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卓长根已陡然伸出他的大手来,直伸到了我的面前。一时之间,我以为他又要动手,连忙向后一仰,他却只是作了一个阻止我再说下去的手势。
他道:“小卫、小白、小女娃,你们不必问我任何话,问,我也不会说。”
我和白素一怔,想不到他会这样说,白老大已经叫了起来:“老卓,这像话吗?”
卓长根闷哼一了声:“你们想问我,金花对我说了一些甚么?我们为甚么会争吵起来?金花的话,为甚么我不相信?”
白老大闷哼一声:“知道就好,快从实招来。”
卓长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把气吁出来,然后,才一字一顿:“小白,咱俩的交情,是没得说的了,可是比起父子来,又怎么样?”
白老大听得他忽然这样说,不禁骇然,又好气又好笑:“他妈的,老卓,你在放甚么屁?”
卓长根的声音缓慢而伤感:“小白,当年我和我爹,父子二人相依为命,我爹明知自己要死,也没有对我说,现在,怎么会对你说?”
卓长根伸手阻止我说话,我心中已然疑惑之极,知道那一定是一个惊人的大秘密,所以,一直在用心听他说甚么,希望可以听出一点弦外之音。这时,我一听得他这样讲,立时道:“事情和令尊有关?”
卓长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自顾自道:“当年,金花失踪五年之后回来,她没告诉我,连马场主那里,也半句没透露过。”
白老大大声道:“那— ”
可是他只讲了一个字,卓长根又一伸手,白老大愤然把他的手,重重地拍了开去,卓长根也没有甚么别的表示,我趁这个机会,飞快地问道:“那样说来,马金花的失踪,和令尊的神秘身份有关连?”
卓长根仍然对我的话,理都不理,自顾自道:“金花在临死之前,把事情告诉了我,你们想想,我能告诉你们吗?会告诉你们吗?当然不会。”
白老大霍地站起来:“好,老卓,咱们俩的交情,到此为止。”
卓长根叹了一声,两眼向天:“你要这样,我也没有法子想。”
白老大的脾气,自然烈得可以,一听得卓长根那样说,一声不出,立时向外走去。卓长根只是低档地叹了一声,绝没有挽留的意思。
我和白素互望着,手足无措。
第六章 重演当年失踪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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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们都以为,一等卓长根的情绪平静,他就会甚么都告诉我们,谁知道他一句话也不肯说。灵柩边的沉默,十分难堪,白老大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你们也跟我走吧,这老头子铁起心来,谁也扭不转。”
卓长根对白老大的这两句话,倒表示同意,向外挥着手,示意我和白素离去。
我心中也忍不住生气,白素却涵养好,若无其事地道:“恭喜卓老爷子,心中几十年的两个谜团,都解开了。”
卓长根闷哼了一声,欲言又止,但终于未曾出声。我一看他这种样子,灵机一动,冷然道:“才没有解开,他根本不相信。”
卓长根立时向我望来,我故意不去看他,望向白素:“藏在心里,一辈子也解不开。”
卓长根居然没有被我激怒,他只是苦笑了一下:“小娃子,你不必使计激我,我不会说的。余下来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我心中苦笑,硬激不成,我还是不死心,放软了口气:“卓老爷子,你处事好像不怎么公平吧。老远把我们叫了来,要我们解你心中的疙瘩,现在你自己心中有数了,那两个疙瘩,却留在我们心里。”
卓长根道:“事情与你们全然无关,你们可以再也别去想它。”
我闷哼一声:“这像话吗?那不是无赖么?”
我知道卓长根一生为人,豪迈爽直,侠义干脆,这种人,最恼人说他无赖,也最怕担个无赖的名声,所以,我才故意用这样的重话去挤他。
果然,我的话才一出口,他就大有怒意,一伸手,就待向灵柩上拍下去,待到手掌快拍到灵柩时,才陡地想起,如果一掌拍在灵柩上,那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所以立时缩回手来。
他缩回手,他怒意也消失了:“是,算是我对不起你们,不论你们要我做甚么,我都没有第二句话,唯独别再追问那件事。”
他话说到了这一地步,那真是没有再说下去的余地了。
我苦笑了一下,向他伸出手去:“很高兴认识你,和听你讲了那么有趣的经历,暂时,我们还没有甚么事要求你,再见了。”
卓长根自然看出了我的不高兴,他一面伸手出来,和我握着,一面伸手,在我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小娃子,别学你老丈人,动不动就生气。”
我真有点啼笑皆非:“那要怪叫人生气的人。”
卓长根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叫人看得十分不忍心,我只好长叹一声,摊了摊手,表示算了。
我和白素一起离开,在殡仪馆的门口,白老大等着我们,气仍未消:“老浑蛋说了些甚么?”
