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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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梦-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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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的血,它们躲避不及,经常撞死。
  “沿途有荒村茅店,客栈门口,挂着骨牌式的灯笼,上面写着:‘未晚先投宿,鸡鸣早
看天’,富有古意。旅馆房间陈设虽然简陋,招待颇热情。每个房间壁上,写有许多打油诗,
这都是旅客的即兴之作,多半都是哥哥妹妹思乡怀情的俚言。但是其中也有许多好的诗句,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男儿立志出乡关,事业无成定不还,埋骨何须桑样地,天涯到处有青
山。’这首诗,表明一种破釜沉舟、义无反顾的决心,对我鼓舞很大。”
  柳素贞感慨地说:“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重庆深造后,几年来,可算‘芝
麻开花节节高。’科座,你那本包罗万象的《盗窃学》是怎样编写成的?”
  程科长笑着说:“形势逼出来的!重庆毕业时,正值抗战胜利,我们一行乘专机到达南
京,分配到首都警察厅刑警总队实习。在工作实践中,我发觉在学校中所学的一套几乎用不
上。对刑事案件,尤其在侦破盗窃案方面,简直束手无策。因为,我们这批书生,没有社会
基础,缺乏江湖经验,好像盲人骑瞎马,眼前漆黑一团。
  “我由刑警总队初次被分配到五区刑警队实习,到队不久,我就发现一些问题。这个豪
华消费的都市,社会上贫富悬殊,苦乐不均。一部分人为生活所迫,频于绝路,不得已铤而
走险;另一部分人本性好逸恶劳,为了追求享乐腐化,只好干扒窃、抢偷,这种没有本钱的
勾当。因此,南京的社会治安很乱。当时政府还都未久,破获这批盗贼的主要力量,完全依
靠汪精卫政府的留用人员。
  “在机关单位中,存在着严重的派别斗争。尤其是警界更显得突出,一派是汪伪留用的
旧人员,一派是重庆下来的胜利者。前者于心有愧,难免自卑;后者抗日有功,带有优越感。
两派明争暗斗,形成一道鸿沟。新派认为有一套科学技术又居统治地位,瞧不起老派。老派
掌握多年的丰富社会实践经验,为了保住这个饭碗,技术秘不传授,对我们这批‘重庆客’
只是敬而远之。
  “我最讨厌派别斗争,总希望大家能真诚合作,尤其地位优越者,更应该去团结对方。
他们对于扒、窃、抢、偷、命案等普通刑事,各有专长,各有门路,各有秘奥。我心想,假
使能够把他们所有的经验发掘出来,把它集中系统化,犹如汇百川入大海,集刑事之大成。
  “为了达到这个理想,我一到五区刑警队,就和他们热诚相处,以师礼待之,虚心向他
们学习,特别勤劳苦干,凡是人家不愿意干的,我都去,渐渐解除了与老派之间的隔阂。
  “有一次,五区地段发生一个窃案,被窃黄金五十两,队长指派第二组唐组长率领本组
人员到被窃现场踏勘,我主动向唐组长请求,要跟他们前往,唐组长欣然同意了,这还是破
天荒第一次。因为老派人不愿意和新派人合作,怕技术被学去;新派人也不屑与老派人同往,
认为有失身份。
  “到了现场观察情况,唐组长指着墙边窃贼所挖的洞口,对我细心讲解。他说:‘这个
洞洞口小巧玲球,挖洞技术高明,泥土几乎都在洞外,洞里仅仅有一层灰壁薄壳,像这样的
洞口,通称“下江窦子’。这是上海、苏州、常州一带黑线人物搞的。因为各帮师傅的手法
各有特征,所以作案所留下的各种痕迹,都有他们的特色。他教我应当集中起来,加以综合
分析、判断。
