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这屋里的一幕幕,心里也从刚开始的不解慢慢熬成了愤怒,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知道作为一个儿子,对待父亲,应该尽的是孝道,而不是辱骂和虐待。看着那老人颤颤巍巍的身躯,我感到一阵伤心,心想,如果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这么对待自己,那该是一件多么凄惨的事情。
我越想越是伤心,眼里竟啪嗒啪嗒的流下泪来。泪水蒙住了视线,我抬起手擦擦眼,又向屋里看去。这一看我才发现,屋子里忽然换做了另一个场景,刚才那些一下子竟然不见了。我忍住好奇,继续看下去。
此时的屋里并没有点灯,一片黑漆漆的,借着仅有的丁点儿光亮,隐约能看到炕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很瘦小,穿的很破,仔细瞧瞧,正是刚才那个被辱骂的老人。只见他蜷缩在床上,身子微微起伏,并没有什么动静,看样子是睡着了。看着他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我心里没来由一阵心酸。
过了没多久,就在我看的出神的时候,吱呀一声,屋里炕沿旁边的一扇木门轻轻打开了,继而两条黑影悄悄闪了进来,那两条黑影蹑手蹑脚的凑到土炕边上,互相指手画脚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瞪大眼睛仔细看,才发现那两道黑影正是那年轻男人和年轻女人,可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于是耐心来看下去,可接下来的一幕让我大吃一惊……只见那年轻男人凑到正在熟睡的老人身边,一把捂住了老人的嘴,用另一只手抓起老人干枯瘦弱的胳膊,而那年轻女人则死死抓住老人的双腿,两人一边一个按住了老人。老人从梦里惊醒过来,但奈何他身单力薄又年老体弱,力气上完全不是年轻男人和年轻女人的对手,他被按在炕上,嘴里呜呜的叫着,却喊不出一个字……
窗外的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心想帮老人一把,却是无能为力的定在原处,甚至连喊几声救命都喊不出声来。紧接着,我看到了这辈子让我第一次感到震撼的事情——只见那年轻女人把一根绳子甩上屋梁,然后迅速的打了个结,和那年轻男人一起把无力挣扎的老人吊在了绳子上!
第七章 舅姥爷
窗外月色如水,黑夜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偶尔,也会有几只聊有情趣的虫子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鸣唱几声,算是对这宁静夜晚的一份回报。
庭院深深深几许,本该是多么美好的诗句,但此时,在这个幽深静谧的庭院里,有谁知道那可怜老人的身体正如一片落叶一样,无助的在空气中挣扎!挣扎,挣扎,直到挣扎慢慢变成无力地摆动……
目睹了整件事情的发生,我几乎已经到了情绪的临界点,是崩溃,是愤怒,还是悲痛……此时,我几乎忘记自己是谁,我只知道我要冲进屋子里把那年轻男人和那年轻女人撕成碎片,但或许,那样又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到底怎样做才能消解那缠绕在我心头的百般缭绕,恍恍惚惚间,我头脑中不断闪现刚才看到的画面,那些画面越闪越快,最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将我一点点吸了进去……
“啊!”
忽然,一阵清凉拂过脸上,我打一个激灵,喊了出来,双眼猛的睁开,呼呼的喘着粗气。眨巴眨巴眼睛,放眼看去,能看到的是布满繁星的夜空,还有身旁的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冲我微微笑着,正是舅姥爷。
“怎么样?大戏好看吗?呵呵……”
舅姥爷吸一口烟,笑呵呵的问道。
此时的我刚刚回过神来,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一阵生疼直钻心眼,看来现在不是梦了。我长出了一口气,低头看看,发现自己仍旧坐在原来的地方,但身上却是大汗淋漓,小风一吹,只感觉一身鸡皮疙瘩。
想想刚才那一幕,又听到舅姥爷说的话,我不由的一阵埋怨。
“这叫什么戏啊!吓死我了!哼……”
我一撅嘴,耍起小性子,把头别过去不看舅姥爷。
舅姥爷呵呵一笑,把烟袋锅子往鞋帮子上磕了磕,凑到我跟前,突然一脸严肃的问道:“看清刚才那俩是谁了吧?”
我听完一愣,舅姥爷怎么会知道我刚才看到的那些事情?我傻愣愣的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表示并没有看清。
舅姥爷拿烟杆子往我脑袋上一磕,说道:“再好好想想!”
我扭着眉头使劲回忆起来,刚才光顾着着急和害怕,再加上光线不好,所以一时之间并没有看清那年轻男人和年轻女人是谁。
舅姥爷哼哼一笑,又用烟袋锅子敲了敲我的手,我随着看看自己的手,猛然想起黑暗中那双掐着老人脖子的手,那双手上有一道很明显的长长的大疤!而谁的手上又有那样的疤痕呢?我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张大嘴看着舅姥爷。
“知道是谁了吧?唉……都是他自己家造的孽哟!”
