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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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人-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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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门后几乎没看过我一眼,仿佛对任何陌生人都没有兴趣似的。

他径直走向饭桌,在靠近墙的那一边坐下。

在幽暗的光线中,使得他看上去像是个影子。

进门的第三个人有些不同,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周妈!这条蛇,我把它逮回来了!不用说,此人定是杨胡子了。

这个跨进门来的老头身体硬朗,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子,让人想到老式中药店的算账先生。

他把盘在手上的一条藤蔓递给胖女人说,周妈,你把它塞进灶里烧了,把它烧成灰!不然这怪物还会出来的。

周妈便抖抖地接过藤蔓,显然有点害怕。

她歪着头把它塞进柴灶里,又加进一大把谷草,红亮的火光立即从灶门上沿舔了出来。

周妈拍拍手上的草屑,看见杨胡子正盯着我,便走过来就,这小伙子呀,呵呵,要想当和尚,寺庙还没找着,却把腿摔伤了,周妈将我这个可怜人的情况讲了一大通,并向杨胡子提出了让我留在这里养几天伤的建议。

杨胡子一边听,一边习惯性地点头,不知是同意了还是正在考虑。

听完周妈的话,他走过来提起我的裤腿,指着我的脚脖子说是这里吗,我说是,他说怎么没肿啊?我心里一惊,看来我的计划已经有了疏漏。

我只得硬着头皮说,但是骨头里面痛,一走路就痛得钻心。

杨胡子沉吟了一下说,你是在什么地方跌倒的?我急中生智地答道,坟地里。

杨胡子立即不安地问道,坟地里?具体什么地方记得吗?我说那么大坟地里各处都差不多,记不清了。

杨胡子仍不甘心,你再想想,比如你跌倒时,看见旁边的墓碑上是什么名字?我仍然摇头说,没注意到。

杨胡子便转向对周妈说,在堂屋里烧三炷香,今晚子时,让他将香灰敷在痛处,连敷三晚,包好。

说完,他又转头问我道,哦,小伙子,叫什么名字?我说叫许勇,朋友们都叫我大许。

他便说,好,大许,咱们先吃饭吧。

我心里一阵轻松,刚站起身来,鼻子里便钻进一种异样的气味,有些苦涩,有些闷香。

周妈望了一眼灶门说,是那怪藤的魂魄出来了。

杨胡子果断地一挥手说,大家去院子里避一会儿,这东西毒得很。

大家便到了院子里,连哑巴也懂事地跟出来了,但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却坐在屋里没动。

周妈便向屋里喊道,冯诗人,那气味会熏死你的。

屋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不碍事。

杨胡子便对周妈说,不管他,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怕这些邪。

大家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周妈便走到门口去嗅了嗅,然后回头说,它走了,大家快进屋吃饭吧。

这顿晚饭注定了一波三折。

大家刚在饭桌旁坐定,杨胡子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叶子怎么还没下楼来呢?周妈便走出去,对着楼上叫道,叶子,吃饭啰。

