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马金花,更是神魂俱散,有好几个贵族,甚至王子,都曾追求过她,但是也没有结果。
卓长根每当听到马金花这类消息,心中都会有一种自我安慰式的想法:金花一定还惦记着他,所以才不去理睬任何的追求者。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他才有胆量要马金花嫁给他。
可是,马金花却说,嫁过一次人了。
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情?卓长根立刻想到,唯一的可能是她那五年神秘失踪之间的事。
她在那神秘失踪的五年之中嫁过人?嫁的是甚么人?她的丈夫在哪里?为甚么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种种疑问,霎时之间,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
卓长根冲动地问道:“你嫁过人?甚么时候,是在那五年中嫁的人?”
马金花沉着脸:“长根,不必再问了,不管你怎么问,我决不回答!”
卓长根想起那天,马金花在她失踪的地方,突然又出现的情形,那时,她看来如此容光焕发,那种美丽,不是少女的美丽,只有少妇才会有那样艳丽的光辉。
他的心情更激动:“一定是。一定是那五年之间的事,你说,是不是?”
马金花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卓长根冲动得想抓住马金花的手臂,把她拉近身来时,才叫伸手出去,却反被马金花一伸手,就扣住了他的脉门,冷冷地道:“长根,我们现在,和以前不同,你想动粗,门都没有,要是你再这样,我再也不要见你。”
卓长根怒意未消:“不见就不见,我才不要见你。”
马金花一松手,两人一起转过身去。
他们不欢而散。自那次分手之后,世界上又发生了许多巨大的变化,近七十年来,世界上的大变化之多,真是不可胜数。卓长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替协约国方面负责培养军马,取得了极辉煌的成绩。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他去了南美洲,从发展畜牧开始,逐步建立了他的经济王国。第二次世界大战未爆发时,日本军方,千方百计,想请他去替关东军养马,都被他拒绝,他一直以南美为基地,在发展他的事业。
卓长根摊大了手掌:“从那次起,到现在,又过了四十多年,我一直没有再见马金花。”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觉得世界上传奇性的人再多,真的没有比卓长根和马金花两个人更富传奇性的了。
这两个人最传奇之处,是他们都那么长命,九十岁以上的老人,世上不是没有,但是到超过了九十岁,讲起来,情感还是那么浓烈,那真是罕见之至。
白素侧着头,望着卓长根,打趣地道:“老爷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吧。”
卓长根一点也不觉得这句话是在打趣他,神情十分严肃,认真在思索白素的这个提议。在一旁的白老大,却笑得打跌:“他才想呢,可是却说甚么也老不起这张脸来,再去碰一次钉子。”
我听得白老大这样说,真是又是骇然,又是好笑:“大家全是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如果真能结合,那是古今美谈,马教授怎么会拒绝?”
卓长根一听得我这样说,双眼立时闪缮生光:“小子,你是说我,还可以再去试一次?要是她又不答应,那怎么办?”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要是又失败了,可以再等四十年,第三次— ”
我话才讲到这里,白老大已经急叫了起来:“小卫!”
卓长根发出了一下宏亮之极的怒吼声,一拳向我当胸打来。
我吓了一大跳,那一拳要是在全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叫他打中了,肋骨非断三根不可,我也大叫一声,身子向后一缩一侧,可是卓长根拳出如风,我避得虽然快,“砰”地一声,还是被他一拳打在我的左肩上。
虽然我在一缩一侧之间,已经把他那一拳的力道,卸去了十之七八,可是中拳之后,我左臂还是抬不起来。
我骇然之极,又连退了几下,白老大已经拦在我和卓长根之间,转过头来,对我道:“这个玩笑他开不起,他认真得很。”
我真是啼笑皆非,这一拳算是白捱了,别说我不能还手,就算可以,我估计以自己的武术造诣而论,虽然罕遇敌手,但也未必打得过这个九十三岁,壮健得还像天神一样的老人。
我缓了一口气,一面挥动着左臂,一面连声道:“对不起,我只是喜欢开玩笑,不是故意的。”
卓长根还是气呼呼望着我,白老大做了一个手势:“老卓,你几次求我替你去做媒,老实说,要是碰了钉子,我老脸也不见光采,这两个小娃子,脑筋灵活,要是让他们去试试,只怕大有希望。”白老大说得十分认真,我要不是刚才捱了一拳,这时不笑得满地乱滚才怪,可是叫我忍住笑,还真是辛苦,几乎连双眼都鼓了出来。
白素狠狠瞪了我一眼:“老爷子,如果马教授肯见我们,我们一定尽力。”
卓长根本来一脸怒意,在白老大说了之后,他已经心平气和,这时,再一听得白素这样说,简直眉花眼笑,不断搓着手:“那太谢谢了,要是成功,你们要甚么谢媒,统没问题。”
白素吐了吐舌头— 我和白素甚至都不能说是年轻了,在很多场合之下,我们都是权威人物,可是在卓长根面前,心理上都变成觉得自己是小孩子:“可不敢担保一定成。”
卓长根倒居然很明理:“哪有逼媒人说媒一定成的道理,你们只管去试试。”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要是马教授也和老爷子一样,脾气还是那么火爆,只怕我去一说媒,就叫她照老规矩,割一只耳朵赶出来。”
卓长根望向我:“怎么,握了一拳,生气了?”
