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情三百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惊情三百年- 第8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允禵不由合上眼。
    琴音初时悠缓,仿如山谷云雾,若有似无,挟着兰芷芬芳随风飘来,迎于鼻端,萦之心腑。反反复复,欲走还留,忧伤淡如水汽,却无孔不入,尚未觉察,已湿透衣襟。
  忽而琴音陡转激昂,刺破云雾,徒见飞瀑奔腾而来,宕跌直落,磅礴狂放,飞溅玉碎。久久复又幽幽归于宁静,平添了几分从容,缓流转出,若一江秋水逝去,落日斜晖映照青山远黛。琴声愈缓愈静,起起落落,沉静苍远,琴行至此,便如月跃海面,天涯海角,清辉普照共此良宵,琴音悠然而绝。
    许久许久,允禵方一声长叹,徐徐睁开双眼。她弹的是孔子所作古曲《碣石调。幽兰》。当年孔子周游列国,却无一国肯重用他。归途中见到幽谷盛开兰花,于是感慨道:兰花本是香花之王,如今却和杂草丛生一起,正如贤能之人,生不逢时。孔子心潮澎湃,即兴弹琴而创一曲幽兰。 
    允禵面上肌肉掠过一阵牵动,倾身犹微微颤抖,举壶自饮。
    琴声重又响起,两人互不言语。
    他一杯杯饮,她一曲曲弹。
    “你知道吗?爱能叫一个人变成傻子。”允禵似自言自语。
    琴声戈然而止。烟玉起身撩帘而出,执袖为允禵续斟一盅。
    允禵抬眸见她一身西洋软料制的素色衫裙,外罩白狐坎肩。长发只挽了个最简单的髻,眸如潭水沉静,菱角似的红唇未语先笑,虽无半分珠簪点缀,已是明艳照人。
   “难道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人可以经得住贝勒爷百折不挠又霹雳万钧的攻势?奴家想,纵然是冰也化了,铁也熔了,更何况是人!”她抿唇夸张道。
    他摇摇头,一饮而尽。
   “可是爱一个人有多美妙,它会让你快乐似飞天。”他低声得宛如说于自己听,“所以,纵然明知荆棘遍布,仍一意前往。尤其是我,简直是——不知畏惧。”
    “贝勒爷——”烟玉欲言又止,原来他是一个感情那般执着的人,虽是单方面付出,他也绝不退缩、绝不言悔。她为他那黯然神伤所动容,似有话说,但——终究还是未曾说出,顿了顿,又斟满酒盅,“爷,何必再想从前,想——也无益。”
    是啊,想也无益,徒添悲伤。从前守着她的那段日子有多快乐,有多美好。现今想起,恍惚得他不禁质疑,那些美丽往事是否真的曾经发生?为何它们不真实得似比梦更遥远更虚幻。允禵心头猛一紧缩,刺痛难当。
   “你相信吗?这世上有个女人无论我怎样对她,她都冷如铁石,可我还是放不下她,象我这样,是不是——很好笑!”
  “只要自己心中觉得不可笑,那便是值得!”她肯定道。
  允禵皱眉思索。
  “可这般岂不太傻?”他醉意渐浓。
  “值不值得,愿不愿付出,傻不傻全是自己感受,不是他人眼光!”
    允禵惨然一笑,望着桌上的烛火沉默不语。
    烟玉见他神色越加凄凉,心头暗叹一声,柔声劝解道:“爷,凡事只要存着一线希望,便不该放弃。世间物,人心最难测难懂。彼此间隔着太多俗事尘务,与其为难自己,不如放手追寻,或许彼时彼刻与今时今刻,答案会不同,也许会令人出乎意料。” 
    允禵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烟玉鼓励的眼神。
    烟玉展颜一笑,红唇微启:“人活一世,总不要留下遗憾才好。”
    “不留遗憾。。。。。。”允禵喃喃自语,他头痛欲裂,休息会,他太累了,休息会就好了。。。。。。
   “琬,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他,你还在恨我,不想见我,可我不行啊……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别人怎么能比得上你半分?你恨我,你不要见我,都是对的,原是我不好,我害了你,又害了忻圆……可你不知道,从前你离得我那样远,你眼里,你心里只有他一个。我无路可走,我做了,我不后悔,不后悔……若不是那样,你怎么能够留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你恨我,那又如何?你恨我——可心里也总算是有了我,那时我快活得很,想着慢慢的,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的,后来我们叁个有多好……可你用自己的命来逼我放手,我能怎么办?宛琬,宛琬,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不能再没有你了,我后悔了,怎么办?我后悔了,我要你,我要你,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一行清泪滑过眼角,允禵双目紧阖;绝望低泣。朦胧中;她一颦一笑,历历在目,唇角含笑,眉梢轻皱,一个个影像霸道的,疯狂的,执拗的,坚韧的冲入,将他心里面所有空间全部占据,满满的只留下她一个!可笑吧——险山恶水边疆,他以为自己横刀立马,早已练就死生不惧,到头来,面对着她,却如此胆怯懦弱。好笑吧——戎马生涯,一生功名,到头来,空怀凌云之志,空负满腔柔情,放手,后悔,懦弱,勇敢……宛琬,宛琬——从来都只是为她。
    下雪了,天黑黑的,有些冷,允禵不禁抱紧双臂。前方隐隐约约似有光亮,眯细了眼瞧,原是有人举着灯笼。眼前弯弯曲曲有条道路。允禵环顾四周,探指不见,他不由自主踏着那条小道,向着前方唯一光亮处行去。突地一阵狂风袭来,风沙蒙灰了他的眼,他手忙脚乱,抹袖遮挡,前方哪还见人影?心一急,一脚踏出,脚底突然陷落,身体直直坠下……  
  “啊!”允禵伸手乱抓,霍然坐起身来,垂首喘着粗气。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又像只刚刚躺了一会,他只觉四肢无比酸痛。
     烟玉起身,关切问道:“爷是不是做噩梦了?梦都是相反的,做不得数。”
    允禵这才看见身边女子云鬓松散酥胸半裸,漆黑浓眉紧紧蹙起,他完全想不起发生了些什么。如火烧身,允禵暗叫糟糕;若是叫宛琬知道,她定然不高兴,他猛掀被褥,起身下地;方醒悟如今宛琬又怎会在意他与谁在一起?也许,还巴不得,心一点点冷下;手却还是推开正欲伺候他着衫的烟玉,自顾穿上外袍,扔下银票,没再看一眼的夺门而去。
    允禵走出院子,自己原来已待了很久,院外积雪埋过靴背,白花花的有些晃眼。四下静极了,天地如此辽阔,他却如此孤独。他眯起眼睛,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不禁又抬首望天,点点疏星中浮现出她清丽却冷漠的容颜,他的心底似有两股背道而驰的力量各自拼命拉扯着,他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允禵摇首摔去胡思,不,不,他不能再想了。

