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迷离的眼神,可怜巴巴的望着师傅,问他说,师傅您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带我去对吗?接下来师傅做的事让我伤心欲绝,他前所未有的坚定地说,我本来就不打算带你去。
于是我绝望的跟江师傅道了一声晚安。自行回房,留下他们在客厅叽叽歪歪。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江师傅,但是从师傅回来后,我看得出他有点不高兴。随后在一次师徒喝酒中,我借机问了问他,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傅借着酒劲告诉我,他认为这次叫江师傅来帮忙是一次欠缺考虑的举动,因为江师傅手段比较直接,他认为鬼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如同监狱里的犯人满大街跑一样。师傅的本意是让他们重新回到“监狱”,但江师傅则认为他们全都应该判死刑。师傅告诉我,出于对老前辈的尊重,他自然不方便多说什么,但是于内心来讲,他对江师傅的做法实则是不敢苟同的。
当时我岁数小,不太了解其中的人情事故,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师傅心里带着一种憋屈。事后我曾尝试就此事再向师傅刨根问底,却被师傅的太极十段轻易绕开话题。直到我出师回到重庆。
2002年,我开始在重庆小打小闹,夹缝中求生存,按照师傅教我的,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一边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一边尽可能不得罪老前辈。在此期间,我认识了不少和我岁数相仿甚至辈分比我高的各派师傅。他们当中,有手上功夫很强的,有知识很渊博的,还有消息非常灵通的。干我们这行就是这样,要对行内的事有一个及时的了解。于是2004年的时候,行里的一个传闻,在整个西南地区的玄学领域里,造成了不小的波澜。
那个传闻是这么说的,在重庆西北方向的某城市,有一个2002年开始建设开发的新区,而该区某个职要部门的其中一位副局长,行政级别应该还不算低,但是在2004年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老婆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却没了脑袋,枕头上甚至没有一滴血。当时报了警,但是由于事情太过于蹊跷,且涉及到当地官场的声望问题,所以上头立刻控制了消息,尽可能的不让消息走漏,并且专门开始侦破调查,但是却久久无果,倒是把这个死掉的副局长生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翻出来一大堆,什么滥用职权啦,包养情妇啦,行贿受贿拉等等,作为一个人民官员,这些罪责都是大罪,大到足以让他再死一次。而且当时正常途径的调查已经陷入泥潭,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据说当时报警的是这个官员的元配老婆,调查时做的笔录上面记载了当时这个官员的死相。脖子上的断裂口非常齐整,而且伤口都结痂了,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结痂其实不太可能。他的太太说,头一晚自己还比那个官员睡得晚一些,自己一直在看报纸。而且他们家的居住环境也并非贼人想进就进来的那种,再说她自己是个睡觉十分容易被吵醒的人,假如真是进了贼人干的,那么在她身边悄无声息的杀人取头,这是不可能的。最关键的是枕头和床上没有丝毫血迹,这太不合常理了。
对于她来说,这的确是有点超自然了,可是对于我们这些成天装神弄鬼的人来说,我们就很容易联想到玄学里的一种害人的方法,叫做驱鬼术。而这里的驱鬼,并非驱散鬼的意思,而是驱使它,代替活人去做一些害人的事情。中国古时候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活人的钱对死人来说未必有用,但是这说明,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可以被某种价值所来衡量的。而驱鬼术,最为擅长的,就是茅山。
当然我不是说这件事是茅山的人干的,因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有理由的。即便是茅山的师傅们,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让鬼去害死一个人,假若真是玄学之士所谓,这背后若非有着一种阴暗的利益关系,那么就一定是受到更大的高层胁迫。
这件事是传闻,同时也是禁闻。因为我们这行的人都知道,如果你还想安分的生活,就最好是别跟政治时局扯上关系,因为人家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你出对策,大拇指是拗不过大腿的,正如几年后,重庆巴南区一个小男孩身穿红衣诡异悬梁一样,没人敢说,没人敢触碰,久而久之,自然成了悬案。
