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会意地笑起来:“我不是巫婆王后,你也不是迷路的白雪公主,并且这些看起来枯燥无味的东西是参片,跟毒苹果毫无关系。”
白雪公主的故事流传了几十年,不过那应该是十岁之前小女孩的床头读本才对。
叶溪伸出纤细的手指,选了一片最小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怀疑的神色,迟迟不肯放进嘴里。
现在的港岛,越来越多的西医枪手对于中医横加诬蔑,其手段令人发指,也很大程度上将新一代年轻人彻底洗脑,迷信西医的同时把中医视为毫无意义的巫蛊之术。
“相信我。”我微笑着,其实脑子里一直在思索着她说过的话。
“黑衣女人、黑帐篷、黑色的石板画,她能听到什么呢?”西方神话里经常有人类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桥段,并以此换取某种超能力,那么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叶溪把那片小小的花旗参放进嘴里,谨慎地品味着。
“叶小姐,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得到‘红龙被捕’这个启示的?难道这块石头本身,会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不是它,而是与它相似的另外一块石头,同样是黑色的,同样在正面刻着那幅图画,但石头的背面却刻着另外的东西,一条……喷火的红龙……”每次讲到不可思议的部分,叶溪总会不由自主地喘息加剧。
并非每个人都有好莱坞魔幻编剧们的想像能力,我明白她这种自然而然的表现,证明内心里对自己当时遇到的事也并非完全确信。
真实与幻觉,只隔一层薄纸,就像古人说的“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哦?红龙?”我皱了皱眉。刚才我们三个都仔细看过石板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你的意思,它是一块被单面复制的赝品?”事情的变化越来越奇妙了,不过却让我突然松了口气。如果仅仅是某件神秘物的仿制品,自然不会具有什么破坏性的魔力,也就不值得为它担心。
“对,它只是仿制品,当时我看到背面那条红色的龙栩栩如生,甚至会奇怪地联想到,阿拉伯人的图腾崇拜怎么会与中国人相同呢?嗯,这些参片虽然味道怪怪的,提神的功效却真的很明显呢!”她脸上又浮起了微笑。
3十根脉搏
中国神话中,龙主水,是纵横四海、布施雨水的大神,所以,喷火的龙往往被视为异端妖孽,况且是一条红龙,更应该是邪恶的象征。
“难道跟那个名为‘红龙’的伊拉克霸主仅仅是巧合?”我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纠缠为一团。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感冒加上身体的极度倦怠,相信自己的思维能力还不会脆弱到这种地步。
“叶小姐喜欢,可以整盒带走——”我能感觉得到,与叶溪之间的关系正在慢慢融洽。
“我继续说吧,当时我扑倒在石头前,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号角声。对于乐器,我最喜欢并且擅长的是钢琴与小提琴,深知它们可以演奏出低靡柔媚、回肠荡气的音乐,但从来没想到号角也能吹出如泣如诉的声音——”
她仰起脸,稍微沉思了几秒钟,轻轻哼起了一段旋律。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第一时间叫出来:“葬礼!是阿拉伯人葬礼上的哀乐,而且是召唤死神将入土者灵魂带走的那种。”
“对,就是哀乐。”叶溪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书房里的气氛蓦的阴冷下来,客厅里的挂钟再次敲响,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夕阳的光晖斜射在叶溪脸上,在她发梢边缘浅浅地镀了一层金色。
“我听到了哀乐,就是从石头里传来的,立刻惊骇地扭头去看那个黑衣女人,同时拔枪对准她。沈先生不要见笑,早在战争之前,核查小组的成员就统一经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我们配备的大口径军用手枪和强力开花弹,瞬间便能轰碎野牛的头颅——”
我急促地制止她:“我明白,请说重点,那女人做了什么?”
神秘的沙漠部族,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图腾崇拜和宗教信仰,所使用的最残忍的手段丝毫不亚于美洲的食人族、猎头族。他们是大沙漠的真正主人,几千年来,生命已经与黄沙融为一体。
“她还在,并且毫不惊慌地撩去自己的蒙面黑纱,指着那块石头。一瞬间,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双腿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沈先生,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惊骇地大喊大叫,我也没能例外,现在想想,真是既好笑又惭愧。”
叶溪的话同样让我震惊:“瞬间令人伤口愈合的超能力?是巫术还是鬼神的力量?”