    十四贝勒府。

    乌云其其格梳洗罢便回厢房歇息,上了床,两眼睁睁却是睡不着,心莫名慌慌乱跳。
    “彩儿,爷有没有回来?”乌云其其格出声问道。
    彩儿忙披衣起身回道:“主子,戌半叫人去瞧了,说是还没回呢。”
    “那你出去叫人预备下,我要过去瞧瞧。”
     彩儿唤小丫鬟们入内伏侍,起身出去吩咐几句。入内见乌云其其格已着好衣,便道:“主子,外面还下着雪,天阴着呢,还是再加套毛毡的吧。”
    乌云其其格点点头,随即有人上前替她换了衣衫。彩儿手搭着件雀毛大氅,替乌云其其格披上身。
    “少些人,就你和嬷嬷跟着便行。”乌云其其格道。
    “是。”彩儿应了,便随之走出去。走至厅前,彩儿唤了嬷嬷,打开青绸油伞,出了厅堂。
     外面已有小厮们停轿伺候着。彩儿携了乌云其其格坐上,嬷嬷放下轿帘,方命小厮们抬起,由后廊往西而去。
     自允禵回京后,他便一直留宿在凤鸣居旁书斋那。
     轿子直至仪门前方停下,彩儿先下,扶出乌云其其格进入院中。才进入正室,早有书僮丫鬟迎上。乌云其其格随问了几句,便命人出去,独自在外书房中等着。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突然听见声响,她抬头一看,进来的果然是允禵,面色似乎有些憔悴。  
    乌云其其格站起身来,“爷,你怎么才回来?”
    她见允禵面色苍白,于是上前扶住他,隐约间闻到他身上传来酒气,“你喝酒了?”  
    允禵摇头,强笑了一下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似没注意到她是深夜等候在此,便轻推开她,进了里间暖阁,关上房门。
    留下乌云其其格一人伫立原地。  
    允禵掩上房门后将背依靠在门上,不知是一路跑得太疾,还是酒的缘故,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连神智都有些模糊了。  
    半响,也不点灯,他摸黑走去,躺上了床榻,眼睁睁地望着帐顶,沉淀下去的绝望、羞辱、伤心、懊悔等等情绪又齐齐涌上心头。
    黑暗中往事一幕幕重闪眼帘,美好记忆不过是瞬间。只是长长十多年岁月,他已用尽生命中所有力气,爱恨痴狂到头来难道终是要化成灰,随风而去?不甘啊!一切可还有转圜馀地?!   
    风雪簌簌,扑拍窗棂。允禵躺在黑暗中聆听着声响,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觉得冷得厉害,便伸手拉过被子盖在了身上,冷,还是冷得厉害。明日,待明日太阳升起时可会暖些?迷迷糊糊中,允禵昏昏入睡。
    静夜中,乌云其其格推门而入。
    他双目紧阖,唇瓣摩擦,苦恼地言语着——“有什么了不起,你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我要忘了你,忘了你……怎么你又回来了?不,不,你怎么会来,一定是做梦。糟糕,为什么要那么喜欢你?连做梦都会梦见你,我怕是完了……”
    乌云其其格双唇陡地抿紧,那闷痛的气息再度充斥胸臆间,教她找不到出处宣泄。
    “宛琬,宛琬……我是在做梦,一定是,你走吧,别再来我梦里,别再折磨我……”他双眼紧闭,眉间有着浓浓皱痕。
    听到他近乎恳求的哀唤,她心口悸痛,脚下踉跄,伸手扶墙。
    “宛琬,你不要走,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他眉宇渐渐舒缓,如沐春风般轻柔喃语,“琬,琬。。。。。”
    乌云其其格神思恍惚地走出寝室。候在外边的嬷嬷赶紧上前搀扶住她,“没事,爷房里也不让人跟着,我瞧一眼也就放心了。”乌云其其格微笑着。
    一行人跨进后院供门,乌云其其格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望了望围墙外一角天空。残月如勾,昼夜交界之时,冷得刺骨,她胸中那股抑郁的酸涩渐渐扩散开来。
    “主子,夜风刺骨,还是回房吧。”彩儿小声劝道。
    乌云其其格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朝里走去。
    彩儿见乌云其其格脸色煞是青白,也不知是冻着还是伤怀,自是不敢言语,小心伺候着她卸妆宽衣。待乌云其其格盥洗毕,上床歇下,彩儿放下绡帘,才欲移灯,便听见乌云其其格隔帘轻问。
    “彩儿,你说一个人做梦时老是喊另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为了啥?是爱那个人还是恨那个人?”  
     彩儿一愣,几疑是否幻听,迟钝了下才道:“要是他说时的表情不是咬牙切齿,那多半就是爱了。”  
     乌云其其格面色一阵煞白,咬着嘴唇半响不语。
    “原来那多半是爱。”她阖上了双眼。