我道:“啥也没说。”
白老大也犯了拗劲:“他不说也不要紧,我就不相信查不出来。”
我用力一顿脚:“那两个护士当时倒在场,可惜她们一句也听不懂马金花和卓长根在说甚么。”
白素叹了一声:“爱因斯坦临死时,说了三分钟话,在一旁的护士不懂德语,对人类文化可能有重大影响的话,就此无人能知,比起来,我们的事,不算甚么。”
白老大不理会白素,只是望着我道:“小卫,我们两个人合作,若是有再查不出来的事,你相信不相信?”
我笑了起来:“当然不相信。”
白老大一挥手:“照啊,那我们就去把它查出来,倒讲给老浑蛋听听,看他的脸往哪儿搁,我们先从— ”
我立时接口:“先从查马金花遗嘱的第二部分开始。”
白老大拍手道:“对。”
白素摇头:“看你们,兴奋成这样,没有结果时,不要垂头丧气才好。”
接下来三天,我们都留在里昂,卓长根一直在殡仪馆没有出来。
我们知道卓长根机构的负责人,正在进行运灵回去的商榷,报纸上,已在大肆宣扬“表示热烈欢迎马源教授遗体葬在家乡”。马金花在学术上的成就,加上她的影响,自然可以供利用。
在这三天之中,也十分容易就得到马金花遗嘱的内容(那律师的职业道德并不太好)。
第二部分,确如卓长根所说的那样。
可是,略有不同。
整个第二部分,是一封信,马金花不以为她在临死之前,还会和卓长根有面对面讲话的机会。
那封信的内容是:“长根,到现在,如果我在世上还有亲人,就是你,所以我要你做一件事。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家乡去,可是我要你把我运回去,在家乡下葬。葬在多年之前那次放马失踪的那片草地。如果你留心一点,可以发现那片草地上某一处,有九块石板铺在一起,撬开那些石板,把我葬下去,你一定会答应的,我知道,虽然我们曾赌气不再理会对方。金花。”
我们三人看了这封信,都皱着眉不出声,心中的疑问更多了。
从这封信看起来,马金花要回葬家乡,好像另有目的!
白素首先道:“看起来,马金花像是要卓长根回家乡走一遭。”
我应声道:“不是家乡,是要卓长根再到她曾失踪的那地方去,那地方有一个秘密:有一处是九块石板铺起来的。”
白老大手托着额:“九块石板铺起来,这是甚么意思,很费解。”
我道:“不算费解,那是一片草地,面积可能相当大,马金花也说了,只要留意,可以在那一大片草地上,发现一处地方,铺着九块石板— 可惜她没有说明那九块石板的大小。”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你说了等于没说,这九块石板,有甚么大不了?”
我道:“那谁知道,反正马金花要葬在那个地方,这是她的遗嘱。”
白素迟疑了片刻:“会不会撬起了那九块石板,会发现甚么秘密?”
