女人的。
浆汁儿停了手,过了一会儿才说:“噢,我搞错了,头痛不是按涌泉穴,而是按太阳穴……穿上吧。”
李兆对浆汁儿的举动有点诧异,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然后就穿上了袜子鞋子,用双手去按太阳穴。
此人没问题。
我回头看了看,白欣欣在,我对他说:“白欣欣,一会儿让他上你的车吧,你的车上有床,他可以躺一会儿。”
白欣欣说:“来吧。”
李兆对我说:“您叫什么?”
我说:“你叫我周老大吧。”
李兆说:“周老大,等出去之后,我会把我一路的费用……”
我制止了他:“我们不是旅行团,不会要你交钱的。”
李兆动情地点点头,说:“懂了,我会和你们每个人都交个终生的朋友!”
我说:“你不要太乐观,你知道我们的处境吗?”
李兆说:“你们……怎么了?”
我说:“我们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失灵了。”
李兆愣住了:“你们也迷路了?”
我点点头。
他的眼神一下变得灰暗了。
我说:“不过,我们至少有吃有喝,应该可以坚持到救援赶来。”
他赶紧说:“那是那是!”
既然这个李兆在土垠附近迷了路,说明这里离土垠并不会太远。
土垠是汉代后勤驿站遗址,1930年,第一位进入罗布泊的探险家黄文弼发现了它,残存物极少,在古时却是丝绸之路的军事要地,是仅次于楼兰古城的重要遗址。
在土垠遗址台地下边,有一堆啤酒瓶半埋沙土中,那是1996年6月上海电视台送别余纯顺的营地位置。余纯顺最后的晚餐在此结束,第二天一去不返。
土垠离罗布泊湖心并不远。看来,我们一直游荡在罗布泊湖心,并没有离开。
所谓湖心,是一位工程师1997年年底根据地图经纬度测算出来的,并无人考证。当年的标志是个埋在沙土中的空油桶,1998年2月某个探险队插下第一块木碑,现在是一块石碑,每次有穿越者经过,都会留下纪念物。
从卫星看干涸的罗布泊,是个巨大的耳朵,耳廓、耳洞、耳垂清晰可见。有人说看罗布泊的卫星地图,右上角有一大一小两个笑脸,我觉得不可信,而进入罗布泊之后,这个传说让我想起了淖尔和他的家长。
布布扶着李兆去了白欣欣的车上。
剩下几个人继续商量。
虽然我们不辨方向,但是继续行驶,很可能看到土垠遗址,那时候,帕万也许就能辨清地理了。
李兆的出现还意味着一个好消息——他的团队并没有和外界失去联系,那么,他们两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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