    
 
 

铁马旧梦,惊闻变故
    允禵挑起一角窗屉,一夜的雪,积得有一尺余厚,四顾并无二色,宛如个琉璃世界。阳光明亮,照得纷纷扬扬的雪花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如闪光着跳舞的颗粒,一下下,晃疼了他的眼。
    他却也不觉着眼痛,呆呆的,允禵只是出神。
    这一年冬天,允禵比任何人都觉得寒冷。明明那些年,边塞的冬天,也很冷。那时候,他却偏偏不觉得冷。还记得第一年,大雪封川,宛琬本就怕冷,那会更是冻得受不了,偏又不愿开口搭理他。他呵呵笑着让人多烧了些炭盆,连拉带拖硬将她拽来帅帐,双手紧捂住她的手,用力揉搓,呵一口暖气,再用力揉搓,一次又一次,她冰凉麻木的手渐渐有了暖意。帐外冰天雪地,士兵们燃着熊熊篝火,喝上几口烈酒取暖,边喝边唱边吼,篝火噼啪声响。自己紧握着宛琬的双手,听着帐外嘹亮军歌,心中是何等快活、恣意。
    皇太后瞧见他这副光景,想起前些日他福晋进宫来求的事,心下难免烦忧,“允禵,既是冷,又何苦坐那风口里?”
    允禵猛被惊醒般,若无其事的笑笑。
   “允禵你变了,这次回来你变了许多,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哪有。”允禵一口回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颊,“大概是瘦了点,皇额娘才觉得变了。等我待在京城里再养上两个月,准保和从前一样。”他夸张地笑道。
    太后望了他一眼,更是忧心,摇头道:“允禵,你这身子骨是得要好好补补,可你知道,额娘说的不是这意思。”太后目露慈祥地望着他。“你是额娘生的,难道额娘还看不出你有心事,你说出来,额娘只想帮你,你明白吗?”
  “皇额娘——都说了没事,没事。”允禵皱了皱眉,好好地皇额娘为何让他进宫说起这些,难道她知道了什么?可是——不可能啊。
   “那皇上要派你事,你为何总推说身子不适,都无兴致,还夜夜迟归,你到底要做什么?”太后话语中有怨埋,有不解,更多的是心疼、伤神、无奈。
   “做事?做什么事?又有什么好事可做?”允禵低声道,眼露怅然。“皇额娘,你知道吗,剪掉翅膀的雄鹰便再也飞不上天空了,它成了只土鸡,只等着人喂养,等老等死。可纵然如此,它还是会想念那曾经湛蓝深邃的天空呀。”他神情似陷入了遥想西北那片辽远广袤的土地。 
    太后见允禵黯淡眼中夹着浓浓忧伤,心中了然,牵住他手,抚拍道:“咱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咱都知道,可有些事不同了,就算是额娘也难说啊。”
   “我知道。”允禵答了一句,又陷入沉默,半响,忽轻幽得犹如耳语般问:“皇额娘,你说——从前皇阿玛到底有没有说过什么?”曾经百官相送,鲜衣驽马,万人敬仰。不过短短一年,却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他并非心无疑惑怨恨。
    太后心下一惊,身子僵住,立时道:“允禵,你可不能去听别人胡说什么。”
   “那,那你为何——”为何会在他登极时那样做。可允禵问不出口,他不忍去逼迫他额娘,他亦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