白老大吸了一口气:“极可能,而马金花的目的,是要卓长根去发现这个秘密,运遗体回去安葬,还在其次。”
三个人一起参详分析,果然比一个人动脑筋的好,我已经隐约感到,事情已有点眉目了。
这很令人兴奋,我大踏步来回走着,踫跌了一张椅子,然后,我大声道:“请注意一点:马金花在那片草地上突然失踪,过了五年,才又在原来的地方,突然出现。”
白老大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了。”
本来,我确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但一看白老大这种不以为然的神态,不免气馁,声音也没有那么大了:“我设想,那九块石板,如果被撬起来之后,是通向一个地下室的通道入口。”
白老大道:“是啊,马金花就在那个地下室中,藏了五年。”
他说到这里,挥着手,“呵呵”笑了起来。
我想了一想,自己也觉得没有这个道理,只好苦笑了一下:“或许,石板下面,蕴藏着不为人所知的马氏牧场的财富。”
白老大同意:“这个可能性更大。”
白素在这时,忽然道:“马金花曾说她嫁过人,卓长根推测,那是她失踪五年间的事,由此可知,马金花在那五年之中,过的是另一种生活。”
我叹了一声:“又回到老路上来了,她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白素缓缓地摇着头,神情一片迷惘,显然她的心中,也没有定论。
三天之后,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马源教授遗体,由其生前好友,南美华裔实业家卓长根负责,运回家乡安葬”的消息。
卓长根此行,阵仗还真不简单,不但包了一架飞机,带了几个得力的助手,而且,还有一个外交官员随行,表示对马教授的敬意。同时还有消息说,目的地的当地政府,已经准备盛大欢迎仪式云云。白老大看了报纸,用力把报纸摔开去:“这老小子,把他在南美洲所有的一切,拿去填这个深渊,也不过如九牛一毛,一个国家穷得连自尊也没有。”
我和白素都没有说甚么,知道一搭腔,白老大的牢骚发起来,更没有完。
在卓长根出发之前,我们也不是没有活动,我们知道卓长根人南美召来了两个得力助手,和他一起,去办运灵的事。
白老大曾企图去收买这两个亲信中的一个,要他不断报告卓长根的行踪,他坚持要“亲自出马”,说一定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他到里昂去了一趟。
他在回来后,绝口不提收买是否成功,只是叫着那两个人的名字,把他们痛骂了一顿。我和白素都心里明白,那两个人一定对卓长根十分忠心,白老大的收买失败了。
这个计划失败了,卓长根回家乡去,做了一些甚么事,法国报纸自然不会刊登,只是通过一些途径,才约略知道一些,无非是卓长根受到了盛大欢迎,卓长根答应投资和提供畜牧的最新科技,帮助当地发展畜牧业等档的老调。
白老大每次得到这样的消息,总要把卓长根痛骂一顿。
又过了五六天,我实在想走,白老大也知道留不住我,只好由得我和白素两人离去。
在归途的飞机上,我向白素道:“我们所遇到的事情之中,这件事最无趣,我被出卖,卓长根根本来找我们帮忙,可是他自己一有线索,就完全不理会我们!”
白素看得开:“当听了一个故事,那么多年前的事,全凭卓长根一个人说,真实性如何,也值得怀疑。”
我苦笑了一下,对卓长根所叙述的一切,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至多认为他在马金花部分,略有感情上的夸张。我也知道白素这样说,是想我不再追究这件事,只当听过就算。
事实上,我就算追究,也无从追究起,不算也只好算了。心中自然不高兴,因为卓长根给我的印象极好,但结果却那么不漂亮。
回到家中,另外有一件事,令我忙碌了几天。白素忙于搜集卓长根在他家乡活动的资料。看来他到家乡,很受重视,消息还不少,但无非是各种应酬,和整件神秘事件,没有甚么大联系。
那天晚上,我在看书,白素走了过来:“奇怪,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卓长根的消息了。”
我放下书:“或许他的活动已结束,当然不会有甚么新消息。”
正当我们这样说着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老蔡年纪大,动作迟缓,门铃响到他去开门,至少要超过一分钟,我们早已习惯。
而且,遇到我和白素都在的时候,我们一定会互相猜来的是甚么人。
我在听了门铃声之后先开口:“卓长根。”
白素摇头:“他包了专机,不会经过这里,看来你真想见他?如果是,你可以到南美洲去找他。”
我道:“那你猜是谁?”
白素侧着头,还没有说出来,老蔡已经在楼梯口叫起来:“有一位鲍先生硬要进来。”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想不起有甚么熟朋友是姓鲍的,就在这时,另外一个声音也传了过来:“卫先生,我叫鲍士方。”
我一听得“鲍士方”这个名字,就“哈哈”大笑起来,同时,伸手向白素指了一指,作出一副胜利的姿态来。
鲍士方这个名字,并没有甚么惹人发笑之处,而我忍不住发笑,是这个人我虽然未曾见过,可是名字却听过许多次。
那是在白老大的口中听到的。白老大在亲自出马,企图收买卓长根的两个得力助手而失败之后,曾破口大骂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的名字,就是鲍士方。
我刚才猜上门来的是卓长根,如今虽然不是卓长根,是他的助手,虽不中亦不远矣,所以我才向白素作出胜利的姿态来。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不否定我猜中了一半,可是她立时说道:“真没有道理,一定有甚么意外发生了。”
我笑:“卓老头子自己不好意思来见我们,所以先叫他手下来探探路,哪有甚么意外。”
白素道:“快请客人进来吧。”
我来到书房门口,向着楼下:“鲍先生,久仰大名,请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