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时候早就只剩下他和心腹家憧吴天福两人了。原来正当老头子冲进卧房时,混
在打手当中的方捷俊便走到警官旁边,悄悄告诉他们说:“不好了,不好了!我们搞错了,
这里住的是将军,你看衣架上挂的军装!”
两个警官抬眼一着,只见衣架上挂着少将的军服,这一吓非同小可。他们马上见风转舵,
对这批打手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们这批人干什么的,老子揍死你们!还不赶快给我滚!”
接着拳打脚踢,把那批打手像赶鸭子一样乱打出去,自己也趁机溜走了。
情况突变,吴天福吓呆了。但是他还不甘心于他的失败,他认为他在暗地里曾跟踪过三
次,分明是七姨太住在里面,为什么忽然会变成另一个女的呢?
吴天福这个不知进退的人简直是飞蛾投火,他站在吴其祥旁边还想辩护。吴其样看到他,
怒不可遏,一个巴掌死劲地刮在他的脸上。响亮的刮声,打醒了傻头傻脑,吴天福见势不妙,
抱头鼠窜而去。
老头子边骂边走,也想趁机混出门外。
“不许动!”陈如骏大声吆喝。
老头子一晃,迎面又来一个闪光,闪得他眼花缭乱。他定神一看,只见对面站着一个穿
西装的年轻人,手上拿着镁光照相机,正在对他拍照;更可恶的是这个人的背部倚在房门上,
截断了他的出路。想不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吴其祥怒从心生。纸老虎避实就虚。想在这
个人身上发作雄威,企图扭转危局。他恶狠狠地瞪那个人一眼,切齿唾骂道:“他妈的,你
是什么东西!”
“我是隔壁房间的旅客。”那人悠闲自得地回答。
“这关你鸟事!你有什么资格拍我的照片?你看错人啦,我吴某不是好惹的,不给你一
点颜色看着,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吴其祥骂着,便拉足嗓门,大声叫喊,“来人啦!来
人啦!”
陈知骏抢近吴其样,一手揪住他的领口,一手照他的脸上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随
手一推,推他个蹒跚,“砰”地一声,吴其样的后脑勺憧到墙上。这时他才看见对面衣架上
挂着的少将军服,再看陈如骏,体格魁梧,他惊坏了。只听陈如骏悻悻怒骂:“你这狗东西,
竟敢目无王法,半夜三更,率领一批土匪流氓,到我房间抢劫东西,调戏妇女。你这狗眼,
也不看着我是什么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好,擒贼擒王,我不把你送到军法处,不按惩
治土匪的条例枪毙你,我就不姓唐!你这无法无天的害人虫,留着有什么用,老子非揍死你
不可!”陈如骏说罢,冲了过去,要想把吴其祥揍个痛快。
吴其祥吓得面青发冷汗,他瘫软在沙发旁龟缩一团,连称:“误会,误会!”
陈如骏不由分说地把他提起来,推倒在沙发上,正想动手揍他,这时隔壁那个旅客赶紧
上前劝解,口称:“将军,请高抬贵手!这种人不值得跟他呕气,还是让他讲个明白,然后
再揍他不迟。”
陈如骏还是不肯,正在争执的时候,唐太太走过来,温和地对如骏说:“振中,你不要
和他呕气。这位先生说得不错,还是让他先说个明白,然后再处理好了。”
陈如骏听了唐太太的话,才勉强松了手,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余怒未消地指着吴其祥:
“好,你说!这到底怎么解释。老子先揍个痛快,然后再送到军法处枪毙你!”
这时,唐太太很客气地问隔壁房间的旅客说:“先生,贵姓?”
那个旅客,毕恭毕敬地连口应道:“敝人姓万,小名孝通,是上海申江晚报的记者兼编
辑。”说着,从口袋里拿了一张名片送给唐太太。
唐大太边看边说;“啊,你原来也是浙江奉化人,你跟唐将军还是小同乡呢!”说完随
手在睡衣口袋里也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万记者。
万孝通一看,连忙恭维道:久仰,久仰,唐将军原来是军事委员会军风纪少将组长。我
的家兄万道元就在唐将军部下当中校组员,常念你们的好处。”
吴其样坐在沙发边,拉长耳朵,屏息静听。听他们一问一答,双方面的身份都明白了,
这下子他更加恐慌了。
他想:完了,完了!一个是军风纪少将组长,来头非凡,又是天下第一县浙江奉化人,
他不是皇亲,就是国戚;一个是《中江晚报》编辑兼记者,这个更吃不消。《申江晚报》是
有名的“歹报”,专门揭发人们的家庭内部秘密。尤其是报导桃色新闻,更是他们的拿手好
戏。他们舞文弄墨,加油添醋,把事件写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毫不关顾人家的面子和死
活,够缺德的,因此有“歹报”之称。但是,它却拥有广泛的读者,销路极广。
他又想,落到“歹报”记者手里,触尽霉头。上刻他与唐太太撞个满怀,踉跄中抱住她,
被他摄入镜头。这是铁的证据,不论在报纸上登出,或者在法庭上作证,两方面都吃不消的。
“那样拥抱的镜头,谁能相信我无罪呢?就是那滚滚长江水,也洗不清这个大大的误会
啊!此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在上海立足做人呢?”