但是无头官员那件事,偏偏有一个人不信邪,这个人就是江师傅。所以那件事,到最后一直是他亲自处理的,据说他查到的结果正如我们传言的那样,是来自于一个庞大的组织,而这个组织也是受到不可违抗的压力才这么做的,但是当时没人知道这个组织是什么,更加不可能知道背后的黑手是谁。从那位官员的职位结合年龄来看,他直接听命于当地的省委和市委,而这些人都是直接听命中央的,所以一个人想要在官场上往上爬,大多数人选择了脚踏实地的干,而总有极少数人选择了走捷径,江师傅那边放出来的消息,这个官员就是急于求成的一位。而最后,尽管没有实际的证据,但是他的下场,八成就是他急功近利的恶果。
这件事在行内流传非常广,而且版本众多。由于我本身和江师傅有过一面之缘,且因两城距离较近,所以我自认为我得到的版本应该是最接近真实的一个。我只知道当时江师傅查到,其实那个官员早在那一晚之前很长时间就死了,也就是说,他老婆那段日子和他的相处,其实他老婆也是被鬼迷惑住了,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男人早已死亡的事情。头也是早就断了,早就不见了,只不过当那天早上醒来发现尸体,才以为是头一晚发生的事情罢了。道上很多心怀不轨的人,滥用驱鬼术,总是要给自己制造一点不被怀疑的证据,例如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到最后草草以一个未果的凶杀案结束,谁知那是一个早有预谋的杀人事件。
江师傅查到这些消息以后,也再也查不动了。我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所以也无法求证,况且我自己都避之不及。但是我知道江师傅出手,肯定不是受人委托,而是他自己的个人行为。他这个人心高气傲的,怎能允许别家师傅在自己的范围里为非作歹?但他毕竟是一个人,压根也查不下去,所以这件事至今也是一个悬案,而江师傅也是因为这件事,选择了退出江湖。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时间一长,这件事就被更多新发生的事情所取代,大家说得也少了,知道真相的人恐怕没有。直到2007年的时候,我无意间得罪了一帮人,在司徒师傅跟我分析事情前因后果的时候,我们再次提到了这件事,而那时候我才知道,2004年无头官员悬案的背后黑手,竟然和我得罪的那帮人是一路的,那就是刹无道。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说下我和刹无道目前的关系,自打2010年以后,我和刹无道的私人恩怨算是了结,但是那并不代表这个团伙就此弃恶从善。他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是因为付强曾有言在先,于是相对来说收敛了不少,但是很多偷鸡摸狗的事情,还是存在。我势单力薄,有了牵挂,生活重心也发生了转移,所以我实在是无力再与之较劲,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尽可能的不去听闻,不去知道,换来自己良心上的平安,我相信,江师傅当年的退隐,也正是因为如此。有句话叫做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当自己对自己的责任已经无法履行的时候,自然也就到了淡出这个环境的时候了。
于是我开了酒吧,倒了酒吧,开始写书。
大约在大半个月之前的一个周末,我接到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我是陌生的,但是从区号的显示中,我知道这就是江师傅所在城市的号码。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声称自己是江师傅归山后的弟子,如今跟着师傅不学抓鬼,潜心学道,在当地某个著名的道家名山上。而两日后即是江师傅的80大寿,希望我能够与会参加,重庆这边邀请到的几位,都是几个大名鼎鼎的前辈,当然,司徒师傅也在其中。对方特别强调,希望来者不要携带手机,大家只需要安静的说道交流即可。
我当时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告诉对方说其实我已经不干这行了。对方说,江师傅也没干这行了。于是我就无法拒绝了,很难说当时我的心情是受宠若惊还是怎样,因为论交情,江师傅和我就只在99年的时候见过一面,交情应当是我师傅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记得我这个小人物我就要偷笑了,却被邀请参加寿辰。于是我答应前往,挂上电话后我给司徒打了电话,他也是高高兴兴的,对我说,既然叫了你了,你说什么都要去,人家是老前辈,虽然你现在不干了,但是这种关系还是尽可能的延续下去。
司徒让我别开车,坐他的车去。我心情也挺好,我甚至调侃他说,你都一把老骨头了,开车还行不行哦。结果他来接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之所以要我别开车,其实是想骗我帮他开车而已。路上的时候我和司徒侃天说地,非常开心,因为我一直很敬重这个老道士,特别是自打不久前铁松子师傅的顽疾离世,司徒在我看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变成了一个“孤寡老人”。所以我们也时常电话联系,但是他自从铁松子师傅去世以后,就不再让我和胡宗仁去他家里,理由我能懂,但是我却想不透。