他说着,疾伸手,在自己胸口,“砰排排”连打了三拳,连眉都不皱一下:“算是你打还我了。”
我给他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但是我总算明白了一点:这个人,决不能把他当作一个九十三岁的老人来看待的,连六十三岁也不能,就把他当作同年龄的人好了,年龄在他的身上,除了外形上的改变,起不到任何别的作用。
我笑着,看他还想再打自己,连忙作出十分满意的神情来:“好,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甚么了。”
他十分高兴,咧着嘴笑。给“做媒”的事一闹,我心中很多疑问,都没提出来,这时,大家又重新坐了下来,我道:“要我们来,当然不是为了要我们做媒。老爷子,你说你心中有谜团──”
卓长根点头:“是的。”
我道:“两个谜团,一个是令尊自何而来,又到何处去了?”
卓长根道:“是啊,第二个谜团是,金花在那五年之中,究竟在甚么地方,是不是嫁过人,小白说,你神通广大,再怪的怪事都见过,所以要叫你来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解得开。”
我心中不禁有点埋怨白老大。卓长根十分有趣,可是这两个谜团,我怎么有能力解得开?把这种事放在我身上,我神通再广大,也无法应付。
我心中在想,如何可以把这件事推掉,白素已开了口:“老爷子,令尊的事,比较难弄清楚,马教授还健在,只要她肯说,谜就解开了。”
卓长根闷哼一声:“只要她肯说?叫一匹马开口说人话,只怕更容易。”
白素侧着头,想了一会:“我尽量去试试。马教授会在里昂,我先去见她。”
我忙道:“是啊,如何应付一个老太太,不是我的专长。”
白素笑道:“你在这里,和老爷子琢磨一下他父亲的事情。”
我苦笑了一下,但随即想到,这很容易,随便作出几个设想就可以了。虽然我也很想去见一见那位传奇人物马金花,可是一想到要做媒,又要去问及她极不愿提起的事,踫钉子的可能多于一切,还是先让白素去试试的好。
所以,我一面伸了一个懒腰,一面道:“好的,你准备甚么时候走?”
白素道:“事不宜迟,明天一早我就出发。”
白素说“事不宜迟”,当然无心,看卓长根的神情,也全然未曾在意。可是我听了之后,却忍不住想:真的事不宜迟。
两个人都超过九十岁,生命可以随时结束。要是马金花突然去世,那么,当年她失踪的那段秘密,就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我再伸了一个懒腰:“祝你成功。”
白老大看我连伸了两个懒腰:“你们是不是先休息一下?”
卓长根却道:“年轻小伙子,哪有那么容易累的,趁小女娃也在,看她的主意挺多,先来琢磨我爹的事。”
我摇头:“这件事,真是无可追究,当时当地,都一点线索也找不出来,何况如今,事过境迁。”
我这样说,再实在也没有。试想,当年马氏牧场的人,花了多少时间,派了多少人去查,尚且没有下文,我们如今,在近八十年之后,和中国的泾渭平原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法国南部,怎会“琢磨”得出甚么名堂来?
白素却道:“就当是闲谈好了。”
我把身子尽量靠向椅背:“外星人的说法,卓老爷子又不肯接受。”
卓长根摇头:“不是我不肯接受,而是太虚无,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太空杂种?”