吴其样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愈想愈感到可怕,简直不敢再往下想,其实也
没有时间让他想下去。现在他惟一的路,就是如何委曲求全,牺牲一切代价,只求能够开脱
眼前的危局就算如天之福了。
吴其祥正在沉思,突然听到万记者问他“吴经理,你认得我吗?”
吴其祥端详他好久 恭敬地苦笑说;‘对不起,没会过。’
万记者冷笑一声说:“当然罗,像你这样的大老板,哪着得上一个小报的记者!”稍停
一下又说:“不过你认不得我,我倒认得你。不但认得你,而目对你家庭的发展史和你个人
的风流艳史都了如指掌。这就是我的职责,说通俗一点,也就是我本人的饭碗吧!”
接着,万记者又义正辞严地说:“这个人实在太不该了,今年都六十多岁了,家里已有
六个姨太太还不知足,前年又娶了第七个。人家还是一个大学生,当时不肯嫁你,你便耍尽
一切阴谋诡计,设了许多圈套,才把她弄到手。其中的材料,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你这个
六旬的老翁,能娶如花似玉的大学生为妾,论理说,应该感到满足了吧!可是你却因自己的
疑心,不尊重她的人格,半夜带了许多孤群狗党到这里来,干尽抢抄打砸之能事。更可恨的,
你见色而起淫心,看到唐太太漂亮,居然色胆包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一切向前强抱,
对唐太太猥亵,进行人身侮辱。你想想看,大上海这个地方,能容许你这样目无国法的荒唐
行为吗?而且唐将军还是执行军风纪的负责人,能容许你对他夫人的侮辱吗?是可忍,孰不
可忍!你想想,唐将军能够放过你吗?我认为唐将军毕竟是一个有地位、有学问、有修养的
大人物,否则一枪就把你干倒,先新后奏。难道还会冤枉你吗?现场的家具,东倒西歪,遍
地都是玻璃碎片,许多衣服丢散满地,这难道不是砸抢的有力证据吗?对女人的人身侮辱,
活灵活现的镜头,都摄在我的底片里面,证据确凿,难道还有什么可分辩的吗?好罗,你现
在什么条件都够了。在法律面前,我能够提供可靠的证据;在报纸上,我能够刊登出最精彩
的镜头。这是对你一生万恶奸淫史的彻底大清算,天网恢恢,咎由自取,怪着谁来?我能够
摄到这个难得的镜头,也是采访史上的幸遇,估计明天本报的出版量可以平添二十万份。”
吴其样预料的不幸,都在这个万记者的分析中说得非常清楚,而且更全面,更恶毒。他
愈想愈可怕,战战兢兢地哀求道:“请你们三位开恩,原谅我吧!实不相瞒,因为我这个七
姨太周秀英年纪太轻了,我对她很不放心,经常派我的心腹家僮吴天福跟踪她。最近据报,
她和一个穿西装的青年人来往。我听后心生一计,昨天假称到杭州分行去检查业务,一面暗
中秘密侦警,天福侦知她在这个饭店三楼二十五号房间与一个穿西装的青年人同居。起初我
不大相信,怕误会出问题,叫他一再查明、落实,他说已经看过三次,保证不会错的,因此
昨晚请了帮会朋友和两位警官作证。没想到搞错了,误会失礼,实在对不起,请各位原谅。”
吴其样话音刚落,就听到娇嗔的声音叱道:“放屁,住嘴!”只见唐太太柳眉倒竖,杏
眼圆睁,一双威慑愤怒的眼睛一直盯住吴其祥,迫得他神散魂飞。
她接着说:“你这衣冠禽兽,你对女人都是这样摧残吗?六个老婆还不满足,六十多岁
了,还娶二十多岁的女子为妾。你仗着有几个造孽钱,尽做伤天害理的事。一比七,你有多
少能耐,难道你这批姨太太都该为你守活寡吗?你自己贪得无厌,难道她们就不是人,天注
定要为你牺牲青春?你可以朝秦暮楚,为什么她们就不该有一点自由?对你这种自私自利的
人,我实在恨透了,他们能饶恕你,我也放不过你!”
