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心似箭,我总觉一刻如年,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乘着第一趟轮渡赶渡过江,想要
在今天内把全案办理清楚。
“我如此争分夺秒,目的也是想尽快和你见面。想不到刚卸下行装,就接到警厅通知,
要我马上参加七克拉钻戒案的紧急会议,而且上级又把此案交给我专责破获。一案未清,一
案又来,使我疲于奔命,我脑海里虽在思索案情,但我的心却紧紧地系念着你。”
一连串出自肺腑的倾拆,使李丽兰哀怨情绪全消,为他对自己的钟情而高兴,故意激他
说:“那何苦呢?年年压金线,全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程科长听了李丽兰的话,有所感触,他想到上刻的昙花一梦,梦里李丽兰也正是用这句
话来规劝他,仿佛自己又置身于梦境之中。
李丽兰看他失神之态,自悔失言,以为话说得重一点,使他难过。便转入正题,以半开
玩笑的口吻戏问道:“关于七克拉钻戒案件,想不到你一摸就摸到‘金枝玉叶’身上来,因
此才来找我这个‘踏雪无痕’,想一箭双雕,坐享渔人之利,是吗?”
“不!……”
程科长正想辩白,又被李丽兰截住了,她接着说:“请慢,你听我说,今天早上我看了
报纸,在介绍全案过程中,我佩服表演者的演技高超,亮相优美,出手灵巧,干脆利落。这
种精湛的手法,非我师姐,旁人莫属。但是你要晓得,我的师姐行踪飘忽,聚散无常,我与
她同师数载,未曾见过一面。这点你从偷看我的日记中知道得很清楚。这好像童话里的‘宫
中探宝’,明知宝贝藏在宫中,但是宫门紧闭,没有金钥匙,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望门兴
叹。”说到这里,她忽然停止了。
她那雪白牙齿咬住鲜红的下唇,那双长睫毛下面晶亮的眼睛,蕴含着难言的隐痛和事到
关头的犹豫。她抬眼看了一下程科长。看到他那迫切期待的神情,她那漂亮而沉静的脸孔上,
终于呈现出果决的表情,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想不到不幸的‘金钥匙’今天早上无意
中被我碰到了。真是冤家路窄,这个人不迟不早竟然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的出现就意味着我的师组已经飘到南京来了,因为他是我师姐的幽灵,如王伯当死跟李宓。
“关于这方面,说来话长,请你莫急,听我慢慢说。这个人姓唐名通,他的亲族在上海
金融界都是赫赫有名的资本家:他的伯父是电力公司的董事长,他的叔叔是个大银行家,舅
父是洋行买办,姨父是颜料大王,姑父是轮船公司总经理兼商会副会长。他父亲是进出口贸
易公司经理,所以派他坐镇香港,专门负责办理进出口业务,但是真正负责具体业务的是他
父亲属下的老臣……王淑铭。
“这位花花公子,今年二十九岁,是一个纯粹的纨绔子弟,具有十足的阔少爷作风。像
他这样显赫的家族,雄厚的财力,长相不错,风度翩翩,但至今还未结婚,其最大的毛病是
带有严重的神经质。这种毛病主要表现在女人身上。他的精力完全消耗在女人方面,对女人
有着专门研究,对她们的鉴别力特别强,可算是独具慧眼,因此外号叫做“傻伯乐’。所谓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被他所追求的女人,都是女性中的佼佼者。一个女人如果被他看
上了,他会不惜一切地拼命追求,尽力捧场,不顾任何代价,自愿为她效劳,以求得到她的
欢心,想达到最后目的。
“他对我师姐的眷念最深,垂涎已久,所以他想尽办法,死命追求,因此成为我师姐的
幽灵。师姐看出他的弱点,假意和他接近,利用他的地位关系,得以挤进上流社会交际场中,
乘机施展她的手腕,从中捞了不少金钱。师父曾经对我赞扬师姐,说她对于唐通,可以说善
于利用,巧于躲避,搞得唐通六神无主,终日神魂颠倒,真不简单。
“至于我和他的认识,其中有一段渊源。当师父死前几个月,她计划在上海打一笔大生
意,她认为唐通是一个最理想的桥梁,不利用此人是不能成功的。她知道唐通虽然是个色中
之鬼,但是他见识广,眼界高,普通的女人,他不屑一顾,根本无法接近他。因此令我出马。
“在马太太安排一个宴会上,我与他见了面,他对我一见倾心,死缠不放。幸好此人有
一癖:对于爱情,始终运用‘王道主义’,对于‘左’道则深恶痛疾。他说,恋爱一定要实
行‘王者之政’,攻心为上,攻城次之。他曾把自己比作当年的诸葛亮,把女的比做孟获,
要七擒七纵,使对方感恩怀德,诚心归服。他也知道,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之地,在
这七擒七纵的战斗中,不知牺牲了多少将士的生命,这种的代价是惨痛的。他自嘲地苦笑说,
他明知故犯,因为江山易改,癖性难移。
“有一次,当他向我苦苦追求的时候,我故意问他:‘我知道你有一个意中人,她长得
非常漂亮,对吗?’
