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心里把石勒恨得要死,因为世界上只有这个警察知道他这副笔挺西装里只是一堆龌 龊;也许他心里怕得要死,不知道这个警察在那一天会使用这个把柄威胁他。
大律师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这个警察从心里到神色都在看不起他。
韦文忠高傲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坐下来的时候故意用和蔼的表情关注当事人,说道:“怎么样,警察有没有对你无礼? 他们胆敢对你使用一点过火手法,我保证叫这些人忘记爹娘姓名。”
石勒冷冷微笑,他知道大律师越是这样越是色厉内荏。这坏胚善于利用法律赚钱来破坏法律的公正,所以他在解释法律的时候就是看不起法律的时刻。
有一段时间,法庭走廊里流传着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马田的十岁儿子在学校因说谎被罚,母亲说,“孩子,你知道自己做错吗? ”儿子哭着说,“知道了,下一次,我会学爸爸,做了也没有人知道。”
如果莫应彪需要说谎,他真的找对人了“没有,”
莫应彪说,“我想这完全是一个误会。我是一个讲理的人,知道警方只是在执行职务,不会故意跟我过不去。如果警方愿意立刻释放我,我答应……”
精明的大律师立刻制止他,“等一等,莫先生,你是受害人,不需要向他们作出任何承诺。现在,害怕的是警察,不是你。”
石勒再一次大吃一惊,姓莫的看起来是精明生意人,不是善男信女。如果警察抓错他,受到这么大的侮辱,怎会这样容易罢休? 为什么? 除非他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身上有粪急于脱身,才期望警察因为占了便宜又找不到把柄而放弃追究不过,如果他打算息事宁人,他为什么又要找韦文忠“史提芬,”
韦文忠第一次正视高级督察。“警方根据什么证据才这样大张旗鼓地逮捕莫先生? ”“我们在璺塑乡碎尸案现场找到莫应彪先生的指纹,”
石勒干脆地说道:“所以,警方有足够的证据怀疑莫应彪先生涉嫌这桩谋杀案。”
“指纹? ”韦文忠只呆愣了一秒钟,轻蔑地说,“指纹能表示什么! ”石勒平静地说,“所有的陪审员、法官、律师都相信指纹是最有力的证据,它能令凶手无法狡辩,接受法律的制裁。这个确证制度不容怀疑,如果一旦崩溃,所有的律师都可以用这个借口为凶手服务。”
“嘿,”
韦文忠从鼻子里哼了一下,“所有制度必须讲究素质,才能减少作弊,基础稳固。到现在为止,世界上没有一套公认的鉴定指纹标准,意大利规定要找到十六至十七点相同地方,巴西要三十点,瑞典只需七点,澳洲十二点,美国是警察说的算。何况凶案现场的指纹不会完整,用这种模糊证据定罪,九个所谓专家有十种说法。”
“我这个证据不但清晰,还十分完整。”
“你说指纹确属于他,问题是,这个指纹是从哪里来的? ”大律师口若悬河,“督察,一九四三年,温莎公爵担任巴哈马总督的时候,警方为了陷害无辜的人,曾经用玻璃杯上的指纹冒充取自屏风。一九八八年纽约的迈克和一九八九年的莎莉都被同一个没良心的鉴证人员利用制造的指纹诬告为凶手。我可以去法庭上宣读一大箩筐历史事实,让陪审团知道警察曾经制造了多少垃圾证据来冤枉好人。”
石勒不得不在心里佩服地感叹:真亏他! 这坏胚能够不假思索的一口气诌出这么多“事实”确有赚这种污 秽钱的天分。“我这个证据有从现场取下的录像。我们拍摄了整个过程,提防你这种律师从中吹毛求疵,找借口为凶手开脱。我愿意跟你赌一铺,你有胆量上法庭否认它,人人会认定你强词夺理,不会怀疑这枚指纹。”
大律师扭过头提醒当事人,“不要怕,莫应彪先生。你可以保持缄默。取证是他们的工作,根据普通法法律,你不必证明自己清白无辜。”
莫应彪摇头,不动声色说,“我跟璺墼乡的凶案无关,没有去过那里,不认识那个人。”
“你不认识他? 没有去过那里? ”石勒说,“韦文忠大律师需要想一个好的理由让法官和陪审团相信你清白无辜,是指纹自己走去那里的。”
韦文忠摘下眼镜,扬起一边眉毛,“史提芬,你跟他没有过节,为什么不追查有人在设局陷害他。”
“设局害人? ”石勒十分露骨地挖苦道,“你经验丰富,有什么好的提议? ”“我……”
莫应彪刚张口,又被律师制止。
韦文忠把眼镜放在桌子上,神色自如地拍拍当事人肩膀,示意放心。他把身体俯前,脸孔扳得像大理石一样,操起英语来,说道:“为了我当事人利益,我要求从现在开始记录所有的盘问内容。”
“不行,这种问话没意思……”
石勒也用英语回答。