舅姥爷长长的呼出一口烟。
我仍然大张着嘴,不可思议的问舅姥爷:“难道……那个老头……就是马有才?”
舅姥爷也不答话,独自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吧嗒吧嗒的抽着烟。
我看舅姥爷这样,心里猜出了七八分,想起前些年马爱国喝醉酒和人打架,被几个外地人按在村口一通胖揍,胳膊骨折,手上也被拉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这件事,当时在我家这个常年没有什么新鲜事的小村子里极为轰动。听姥姥他们说,这个马爱国一直就是个混不赖的主儿,嗜酒如命,好吃懒做,时常还干点儿偷鸡摸狗、聚众赌博的事,名声是臭到了极点。
我想,有这么一个儿子,就算不被他害死,估计也会被他气死。不对,马有才应该不会被气死,因为这马爱国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不孝逆子,大家平常说起他来,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到臭味。要说起生气,是绝对轮不到马有才的,如果哪天邻居们没有隔墙听见马爱国破口大骂,那只说明一件事——此时马有才不在家。
我稀里糊涂的想了这许多,小小的心里仿佛一下子无比沧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从那时起,我便对这八个字深有体会。
可怜的马有才死得冤,更加可以说,是死的极其悲惨,试想一下,生在这苍天底下的人,有谁会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亲生骨肉竟然会亲手把自己杀死!这是怎样的无奈和凄凉!当马爱国痛下杀手的时候,难道老天就没有一点儿悲悯和愤怒,还是,天意冥冥,每个人的命运都有着不可抗拒的业力……
我忽然感觉心情一下子很低落,深深地叹一口气,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舅姥爷嘿嘿一笑,对我说:“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现在就丧气可不能,姥爷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有些事也该交给你们这些后生了,咳……”
舅姥爷轻轻咳嗽了几下,不知是旱烟太烈,还是人生太苦。
我看看手里的那本破书,又看看舅姥爷,此刻我才发现,他的身影已然不再高大,黑暗中的这个老人,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岁月在他的脸上和身上无声无息而又毫不留情的刻下了一道道皱痕,难道,这个曾经被我深深敬爱的老人,已真的到了英雄迟暮?舅姥爷或许不是英雄,但他却是一个平凡人的伟大,一个平凡生命的伟大。
听完舅姥爷的话,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或许我真该长大一些了。
“那缺了大德的马爱国为了不被村里人说闲话,连自己的老爹都敢杀,唉,有才生了个讨债鬼啊!”
舅姥爷好像也挺替马有才难过。
“那当时就没有报警吗?”
我问道。
“报警?报啥警?咱们这穷乡僻壤的,那会儿子死个个把人就跟打雷要下雨一样正常,你大舅不就是……唉……”
想起往事,舅姥爷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当时,都以为马有才是受不了闲言闲语才自杀的,谁又会往他儿子身上想啊?那会儿大家伙儿私下里聊起来还说呢,这马有才早死了也好,有那么一个儿子,活着比死还难受。哼哼,想不到这马爱国还真是孝顺的彻底啊……”
我在旁边听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刚才看到的那些事,姥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舅姥爷点点头,说道:“这个,以后就会知道了,现在告诉你你也不懂,这本书,我给你简化一些,回去好好看看。”
现在回想一下,在那时,舅姥爷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一身所学教给我了。
“马有才死的那么冤,难道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那马爱国岂不是……”
我着急起来,想起马有才那吊在绳子上的无助的身影,心里不免替他喊冤。
“哼,冤有头!债有主!那马有才冤魂未散,投不了胎,让你和铁棍着了道,偏偏你姥爷我又会些道术,一来二去还翻出了陈年旧账,看来,都是天意啊……”
舅姥爷吸了一大口烟,又长长的吐了出来,“只是,还有一件事没弄明白……”
我问是什么,舅姥爷眉头微皱,说道:“当年马有才下镇物的事情应该不是假的,那些搜出来的小木剑我还亲眼见过,再者说,魂魄是不会说谎的,按你走魂时看到的,马有才也没有反驳说没放那些东西,那……为何其他人家都有人疯了,而他家却平安无事呢?”