我摊了摊手:“那就只好说,令尊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
白素皱着眉,她倒真是在认真考虑,过了一会,她才道:“我在想,在中国,青海、西康那一带,有一些行踪十分诡秘的游牧民族──”
她才说到这里,我已经知道她要说些甚么了,我精神为之一振,立时坐直了身子。白素向白老大望去,白老大点点头:“是,有几个部落,我年轻时,曾冒着极大的危险,去和他们打过交道,这些部落,大都在十分隐秘的山区居住,把他们居住的地方,当作世外桃源。我到过一个这样部落的住所,藏在天山中,不知要经过多少曲折的山路,才能到达那一个小山谷。”
我插了一句口:“不过这种部落,大多数是人数很少的藏人、彝人,或者是维吾尔人,很少有汉人。”
白老大向卓长根一指道:“你怎么能肯定他血统中的另一半是汉人?”
那倒真是不能,卓长根的血统,一半来自他的母亲,是蒙古人,另一半,是汉人,是藏人,真的很难断定。
而白素提及过的那种神秘的小部落,通常都有着极其严格的部落规矩,比起一些秘密会社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例如绝对不能私自离开部落,不能和外人交往,不能泄露部落的秘密等等。要是触犯了部落的规条,必然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卓长根的父亲,有没有可能是从这样的一种神秘部落中逃出来的呢?
我和白老大在听了白素的话之后,思路一样,所以我们几乎同时道:“不对──”
白老大说了两个字,示意我先说,我道:“不对,卓大叔被人发现时,讲的是陕甘方言,没有理由从老远的秘密部落来。”
白老大道:“是,而且他在出现之前,没到过任何地方!”
卓长根叹了一声:“当时,追究他自何而来,只追查到他那次出现为止,在那以前,好像谁也没有见过他。当然,也可能,他自远处来,谁又会记得一个过路的人客,他又不是有三颗脑袋,他身量虽然高一点,但是在北方,高个子也有的是。”
我挥了一下手:“还是别研究他从哪里来,看看他到哪里去了,才是办法。”
我说着,望向卓长根:“他带着你,和那一百匹好马,到马氏牧场去之前,难道没有说过甚么,你好好想一想,或许有些不注意的话,你当时年纪小,听过就忘了,却是有暗示作用的?”
这时,叫一个九十三岁的老人,去回想他九岁时候的事,实在太迟了。可是卓长根却立时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自从爹不见了,我把他对我讲过的每一句话,都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不知多少遍,他真的甚么也没对我说,只对我说,他非死不可,叫我千万别去找他。”
我苦笑了一下,卓长根又这:“后来我还回想他当时的神情,一个人要是非死不可,当然会十分哀痛。可是他,只是为我担心,因为那时我还小,反倒不为他自己生死担心。有时,提起已死的母亲,反倒伤心得多。”
白老大大声道:“算了,这个谜团解不开了,谁叫你当时不问清楚。”
卓长根黯然:“我问有甚么用,他要肯说才好,算了,不提这个了。”
卓长根性格极爽气,他说不提,果然绝口不提。由于他年纪大,生活又如此多姿多彩,几乎甚么事情都经历过,所以和他闲谈,绝不会觉得闷。
一直到天黑,吃了一餐丰富的晚餐,又谈了好一会,才各自休息。
我躺下来,问白素:“你有甚么锦囊妙计?”
白素笑道:“没有,不过是见机行事而已。”
她现出一副悠然神往的神情:“一宗持续了将近一世纪的爱情,真是动人得很。”
我打了一个呵欠:“那是他们一直没有在一起,若是早早成了夫妻,只怕架也不知打了几千百回了。”
白素笑了一下:“那位马教授的照片,我倒见过几次,看起来,绝不像是卓老爷子口中那样。”
我又打了一个呵欠:“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他初恋情人,形容起来,略带夸张,在所难免。”
白素也没有再说甚么。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朦胧之中,白素推醒了我,我一看她已衣着整齐,连忙坐了起来。她道:“你管你睡,我出发了。”
我点了点头,她转身走了出去,我刚准备倒下去再睡,门已被大力推开,卓长根走了进来,扯着大嗓门:“还睡?来,咱们骑马去。”
看他站在我床前,那种精神奕奕的样子,我再想睡,也不好意思再睡下去。我一挺身,从床上跳了起来。卓长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忽然又改了主意:“别去骑马了,好久没遇到对手了,我们来玩几路拳脚。”
我只好望着他笑,点头答应,谁知道这老家伙,说来就来,我才一点头,他已经一拳照脸打了过来。
我连忙身子向后一翻,翻过了床,避开了他的那一拳,他一跃而起,人在半空,脚已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