当晚我们就抵达,为了避免给他们造成麻烦,我和司徒连夜开车到了山脚下,随便找了个旅店住宿。第二天,80大寿是在晚宴的时段进行,而且只安排了那么一顿,本来我还说够小气的,但是想到对方的身份,低调也是好事。于是上午的时候我和司徒就去专程摆放了江师傅。屋子里有很多来自各地的师傅,礼品也堆放了不少。到了江师傅这把岁数,钱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所以我和司徒也是临时在山脚下买了不少好东西送上山去。江师傅和司徒还算熟,见我们来了,高高兴兴的招呼我们坐下,屋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特别别扭。那种别扭的感觉就好像是把我塞到学校的教室里上学一样,总觉得自己其实不属于这个地方,而细听大家说话的内容,也都无非是一些关于道学的见解,都知道江师傅隐退了,没人再跟他提什么鬼事。而我不是道家人,我对道家的理解其实非常有限,在他们看来,我更像是一个旁门左道,于是我在哪里,一口一口的喝茶,一根一根的抽烟,却怎么都没办法插上话。
到了大约中午11点多的时候,江师傅让大家去道观里吃斋饭,他说他现在一般是不吃午餐,早上喝点露水,中午要打坐静思。我是饿得不行了,正打算说起身去吃点东西,素的就素的吧,谁知道我刚站起来,江师傅就叫住我,小李,你跟司徒再陪我坐一会。
他直呼我的名字,让我很是高兴。于是我站起来等其他师傅离开后,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司徒,以及江师傅和他的一个徒弟,那个徒弟看上去胖胖的,中年人,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位。江师傅吩咐关上门,然后对我说,我听说你最近不干老本行,开始写东西了,是吗?我说是啊,当时我很得意。江师傅跟我说,那你能够答应我,今后不写了吗?
我一愣,然后望着司徒。司徒是知道我最近在写东西的,早前因为写了铁松子师傅,他还差点揍我一顿,但是眼睛里却满是笑意。于是当下我有些不解的问江师傅,这是为什么呢?我现在的生活几乎全靠这个打发了。江师傅对我说,因为你写到我了。
我吃了一惊,因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显然,有点愤怒。可是我实在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写过他,因为我本身和他又不熟,我平白无故干嘛要写他呢?于是我疑惑的说,我没有写过你呀。江师傅对他的徒弟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徒弟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江师傅接着对我说,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单单只留下了你们俩吗?你写了2007年你闯祸的事,让人知道了2004年我的事。
我快速在脑子里回想着,因为我都是想到就写,不打草稿,写完也很少回去看,而江师傅的事情,我原本就知道得很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2004年那个无头官员的事情。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一紧张,于是我战战兢兢的问道,您是说当时传闻的无头案吗?我虽然知道是江师傅做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自己承认过,但是却也没有否认过,所以我问的小心翼翼。他说,就是那件事,你可知道那件事是我心头的一个疤,本来知道的人就是少数,但是你这么一写,很多人都知道了,很多人开始打听,甚至有不知道的人都打听到我这来了,你说说,能让我不生气吗?
江师傅的语气虽然比较平缓,但是还是感觉比较生气。于是我赶紧道歉说,对不起,当时真是没有想到这么多,我这回去后立刻就删除。他摇手说,那倒是不用,删掉不代表这件事不曾发生。只是今后你写的东西里面,不要再提到我,也不要再提到我们这边的人就好了。
司徒站起身来,从背后踢了我屁股一脚说,我说你这小子,还不赶紧认错!我有点生气,更多则是郁闷。自己大老远跑来贺寿,却被人教训了一顿。而且司徒还在边上指指点点,当初那件事本来就是他说出来的!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做法,在江师傅面前,即便司徒是力挺我的,也得以长辈的身份训斥我一顿,这么做是在给老前辈留点面子。因为他知道我的脾气,我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种,蛮横起来我可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而相对的,重庆的师傅和他们当地的师傅,其实长久以来都存在着一种大家彼此不用说明的竞争关系,那种关系,就好像是重庆的车管所和贵州的车管所一样,重庆的车到了贵州,是重点盯查对象,就像是贵州的车到了重庆一般。面子上大家和颜悦色,但是底下勾心斗角的事情没少发生。
这并不是丑闻,而且我甚至觉得那是合理的。没有竞争就不会有进步,没有进步,那大家都是在吃老本,活不长。江师傅还是给了我面子的,起码他没有当着那么多师傅的面说这些。更多大概是在给我师傅面子吧,师傅当然也受邀了,不过师傅是肯定不会来的。于是当下我对江师傅说,今后我不会在我的文章里提到关于您的事情,不过我也许会一笔带过给个交待,江师傅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