“那个女人就是雅蕾莎,她告诉我,是石头里发出的声音指示她去找我的。石头来自于‘鬼墓’——我刚刚忘记说了,按照地理坐标计算,帐篷所在的位置,已经非常接近‘鬼墓’所在的绿洲。雅蕾莎只会讲生硬的英语,据她自己说,是在某年的夏天不慎遭了雷击,丧失了与生俱来的使用阿拉伯语的能力,却平添了从未学过的英语会话能力。”
“我在她的教授下,从石头里听到了一个男人的苍老声音,如同背诵经文一样说了很多段话,也包括‘红龙被捕’的预言。还有,他曾提到过,我的命运将会与雅蕾莎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生死与共。”
在她的匆匆叙述里,我渐渐失去了提出问题的思索能力。她的遭遇如同天方夜谭一样,会说话的石头、对于未来的预言、被雷击的阿拉伯女人、失去记忆却又被填充以另外的记忆……一切都是不可思议,但又脉络清晰、顺理成章。
“与对方的命运紧紧相连?”我淡淡地重复着。
一个华裔高科技精英与一个阿拉伯无知土著妇女的命运相连,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造化播弄呢?
叶溪点点头,再次接下去:“黎明时,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躺在救援小分队的悍马吉普车里。他们根本没看到什么黑色帐篷和阿拉伯女人,发现我时,我正蜷缩在一丛仅仅能遮蔽阳光的灌木丛里。这件事过去了两年qi书…奇书…齐书,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像一场古怪的噩梦,并且这段经历被传为办公室里的笑谈,连上司都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所以,我痛下决心,要自己把这个梦忘掉,直到‘红龙’被捕之后,我才突然成了大家眼里的‘巫师超人’,重新大放光彩。”
叙述到此时,好像还没接触到“十命孕妇”的核心,我忍不住看了一下腕表,考虑要不要留她在这里吃晚饭。
关伯对叶溪印象不佳,如果换了方星的话,或者早就上赶着要留对方一起用餐了。
叶溪注意到了我的动作,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沈先生,我的故事背景太过冗长了。三个月前,我在巴格达的派驻任期已满,接到上司的休假命令,准备返回港岛来看爸爸,就在动身前,接到了雅蕾莎的电话。她过得很不好,住在破旧的贫民窟里,缺衣少食,又刚刚怀了孩子——”
我举手示意要插话,但她无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频繁的汽车炸弹事件夺去了太多伊拉克平民的生命,雅蕾莎只告诉我,孩子的父亲失踪了。”
“于是,你就带她回港岛来,并且请梁举医生替她诊断?”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叶溪高傲的外表下包裹着的应该是一颗纯洁善良的心,否则也不可能屈尊去看一个美国人眼里的‘伊拉克低等难民’。
“是的,我带她回来,让她住在家里一幢闲置已久的别墅里,但梁举医生是不请自来的。我们在市中心的超级市场里偶然遇到,他不小心撞倒了雅蕾莎,怕对她肚子里的胎儿造成影响,所以才主动要求,免费上门义诊。刚开始时是三天一次,一个月后改为天天上门,对雅蕾莎关心备至。”
叶溪脸上又露出了苦笑,看来她并不清楚梁举的为人。
以我对梁举的了解,只有遇到“有研究价值的人”时,他才会表现得如此积极而狂热。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错误地以为梁医生是爱上了雅蕾莎,才会如此殷勤的。”她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膀。
男欢女爱的浪漫电影看多了,总会留下像她这样的幻想后遗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英雄救美、爱屋及乌的动人情节,是永远不会发生在梁举身上的。
我报之以微笑:“也许吧,只要地球每天在转,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一周之前,我去别墅看雅蕾莎时,正好遇到梁医生匆匆出来,一边走一边兴奋得手舞足蹈,精神极度狂热,与我面对面擦肩而过,竟然视而不见。他去开车门的时候,手指颤抖得厉害,钥匙连续跌在地上四五次。我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说的是‘十条命、哈哈、十条命的孕妇、哈哈’……”
叶溪站起来,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梁举的动作和表情,只是那种说话的口气让人又一次不寒而慄。
我指了指她面前的咖啡,淡淡地笑了笑:“叶小姐,请不要紧张。我看得出,这件事给你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不过一切都是过去式了,放松点,好吗?”
做为一个妇科医生,我对女孩子激动时的种种情绪表现了如指掌,并且非常明白,叶溪正处于重度的“帕梅斯拉强直性记忆重复”状态,如果一直发展下去,将导致梦游式的精神错乱,后果不堪设想。
叶溪双手按在桌面上,上半身向我探过来:“沈先生,你与梁医生是比较熟识的朋友,可曾见过他的这副表情?”