“他怔了一下,没有否认。
“我接着说:‘你既已得陇,又何必望蜀呢?想一箭双雕,这是办不到的。’
“他在失望之余,吸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我生在上海,久住香港。上海可算是
全国最繁华的城币,是江南佳丽荟萃之区;香港也是国际有名的商埠,各国摩登女郎集中之
地。我整天都在上流社会交际场中厮混,见过不少的名媛美女。但其中像你和她两个人可算
生平罕见的双绝。骐骥当前,两者都是千里名驹,叫我这个伯乐怎么能够放得过你呢?但是
你所说的那个意中人,她没有你这样柔和,她眼高于顶,机智过人,未必会属意于我,这段
姻缘犹如壁上画饼,恐怕我无福消受。’他说话时态度诚恳,憨态可掬。
“我说:‘那你把我当做一个备用品,当你对她追求不到的时候,就来一个退而求其次,
这也许就是你的所谓王道战术,进可以战,退可以守?’
“他被我一说,感到失言,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认为唐通这个人的性格还是属于
好人之列,作为朋友是可以的,作为一个终身的伴侣肯定会吃亏的。他眼光高,唯美主义,
而天下美女比比皆是,而且女人的青春实在太短,而鲜艳娇嫩的时间那就更加短促,年华似
水,昙花一现,一旦色衰,其情便移,像他这样朝秦暮楚的大少爷,怎么能够和他白头到老
呢?”
李丽兰看一眼程科长的脸色,感言多必失,便笑说:“我絮絮叨叨,似乎说得太多了,
其实对唐通这个人完全有必要向你详细介绍一下,因为下一步你就要接触到他,这是全案的
关键,他是进人宝宫的“金钥匙’。但是,你得到这把‘金钥匙’后,开锁还是要讲究技术
的。必须了解他的性格特征,费一番心机和他斗智。但是,要注意,我说的技术是侦探技术,
并不是谈情说爱。”
程科长笑道:“对!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聚精会神,洗耳恭听。”
李丽兰抿抿嘴,摇摇头,哂笑说:“你呀,虽说洗耳恭听,但是你的中心思想已经转移,
从江苏镇江转移到山西太原了!”
“这话倒很新奇,这究竟怎么讲?”程科长猜不透她话中的含意,只好这样问道。
李丽兰忍俊不禁,解释道:“我告诉你,南醋镇江最酸,北醋太原第一。不管南醋北醋,
都是酸溜溜的滋味。”
“你……”
“我不随便冤枉人。这种酸溜溜的表情都在你脸上暴露出来了。不过这点我不怪你,因
为有感情才会吃醋,用爱情的角度来衡量,我认为吃醋还是个美德。”李丽兰说着,从桌上
端起一杯香茶,笑对程科长说:“来,喝一杯茶,茶里含碱,先把酸碱中和一下。”引得程
科长哈哈大笑。
李丽兰接着说:“我与唐通的接触,整整有两个月的时间,当马太太的‘生意’得手之
后,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了避免他的纠缠,我不辞而去,悄然引退,离开了上海。自此
以后,我始终没有见过他,想不到今天早上,我无意中在民航公司门口碰到他,因为亚东银
行要想在香港开设分行,董事会决定由子良和襄理张尧马上赴港,主持筹办建行事宜,后天
的飞机票已经定好了,我今天早晨替他们到民航公司拿票。
“我乘自己的小轿车前往,当我在民航公司门口下车的时候,迎面看到唐通由公司大门
口出来。这时我脑海里就闪出上海七克拉钻戒的案件,因为早晨我已经从报纸上看到此案情
的详细介绍。唐通的出现,我就联想到我师组花锦芳,因为他是我师姐的一根‘撑竿’。
“唐通一看到我,如获至宝,表情十分激动。他热情地询问我的来意。
“我回答:‘买飞机票要到香港去。’
“他怕我一纵即逝,自告奋勇要替我去买。我告诉他票已定好。他说,他应正没有什么
事,要陪我一同进去拿票。我打算在他身上摸索出钻石案件的苗头,便表示欢迎。
“我和他一同进去,到了办公厅,就碰到经办人员侯桂贤,他是子良的朋友,很年轻,
一见到我,就热情地向我招呼:‘沈太……’
“我马上打断他的话,急忙说:‘她今天没空,叫我来拿。实在太麻烦你了。’
他说:‘不,不!’边说边打开抽屉,拿出两张飞机票递给我。
“我怕他说出沈子良来,不给他有说话的余地,立即转个话题问:‘这两天见过丽娜
吗?’