  “这个案情比较重大,属于‘一级刑案’,照例要把窃案发生经过、现场勘查情况、分
析判断的结果及如何着手进行侦破,都要在报告上写得一请二楚,还要把现场情况绘图说明,
这叫做现场侦查预报。他们文化水平有限,对写报告、绘图都感到困难,我便乘机‘毛遂自
荐’,要为他们代劳。唐组长自然求之不得。我综合新旧两种方法,精心写了一份报告,并
附上新式的现场图解。
  “这份报告,送上不久,有一天总队开全体队员大会,总队长夏乐在会上表扬,他说报
告写得明白透彻,绘图明确,使人一目了然。称赞它是一份标准式的报告,应作为一个典型
范例,通令各队今后要按这份报告格式缮写。还把它贴在技术专栏的玻璃柜里,供各队作参
考。会上表扬了我,也表扬了唐组长。
  “此后,凡是派出调查现场的小组,都希望我和他们同往,代他们缮写报告。为此,他
们对于现场的估计判断,都会推心置腹,尽情相告。从中,我学到不少江湖秘辛与破案秘诀。
  “我喜欢讲故事,谈古论今,所以,他们跑茶楼、上酒馆都想邀我参加。在酒酣耳热的
时候,那批老前辈经我一捧、一激、一套、一问,都会把存在内心深处的看家老底和盘托出,
而且滔滔不绝,各显其能,这都是‘草里存珠’,也就是我一心一意所想得到的珍宝。
  “当时我记忆力很强,每晚都等到更阑夜静,就在灯下把日间所得的材料,写在笔记簿
上。我在实习期间,换了四个区队,接触过许多老前辈,日日夜夜吸收他们的丰富经验。学
习他们的看家本领。日积目累,不到一年时间,我就对本京的盗窃犯的社会关系、生活动向、
集聚地点、消磨场所;他们的掌门人、舵把子、羽党、门徒,究竟属于哪一帮、哪一派、哪
一门、哪一系,及其师承、做案特色等,都分门别类,详细整理,汇编成册。
  “我的笔记材料还有一种来源,就是盗窃犯本身供给的。那些弃暗投明、洗手不干、洗
心向善、乐为我用的黑道人物,只要你不歧视他,对他推诚相与和他做朋友,解决了他的困
难,使他感激你,那么他们就会把社会的阴暗面情况,江湖秘密,做案秘诀等,全盘托出来。
  “从外表看来,南京是一个文明的故都,繁华的城市。假使透过这个文明、繁华遮掩的
薄纱,它的阴暗面好像乱山中的百兽图,牛鬼蛇神,魔怪翩翩。有些怪现象一般人始终看不
到的,甚至也无法想像得出。我们要设法懂得它的内情,就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书本上是找
不到,课堂上也听不来。懂得他们的内情,就可以摸透他们的规律。孙子兵法说:‘知彼知
己,百战不殆。’所以,我们目前所用的以毒攻毒的方法,收效很大。‘警察与小偷’,并
非坏的代名词也。
  “一个人对本身的职业,一定要有兴趣,才会精心钻研。对于刑事学这一门,年轻时我
就特别着迷。当年我对侦探学这一类书籍,看了很多,也很认真,看后就仔细思考。我深刻
体会到刑事学是一门大学问,是个无底洞。它包罗万象,要学贯古今,任何常识都要懂,任
何技术都要精,要专心致志,多动脑筋。当警官千万不能自高自大,目空一切,而要虚心学
习,不耻下问。待人要和气,态度要好,对上级要负责,对下级要爱护,这又牵涉到人生哲
学问题。这是我的一点体会,究竟对不对呢?望你俩指正。”
  杨、柳两人聚精会神,摒息而听,被程科长一问,两人不约而同嘘了一口气。柳素贞笑
道:“你讲得太好了!我们好像听到一曲优美的音乐,我听得特别入耳,为什么突然弦断音
停了?再讲下去吧!”
  杨玉琼抢着说:“你的精辟见解,对我们教益不浅,那本《盗窃学》真是你心血的结晶。
记得去年一次,中央警校的学生到我们局里听课,你负责讲授刑事学,把你的《盗窃学》融
汇贯通其中,理论和实践相结合,讲得有声有色,个个学生都听得入迷,可算是一堂别开生
面的讲课。由于师生们的一再要求,第二天上课时人数激增,还来了许多教官列席旁听。他
们都全神贯注地听着,紧张地做着笔记。本来原定教授两小时,结果延长了六个钟头,这是
讲坛上的奇迹。他们那舍不得离开的样子和对你投以惊奇的目光、钦敬的表情,就是给你最
高的奖赏。可见渊博的学问是最迷人的,也最有吸引力的!”