“没有白纸黑字记录,我会指示当事人继续保持缄默。”
大律师略为思索,“这样吧,我想跟你私下说几句。”
老王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跟上司耳语:“指挥官的电话。”
石勒站起来,对这个信心十足的坏 胚说,“请跟小刘走,我就过来。”
第九节
指挥官开门见山,说道:“史提芬,看来莫应彪不是盏省油的灯,有人向甄长官施压,要我们立刻释放他。”
“你要我怎样做? 长官。”
“他是不是凶手? ”“表面看是正常商人,中文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在史丹利大学得到博士学位,回来后在规模最大的摩斯集团担任策划部经理,前年自立门户。他没有财政问题,没有染指非法生意记录,也找不到有人陷害他的理由。不过,指纹是有力的证据,看起来是疯 子在设局害他,长官,问题是疯 子为什么看上他? 我怀疑他,因为他脸上有一副做了见不得光事的神色。”
“孩儿腮帮娘的肉,有人心疼莫应彪,但现在放走他前功尽废。想起明天的新闻,我会冷汗直流。”
“我们手里的证据足以支持我们的行动,长官。”
“可是,如果他清白无辜,又有这种叫甄长官迟疑的后台,将来,他可以叫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甄长官是怎么说的? 长官。”
“他要你放开顾虑,说已经授权给你,你可以做喜欢做的事,做应该做的事。我们是你的后台。”
“姓莫的曾经自动提出不会追究的和解条件,他的律师阻止他。长官。””谁是他的律师? ”“韦文忠。”
“又是天杀的马田! ”指挥官在那一头咒了句粗话。“你准备怎样做? ”“我会以涉嫌谋杀的罪名上呈律政司,在过堂和正式落案控告之间才跟他的律师讨论和解协议。我希望在这段时间能压迫他说话。不管怎样,他是疯 子挑战警察的棋子,是我们唯一抓得到的筹码。我想知道他到底收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东西。”
第十节
看见石勒进来,韦文忠脸上已换了另一副神情,讪笑着说:“史提芬,我记得第一次认识你,就知道你懂武功! 哈哈! 虎背熊腰,走路龙行虎步石勒冷冷地看着他。
韦文忠继续保持笑容。“怎么样,上司指示你立刻释放我的当事人? ”督察耸耸肩。“不,明天中午你的当事人会循严重罪案程序在九龙城裁判司署过堂。你知道,届时控辩双方不必答辩。法官会下令把疑犯继续交由警方看守,以便重案组进一步搜集证据送呈律政司正式排期控告谋杀。你知道九龙城法院大楼地址,请准时出席。”
大律师的微笑凝固了,眼镜下的两只眼睛不相信地盯着督察。
“不可能,太疯 狂了! ”他用英语狂吼,“佐治·甄不会让你这样做,他没有告诉你我站在那一边? ”“这案子甄长官让我作主。我知道你站在金钱一边。”
“你当差这么多年,看不见有财有势会比别人多十倍自由? 百倍民主? 千倍人权? ”石勒点点头,“我看得见。明星妨碍司法公正不用坐牢;法官儿子犯法可以脱罪;高官盗窃轻判了事……你看见的我也看见。不过,我办事喜欢公事公办。”
韦文忠两眼直冒火,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自己。“我不得不提醒你,世上只有两种律师,一种熟悉法律游戏,另一种是熟悉法官和律政官员。你胆敢拿这件案子来报复……”
石勒冷笑一声,说道:“大律师,我们谁也不欠谁,谁也不负谁。我不记得我们问还有恩怨这码事。”
大律师看了看表,按捺住满腔怒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只刚发觉自己失去捕捉兔子能力的狮子,过了一下,他站住了,对耐心等待的督察说,“说一个保释价钱吧,我要求为我的当事人办理手续。”
“不是吧? 大律师。”
石勒难以相信地摇摇头,“你应该知道这种涉及谋杀的严重罪行是不可能保释出去的。”
“再次提醒你,他背后的人富可敌国……”
“有钱没钱,与法律无关。”
“我挂个电话,律政署里会有人不高兴你……”
“这个时间,那边没人办公。”
韦文忠的脸变形了,他闭起眼睛,喃喃说,“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史提芬。我一定要拿到保释。你知道他是无辜的,你这样做跟我这种人有什么不同? ”“这里不是讨论好人坏人的地方。大律师,人所共知,律师这一行从来只理会客户的钞票,没兴趣知道也不理会谁是好人坏人。我手里有一个莫应彪先生无法脱身的证据,除非他愿意告诉我,他在隐瞒什么,他知道什么,否则,他一定要在拘留所里嗅牢房的气味,你没法子让他回家。”