“他说:‘见过,见过,昨天晚上还在新都戏院看一场电影。’
“我对他半开玩笑地说:‘你要注意,她是常州一凤,要抓紧,不然会飞走啊!不过她
很听我的话,当然罗,一方面还要看你的本领,是吗?’
“这时,我们边谈笑边走,他一直送到大门口。我说:‘佳贤,不要送了,你要饮水思
源,不要忘记我这位月下老人啊!’
“这时我还是争取主动,不等他开口,就说:‘佳贤,谢谢你,再见!’
“别了佳贤,离开大门口,唐通就沉不住气地问:‘刚才他为什么叫你沈太太?’
“我说:‘你不要胡诌,我不是对佳贤说,她有事情叫我来拿吗?沈太太是我的朋友,
她的先生是次长,她的娘家在香港。后天,我就是和她一起到香港去。’
“他被我一说,若有所悟:‘对对对!我刚才误会了。’
“我故意问:‘你为什么这样关心?李小姐,沈太太,关你什么事?我问你,你究竟结
婚没有?’
“他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说:‘依然故我。’停一下。他反问我:‘那你呢?’
“我也学他的语气,皱着眉说:‘依然故我。’引得他哈哈大笑,这一下他心花怒放了。
“他截住我的去路,恳切地对我说:‘上一次我特地为你买了一只钻戒,想不到你不告
而别,我的心意无法表达,心里非常难过。现在我希望你到我那里,让我把那枚钻戒交给你,
了却我一桩心愿。好吗?’
“我想在他身上探个究竟,便顺水推舟,笑说:‘钻戒我可不敢领受,留给您的意中人
吧!不过你的住处,我倒要参观参观。’
“他看我答应了,非常高兴地说:‘那你就坐我的车子去。’
“我表示同意,便说:‘我坐的车子是沈太太的,你稍等一下,我把车子打发走了就
来。’我背着他把飞机票交给我的司机。叫他转给子良,告诉他我点事,一会儿就来。
“我的车子开走以后,我就和他同车,车子开到开罗饭店门口停下,我跟他一起下了车。
他住在三楼特定三○五房间,一进房,就十分殷勤地张罗招待。我趁此机会把整个房间巡视
一遍。一眼触到一见异常漂亮的手提箱,心里不免一震,这只高级纹皮手提箱,是我师父马
太太精心设计的,用高价聘请名匠按图特制。不但外表美观大方,更主要的是里面存放钞票
和秘密文件的夹层天衣无缝,外人都看不出,也难破其机关,除非把整个手提箱拆开,才能
发现。这只提箱我曾经在马太太那里看到,听我师父说,因为师姐爱它,师父就给了她。师
父还对我说,以后他会照样再制一只给我。不久,恩师就归天了。看了这只提箱,我断定我
的师姐到南京来了,但是她不会和唐通同居。
“我和他攀谈片刻,他感到很投洽。便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平绒的小盒子,里面放着
一只钻石白金戒指,这只戒指份量虽然不大,亮度和光彩都很好,是属于高级装饰品。他拿
出戒指,要求亲自戴在我手上,我欣然接受。
“戴上后,我也从自己脖子上脱下一条白金十字架的项链,说:‘我不能白白接受你的
礼物,我把这条项链送给你。不过你不要误会,这不是投桃报李,而是礼尚往来。请你把领
带解开,我要亲手把它戴在你的脖子上。’
“他喜出望外,但又带点为难,犹豫了一下,只得解开领带。当我把白金项链戴上他的
脖子时,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的颈项上已经有了一条金链子。
“我故意‘哦’了一声,叹一口气,装着悲观失望的表情说:‘我错了,我是多余的第
三者!’
“他很狼狈,期期不能出口,最后无力地撒谎:‘这是我妈妈给我的纪念品。’
“我说:‘我不信,你给我看!’
‘“伸张手掌,他不得不解下来放在我的掌上。这条金项链下面有个杏仁型小坠子,正
面镌着‘永结同心’四字,背面有一对鸳鸯戏水。我故意慢慢念出:‘永结同心!嘿,好一
个永结同心!’
“这时,唐通坐在沙发上,呆若木鸡。
“这条金项链肯定是我师姐花锦芳送给他的,杏仁坠子本来是可以打开的,但镶上相片
后,一关上就开不开了。可能里面有师组的相片,也许还是与唐通合拍的。因为这张相片只
能维持三天,过了这个时间,就全部褪色了,一点影子都没有了。我想,现在要是打开的话,
恐怕照片上是一片空白。这是马太太精传的一种锦线手法。
程科长笑着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