舅姥爷想了一会儿,看样子是没想出个所以然,“哎,不管那些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黏在你身上的马有才的怨魂请出来,顺便……哼哼,顺便也让那马爱国知道什么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舅姥爷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种眼神,我从来没有见过。
使劲儿抽了几口烟,舅姥爷把烟袋杆子往腰上一别,起身进了屋。
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舅姥爷从屋里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大包袱。他坐回板凳上,郑重其事的对我说:“成子,你是咱家后辈里的老大,这些东西跟了我一辈子,我也是快入土的人了,也该有个交代了。”
我见舅姥爷表情严肃,不敢插嘴,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舅姥爷冲我呵呵一笑,神态还是像以前那样和蔼慈善,“当年,我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儿,幸亏遇到了我师父,……我给别人算了一辈子命,看了一辈子相,却从没在乎自己过的咋样。”
舅姥爷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这辈子打过鬼子,治过冤孽,吃糠受冻,什么日子我都经历了,值了!”
我不知道舅姥爷到底要说什么,听得稀里糊涂。
舅姥爷也不管我,自顾自的又说起来:“我窝囊了一辈子,道法没学好,就会那一点儿花拳绣腿,辜负了师父的嘱托啊,古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唉……我……”
舅姥爷越说,脸上的神情越是复杂,眼看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舅姥爷年轻时候的事,我从他口中已经听了不止一遍了,什么皮狐子精、老道士、“赵哥”、日本鬼子……这些都是他念念不忘的。
忽然他脸色一变,眼睛里炯炯有神的看着我,对我说:“还记得我教你的那些东西吧?”
我点了点头。
“嗯,好,记住以后要勤加练习,还有不要把功夫放在打架上,那些是会有大用的。”
舅姥爷边说边把手里的包袱打开,里面放着一本破书,一个模样古朴的丹炉,还有一个金属盘子,我后来才知道那个盘子叫做罗盘。除了这些东西,最吸引我的,是一柄鞘上带着绿痕的剑,那把剑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拿在手里一定很趁手。
我看得有点发痴,这些东西,舅姥爷平时都藏在炕上的大木柜子里,轻易是不会拿出来的,这一下我还真开了眼。
舅姥爷看出我的表情,微微一笑,说道:“这些东西以后就给你了,好好保管别丢了,这可都是宝贝。”
我吃了一惊,这礼物太突然也太贵重,让我一下子有些发懵。
我问舅姥爷:“姥爷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
舅姥爷一抬手,打断了我的话,对我说:“成子,来!我们现在就替天行道!”
第八章 替天行道
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道”是什么?“替天行道”又是什么?
正在我不知所以的时候,舅姥爷起身进屋拿了些东西,然后又回到院子当中,叮叮哐哐一通忙活之后,一个做事的法坛就准备好了。
我坐在一旁看着,那法坛并不复杂,一张桌子铺上一块黄布,上面放一个香炉,香炉里插着三炷小拇指粗的香。在香炉的前面又摆着些东西,我仔细看了看,那些东西里有一打子黄纸,一碗红色的像墨水一样的东西,一支毛笔,还有一碗水。
我看着挺好奇,凑上前去,舅姥爷边捯饬边告诉我:“接下来我要给马有才招魂,人身上有三魂,天魂属天,地魂属地,人魂轮回投胎,人死了之后如果有三魂中的一魂没有去到该去的地方,那就说明死的蹊跷,一般都是非自然死亡。”
我问非自然死亡是什么意思,舅姥爷说道:“就是那些没有正常老死的,比如被人杀了啊,意外死亡啊,病死啊,自杀啊,反正就是寿元未尽而人却死了。三魂主精、气、神三宝,而七魄呢则主人体的肉体血脉。人死则魄散,但如果是寿元未了的话,‘魂’会以为人还没死,就会继续留在阳世间飘荡,如果怨气过大,就变成咱们常说的鬼了。”
我哦了一声,感觉有点儿意思。
舅姥爷接着讲解:“‘魂’必须依附肉体,这就像人必须回家一样。但是,‘魂’可不讲什么法律道德,统统都跟日本鬼子一样,只要是肉体它就想附上去,而所谓的‘鬼’,就是怨魂对正常活人的肉体造成冲击时,所产生的一些精神上的扰乱。如果这个人八字不够硬,怨魂就会把这个人本来的‘魂’挤出体外,来个鸠占鹊巢,铁棍就是因为这样才疯的,好在你的八字够硬,再加上铁棍先替你‘挨了刀’,那死鬼马有才的怨气消了不少,所以你才到现在都没事。”
我暗道侥幸,随即又想起铁棍,不免一阵悲伤,问舅姥爷:“那铁棍还能救过来吗?”
舅姥爷叹口气,说道:“我替他招过魂,可惜晚了,怨魂侵体时间太长了,再加上他是半夜里出生,八字主阴,本就是个容易招灾的命,三魂缺一魂,得疯一辈子了……唉,你身上现在有四个魂,除了你自己的三魂,还有马有才那死鬼的一魂,它没挤掉你的魂,看那意思是想借你来完成宿怨,好投胎转世啊。”
舅姥爷一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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