“你是好人,你看他多可怜……”
“你提醒过我。”
石勒语带双关地用英语顶了回去,“他和他背后的人都不是穷人。”
“混帐。”
韦文忠忍不住提高声音,“你真丑恶! 你知道他今天晚上无法保释,明天的媒体会把他彻底污辱,他会变成万恶不赦、水洗不清的杀人犯,就算将来证明清白无辜,也已经身败名裂,没有人会相信他清白。几十年努力建立的社会地位就这样一夜消失,永远不能翻身。”
石勒一脸凝滞的严峻表情,他沉静地说道。“谁下米谁吃饭,早晚有这一出戏。你知道丑恶了? 大律师,你应该记得多少人被这种丑恶手段迫上绝路? 你每天为谋杀、强奸、贩毒、盗窃的人争取人权,为邪恶的人服务害死多少无辜者? 你有足够的经验用事实劝导你的当事人。看手表,报纸上机印刷的时间是凌晨二时,如果你还保持着三寸不烂之舌,你的当事人还有一点时间为自己改变命运,从坏人变成好人。”
韦文忠勃然大怒,戮指而说,“我警告你,督察。如果你胆敢把他带上法庭,将来你跪下叩头我也不会和解,你不身败名裂我誓不罢休。”
第十一节
莫应彪的嘴巴就像紧闭的蚌蛤,用铁棒也撬不开。所以,第二天一早,以办公室为家的督察在沙发上醒过来,掀开被褥,睁大眼睛,就看见比他更早起身的部属静悄悄放在桌子上的报章。
理所当然地,莫应彪成为今天头条。
“碎尸案真相大白,疑犯束手就擒”“大恐慌云消雨散,市民放下心头大石”“警方闪电破案,指纹证据确凿”“疯狂杀手真面目”“飞虎队突袭,凶手束手就擒”尽管媒体懂得自我审查的遵守法例,新闻内容用“莫姓男子”和“莫姓疑犯”证明立场客观,不过,在文明进步社会中,媒体总得发挥竞争和多元化功能,加上市民有知情权和言论自由的双重原则动力,所以,媒体都在新闻报道旁边用特稿形式介绍“快速宽频集团”董事总经理莫应彪这个人的资料,报道他的地位和财富。
当然,学者、专家和那些时事评论员又是不失时机地纷纷主动出击,从不同角度分析为富不仁及丑恶人性下的名利考验。就像现代进步文明社会里的千千万万不幸主角一样,还没到中午,莫应彪已经臭不可闻,在媒体集体审判下罪名成立。
他在隐瞒什么? 还是一无所知? 石勒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难道莫应彪只是一个被疯 子偶然选中的无辜商人? 一切只是疯 子随手捡到谁的指纹谁就遭殃的游戏? ——不,不可能,凭经验判断,石勒知道莫应彪不是杀人放火料子,当然也不是蠢 蛋。这个人是一个商人,是懂得一分一毫讨价还价的人。这种人一定不会还未讨价还价就愿意无条件求饶,最后明知身败名裂却坚持不露口风。
石勒的堂兄就是商人,有一次,他串门子的时候撞上堂兄跟一个犹太商人在讨价还价,那是一场精彩万分的“拉锯战”是双方一个仙、半个仙的翻来覆去,比耐心、比笑容、斗技巧的“马拉松”谈判。
尔后,堂兄告诉这个大开眼界的堂弟,商人都是这样嘛! 赚钱的关键是手指不能张开,蚊子肚里也要刮下几层油。他和我一样,没有一个仙的利益不会让半个仙溜出手指缝。
莫应彪是商人,已经四十二岁,没有机会从头来过,没时间东山再起,要用多大的利益或者多大的恐惧才让他心甘情愿地用这一生成就交换小刘就在这时候匆匆进来,说道:“我们听到疯 子打电话给汪孝尔,长官。”
石勒心里“咯当”一沉,难道又前功尽废? 许多复杂的想法一起涌了上来。他看着警长把带子塞进录音机,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
“汪皇帝,你不怪我打这个电话吧? ”是那个熟悉的嘶哑声音。“我是诚心诚意来向你道歉的,那天我是错之又错,你这么爱惜我,我太辜负你了。”
石勒伸手摁停录音机,“是打去汪孝尔家的? ”“上午六时十分。刑事情报科A 组立刻派人送来。”
现在是六时三十一分,石勒赞许地点头。
录音机再次转动,“是你? 你怎么有我的电话号码? ”汪孝尔声音里带着不满。
“是这样的,我放下电话后,哭了一次又一次。请你谅解,我骂的是那个手段之卑 污令人不齿,辜负市民的睡猫。你知道我这个人,像所有的小人物一样,有机会上位就激动、就胡言乱语……”
“收声,”
汪孝尔用英语斥喝,粗鲁地打断对方。“你没有告诉我在那里拿到我的电话号码? ”“汪皇帝呀,你是名人,太多人有你的电话了。我只是张三问李四,李四问王五,就这样弄到手。”
“姓方的,”
汪孝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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