她的目光带着咄咄逼人的寒意,紧咬着唇,露出唇角两侧白森森的虎牙。
“没有。”我笑着摇头。大多时候,梁举的表情木讷而高傲,下巴高挑,目中无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这就是了,他的样子如同即将癫狂杀人的神经病一样——”叶溪的手背上青筋暴跳,双臂不停地震颤着。
我悄悄按下了书桌侧面的一个白色按钮,接下来,隐蔽在书桌对面的一台空气加湿器将会被无声地启动,喷出一种提炼自薰衣草与薄荷叶的天然香雾,能够起到醒脑镇定的有效作用。
“叶小姐,请坐,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温和地凝视着她的双眼,作了适度的意念力催眠,两下夹攻,应该能很快令她平静下来。
几秒钟之内,书房里便充满了淡淡的薄荷清香,叶溪举起手扶在自己额头上,懊恼地“哦”了一声,后退一步,不好意思地笑着:“对不起对不起,沈先生,我刚刚太失礼了……”
我的催眠术水平并不逊于排在港岛前十名的催眠师,只是作为中医高手,很少施展,刻意地保持低调而已。
“没关系,咖啡凉了,我替你换一杯?”我礼貌地指着她面前的杯子。
咖啡真的凉了,她那段叙述太过冗长,至少超过了二十分钟。
“不必,我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她捧起杯子,两大口便把冷咖啡全部喝了下去。
3十根脉搏(下)
关伯轻轻敲门后,推门进来:“小哥,晚饭又加了菜,爆炒乳鸽、泰式鳗鱼清汤、咖喱牛肉块,留叶小姐在这里吃饭好不好?”
其实我们之间长久以来的关系,根本不像主仆,而更像是叔侄。好多事,他喜欢大包大揽地替我作主。
厨房的门没关,一股浓郁的咖喱香味径直飘进来。
他在向我挤眉弄眼,并且在对叶溪的态度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一时间弄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以叶溪的身份,似乎不会轻易在陌生人家里吃饭,我也一向不喜欢与病人走得太近,毕竟青年男女之间,存在诸多不便,一不小心,便给外界的狗仔队们留下了编排中伤的口实。
“唔,关伯,其实叶小姐的问诊马上就会结束,我想——”
叶溪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放下杯子,用力挺了挺胸:“不,沈先生,我还有几个极其困惑的问题要请教,如果不太麻烦老人家的话,就在府上叨扰一餐,谢谢。”
她转头向着关伯,优雅地点了点头。
关伯摸摸胡茬,得意地一笑:“不谢不谢,那两位慢慢谈,半小时后开饭。”
我意识到关伯一定在耍什么小花招,而且厨房里有勺子碰到锅沿的叮当声,还有一个人在轻轻走动。
“关伯——”我微微皱眉。这几天发生的事已经够复杂的了,我可不想再后院起火。
“小哥,你们聊,慢慢聊,我先出去。”他又向我挤了挤眼,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窃喜,随即退出去,反手关门。
“沈先生?”叶溪察觉到了我的分心。
我收敛心神,无论如何,关伯对我绝没有恶意,随他去好了。
“叶小姐,你怀疑梁举的话指的是雅蕾莎?为什么不带她去看别的医生?”这是我注意到的最大疑点,以叶溪的应变能力,绝对能做到这一点。能进入联合国核查小组的人,必定有超强的情绪控制力,绝不会在突发事件前手忙脚乱。
“沈先生,我明白这一段叙述疑点颇多,最根本的一点,是我突然昏迷了一周时间,直到今天凌晨才突然醒来。”她又举手扶着额头,皱着眉,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昏迷的起因,就在遇到梁医生的当天。他那种诡谲的表情让我大吃一惊,立刻跑进去质问雅蕾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虽然不太懂中医,但之前梁医生过来替雅蕾莎把脉时,我也一直在场,偶尔也试着测试她的脉搏。联合国的军训课程里,也有通过脉搏跳动来检查人体活动能力的方法,只是不如中医理论那么高深罢了。 ”
我下意识的拿起了笔筒里的一支铅笔,在右手边的白纸上迅速记录着她叙述的要点。
“雅蕾莎的脉搏非常奇怪,几乎每三秒钟之内就会变换一种跳动方式——请注意,我说的是方式,而不仅仅是快慢频率。”
我点点头,如果仅仅是严重心脏病人那样忽快忽慢的心律不齐,是不会令梁举大惊失色的。
“方式变化,大约有七八种甚至更多,排列毫无顺序,给我感觉最强烈的,是一种类似于深海水雷爆炸时的震动声,仿佛那种脉搏震荡是从极其幽深的海底传出来的,以标准的‘过山车’正弦波图形传导着,两个波峰之间相隔一点七秒——我的比喻,你明白吗?”
这些术语,都是美军武器专家们的专业语言,联合国核查小组的成员,接受的完全是美式军事教育,所以叶溪的叙述,九成以上会引用那些动作做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