  程科长谦逊地说:“你们太过奖了,实在令我赧颜。”这时他看到长几上的枇杷,拣了
两个最大的分别给她俩,忙说:“现在我送枇杷要换你们两本经。”引得她俩哈哈大笑。他
们边剥边吃,谈笑风生。周凌又跑来给各人冲杯热茶,还端来一盆热水和洒上香水的毛巾,
香喷喷,热腾腾,拧一把,递一把。这个机灵的小勤务,服侍得大家心满意足。
  今晚,她俩的心情特别兴奋,这时又缠着程科长把如何荣升为四区刑警中队长的事讲给
她们听。程科长被拗不过,便谈开了……
第二十九章

  实习还未结束,有一天晚上,夏总队长来个电话,要我第二天上午八点到他公馆去,究
竟为什么,电话里没有说清楚我摸不着他的意图,但是也不敢多问,只好唯命是从。
  第二天,刚好是星期日,我如约准时前往,到了夏公馆。那是幢花园洋房,陈设相当豪
华,在本京也算是上等的。总队长引我到客厅里,他的太太也在座。这位太太也是一个漂亮
摩登的女人,热情大方,善于辞令,长于交际。因为丈夫能干,经济充裕,所以她没去任职,
是个专业太太。他俩都很年轻,是一对幸福的伴侣。
  他很热情,不露官场的威严。由几句开场白的谈话里,我才知道各队队长对我的评价很
好,所以他叫我来。
  首先,他问我当年在重庆训练的情况。因为训练的课程都是崭新的,所以我就详尽地告
诉他,足足谈了两个小时,他俩听得津津有味,我暗地里注意对方的神态,以定行止,谈到
上午十点钟,主人夫妇还毫无倦意。
  接着,他把话题转到本京来,问我实习情况和收获。他对江湖的行情非常熟悉,对于黑
道的行径也相当了解。这时,我才相信他的确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长官。他一向被人誉为
“刑事通”,真乃名不虚传。我知道他是有意考我,问的都是黑道暗语及江湖的惯窃习性。
这时,我那本苦心搜集的《盗窃学》发生了作用。
  他问我:“目前盗窃分为几种,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有三种:锦线、白钱和黑线。线线相通,门门各别。如:锦毛狐、
白面猴、蜘蛛网、仙人跳、闯门子、跑台子、金钟罩、脱壳蝉、露水、灯花、平地、底子、
双滚、单滚、开天窗、滚地龙、抛布梯、开窦子、插香、钓鱼……”
  他又问:“黑道的帮凶有几种?’
  我连口答道:“眼线、卧底、黑市、夜市、高篓、暗收、销赃、窝赃……”
  他脸泛笑意,又问:“你知道现在本地的扒手有几种,有几帮?”
  我答:“按江湖黑话来说,有双滚、单滚、平地、底子、单刀、双龙、飞钱、拔葱、杀
牛、摘环十种。按其帮派体系来分,目的流市本京的有四大帮。上海帮:包括本京、苏州、
常州、宁波一带的,每组四人;四川帮:包括汉口、九江一带的扒手,每组三人;广东帮:
以潮州、汕头为主,每组二人;福建帮:以莆田、仙游为主,只有一人。除福建帮外,各组
之中,一定有一个技术最高,叫做上手,其余的人负责传赃、掩护作用,好像空军中僚机掩
护主机一样,因为上手是全组的命脉,这种人‘来不见踪,败不见赃’,上手失败时赃物已
经传走了,破获他很不容易。其他如天津、安庆、南昌等地,都有零散扒手。这批人都是属
于‘天外流星’,等于孤魂野鬼,不成其为帮派体系。四帮之中,福建帮技术最高,上海帮
特别猖狂。”
  总队长听到这里,点头微笑,感到满意。
  我有问必答,而且对答如流,这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感到惊讶,十分认真地问我:“你
的江湖秘诀,到底从哪里学来的?”
  我便把虚心向老前辈请教,日积月累的过程,详细地告诉他。
  他十分赞赏,意味深长地说:“社会上的阴暗面得之不易,你要晓得,他们的内部有一
种戒律,叫做‘江湖一点决,莫对妻儿说。’他们这一批人,为了饭碗。为了生存,师徒传
授,发誓保密,守口如瓶。想不到你在一年的时间里,能够掌握这样多的江湖秘密,真不简
单!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行行出状元,各人的前途由各人自己来选择。”从他表情里,
大有惺惺惜惺惺之感。
  这时,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他俩请我便饭,酒菜很丰盛。席间总队长夫人,频频劝杯,
她对我也很热情。当总队长不在的时候,她悄悄对我说:“我很欣赏你的才干,总队长早就
对我说过,你是可造之材。我估计你在最近几天内,会交一个好运。不过天机不可泄漏,千
万不要对外人说,你晓得吗?”
  我感激地向她道谢,她惬意地笑了。
  会见后的第三天,又接到总队长的电话,叫我立即到他的公谊。到了公馆,勤务把我引
进他的书房,仅仅寒暄了几句,总队长就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委任状,亲手递给我,
他对我说:“警厅决定委派你当刑警总队四区中队长,你在三天之内,克期到任。”
  这是三级跳,按我目前的地位,可算是连升三级。这出乎意料之外的幸遇,使我当时心
里震动的很厉害,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郑重地说:“这是破格升调,有才干就要提拔,你好好地干,不要辜负我一番好意。
我不考虑你的工作问题,而是考虑与人相处的问题。四区队有五个组,第一组组长严中甫,
这个人工作上有一套,算是一员干将,该队原队长丁青,因病疗养,队长这一缺本来由他升
补。但是,这个人心术不正,自恃有一套本领,目空一切,拉山头,搞势力,勾结匪类,阳
奉阴违,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人。现在,你当队长,无形中占领了他的地盘,抢了宝座,此
中不免要发生矛盾。而且你是后起者,年龄又轻,他未必把你看在眼里,搞不好,他可能会
暗中陷害你,这点你千万要注意。”接着他给了我一个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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