吴其祥原先曾把希望寄托在唐太太身上,认为女人的心毕竟比男人软,而目她的态度始
终很温和,也许,她可能原谅他的。出乎意料,她突然大发雷霆,他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
局面巳僵,吴其样如坐针毡,心头辘辘,无计可施。
这时,唐太太怒气未消,她站起来对万记者说:“万记者,麻烦你把房门锁上,把他带
到前面会客室去,监视住他。我们换了衣服,再打电话到警备司令部,叫他们派人把他逮捕
起来。”说完,她等万记者把房门锁好后,便和陈如骏退到卧房更衣去。
局面一扭转,吴其样感到尚有一线生机。因为上刻是三曹对案,有的话很难出口;现在
只剩下一个万记者,他认为机不可失,便立即从西装内袋里,拉出一千美元的现金支票提在
手里,走到方记者面前,卑躬屈膝地哀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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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先生,你要高抬贵手做个好事,千万不要把我的事登出去,更不能把现场误会的相
片登出去。你这一登,我什么都完了。现在,我在社会上还是个有点名誉和地位的人,做人
全靠一层薄膜,薄膜一戳穿,我还能在上海立足么?万先生,你救救我吧!古语说:‘救人
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知道你也有你的困难,像我这样的材料,如果不登,对你本人的
事业和你报馆的收入肯定是个损失。我这里一千美元的支票一张,送给你,作为弥补你事业
上的损失。至于唐组长和唐太太方面,我情愿出五千美元作为他们物质和名誉上的赔偿。万
先生,留个人情,以后好相见。此后,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小弟帮忙,小弟一定尽力效劳,
假使说个‘不’字,我吴某就是一头畜生。万先生,我们交个朋友吧!关于唐组长和唐太太,
还望先生替小弟从中帮忙。先生面子大,口才好,万望先生春风解冻,小弟感恩不尽!”
万记者着到一千美元的支票和听到五千美元的诺言,态度软了下来。他心里盘算,已经
够价了,应当顺风转舵了,便以和缓的口气对吴其祥说:
“说实话,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何必做得那样绝情呢?不过你的做法也实
在太鲁莽了一点,不间青红皂白,就破门而入,大打出手。你那批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也太不像话了。还是唐组长脾气好,换任何人,你肯定会大吃眼前亏,说不定会被人家当场
打死。现在军人的威严你吃得消!
“我听我家兄说,那位唐组长很怕他的太太,什么事情她说了算。我认为目前这件事的
主要关键,还是在于他的太太。好,我来试试看,不过这要看你的造化了。古语说,财可通
神,五千元的美金,也许可以换回女人的心。”
万记者迟疑一下,又对吴其祥说:“你现在有五千元美金的支票吗?马上开一张给我,
我即刻就和她谈谈,假使能够挽回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假使她坚持不肯,我单木也不能
成林,到那时,我也只好公事公办了!那一千元的支票,我也不敢收,只好一并完璧归赵
了。”
吴其样寻思万记者的话意,认为大有回转的可能。他非常恭敬地连声答道:“我马上就
开,我马上就开!”随手在自己西装内袋里拿出一本英国汇丰银行的支票簿,立即开了一张
五千美元的支票,双手呈送给万记者,欠身说道“小弟的事全靠老哥大力成全,小弟一辈子
都不会忘记老哥的大德。”
在墨绿丝绒的门带里面。传出唐太太娇滴滴的声音:“万先生,麻烦你再稍等片刻,唐
组长在卫生间里面冲一冲冷水浴。马上就来。”
万记者赶紧上前两步,贴近绒幕,悄声说:“唐太太,我有句话要请示你,可不可以让
我进去一谈?”
“可以呀!不过那个老头子……”
“我已把房门锁上了,请太太安心!”知头识尾的万记者,未等对方把话讲完,马上接
上说:“现在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
万记者进去了,这时陈如骏已被唐太太安顿在卫生间里面。
吴其样坐在会客室里,寸心跑鹿,忐忑不安。他拉长耳朵,屏息窥听。只闻帘内喁喁细
语,一句也听不清。突然唐太太以责备的口吻大声说:“这怎么可以呢?对这种男人我真恨
极了!”
吴其祥听了这话,脸色刷白,嘴里发,只觉得一点口水都没有了,神经异常紧张。
过一刻,唐太太的声音又响起:“万先生,你不要听他鬼话!”
吴其样只觉得心脏冷缩,悬吊起来。
过了一阵间,又听到唐太太说:“那好吧,不过我要他亲手写份‘自白书’留在我这
里。”
万记者连声答道;‘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帘动处,万记者出来了,他面有难色。
吴其祥立即迎上前问:“万记者,事态如问?”
万记者笑着拉吴其样在长沙发上坐下。悄悄对他说:“很费唇舌。开头她一定不肯,经
我一再耐心解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