楼上没人应答。

杨胡子自言自语道,这女子,夜里不睡觉,白天又睡不醒,一定是睡着了。

他对哑巴比了一些手势,哑巴便上楼去了。

很快,哑巴回到了厨房,又比又叫地向杨胡子汇报。

杨胡子纳闷地说,不对呀,房里怎么会没人呢?周妈想了想说,哦,叶子可能是去西河镇了。

我昨天听她说,她在镇上新认识了一个叫紫花的女人,她今天去镇上买东西,今晚可能就住在紫花那里了。

周妈的一番话听得我毛骨悚然,一顿晚饭也没吃出什么滋味。

饭后,天已经全黑了,可天上有一弯冷月,我装得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散步。

周妈说,你上楼歇息去吧,我说这脚得活动活动,会好得快一些。

眼前的这幢小楼,杨胡子已领我看过了。

楼下除厨房和周妈的房间外,有一间较大的堂屋,上方供有观音菩萨的像。

靠墙摆有一些藤椅和茶几,算是墓园的接待室了。

堂屋角上开有一道门,里面的屋子是骨灰存放室,供人下葬前临时使用。

这里面同时放有不少香蜡纸钱招魂幡之类的东西,据说这屋里的东西都由叶子管理。

楼上有五个房间,杨胡子、冯诗人和哑巴各住一间。

最尽头的两间是客房,供扫墓和下葬的客人天晚了需要留宿时使用,今晚我就住在最尽头的那一间。

这里还有一道楼梯通向阁楼,那是叶子住的地方。

据说阁楼外面有一个很大的平台,可以望见大部分坟地的景象。

我在院子里那些做墓碑的石料上坐下,那只忽隐忽现的黑猫已不知去处,我无端地觉得它是蹿到屋顶的平台上去了。

院门早已紧闭。

杨胡子郑重地对我讲过,要是在夜里听见有人敲门,是万不可下楼来开门的。

记住了吗?我连忙说,记住了。

我上楼的时候,木楼梯发出的声音有点回声,仿佛是另有一个人在和你同时上楼似的。

我想起了在车上那个叫紫花的女人说的话,千万别留在那里过夜……可是我现在只有上楼去住下这一条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脑子里忍不住地闪过一个念头,进到房间后,是否需要先写下一张遗嘱什么的,再把这张纸藏在地板下。

这样,我即使死了或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的父母和报社领导也有线索可循。

我上了楼,向最尽头的那道房门走去。

我正经历着一生中最难熬过的一个夜晚。

按照紫花的说法,我的生死命运有什么改变的话,就会发生在这个夜里了。

我当然不能睡觉,便盘腿坐在床头,眼睛紧盯着已反锁的门后,耳朵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哑巴和冯诗人的房间自从关门后便没有一点儿声息,只有杨胡子的屋里时不时发出一些响声,像是他在地板上走路,或是在搬动什么东西。

在这之前,楼下响起过周妈用木盆倒掉洗脚水的声音,随后有“砰”的一声关门声,接下来楼下便无声无息了。

我想望一望墓地的情况。

因为如果要发生什么的话,也许最先会有什么影子从那里过来。

但我房里唯一的一扇窗户并不朝向墓地,站在窗前只能看见楼下的院子。

冷月已经被云层遮住了,院子里黑糊糊的,院门后面那一团地方显得更黑,当然也没有敲门声响起。

小时候听过不少鬼故事,并有好鬼和恶鬼之说。

现在想来,我遇到的紫花这个女人算是好鬼了,因为她力图劝阻我在这里留宿。

想到这里,我不禁为自己世界观的这一闪念的变化感到困惑。

世界上可能只有不到1%的人说有鬼,说这话的人一定都有自己真实的可怕经历。

可是,这些经历要讲出来,别人又只当故事听了,没有人相信那是真的。

我现在正在成为这1%的人,而且,我如果活不过今晚的话,就连以后给别人讲述这些事的可能也没有了。

我相信我能活下来。

要说搏斗,这里的守墓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要说鬼魂,我血气方刚怕什么——不过还是有点怕,因为我几分钟前刚找出了一个以前采访时得到的红包,拆开后将这一小方红纸贴在了门后面。

我渐渐安定下来。

周遭一片寂静,并没有小说里面描写的坟地的夜晚会有鬼哭狼嚎之类的声音,没有,寂静才是坟地周遭的真实。

突然,几声敲门声让我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在这之前已经迷糊了。

我大吼一声,谁?门外的声音说,子时到了,你该去抹香灰了。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杨胡子对治疗我脚伤的安排。

我对此并未放在心上,他倒记得清楚,到了半夜还来叫我。

我开了门。

楼道里没有人,杨胡子叫了我以后,显然已回到他房里去了。

为了不引起他对我的怀疑,我硬着头皮到楼下的堂屋里去给脚脖子抹香灰。

院子里已是漆黑,仿佛在你的面前立着一堵看不见走不过的黑墙。

我摸到了堂屋的门边,慢慢推开它。

有香火气飘出来,像进入寺庙时闻到的那种气味。

我在进门左边跨出一步,在和我肩头一样高的地方摸到了电灯开关。

这是我在晚饭后参观这间屋子时记在心里的要点之一。

灯亮了,这昏黄的灯光由于在黑暗中突然亮起竟显得有点刺眼。

我走到堂屋上方的香钵边,望了一眼立在墙洞里的观音菩萨,心想菩萨保佑我今晚平安吧。

我提起裤脚,将香灰抹了一点在脚踝部位。

几乎同时,我听见了堂屋的内堂里有异样的声音,像是有人低声絮语一样。

我抬头望了一眼堂屋的侧门,那里面是存放骨灰和丧葬用品的地方。

我感到头皮发麻,抬腿便往外走,一个黑影已堵在了堂屋门口。

我后退一步,杨胡子已走了进来,他下巴上的那撮胡子垂直地吊着,此刻看上去他真像一头山羊似的。

他说,你那样抹香灰可不行,没有效果的。

我心里一惊,显然,他早已在门外观察我了。

他将我带到香钵边,用水杯向香灰里掺了些水,用手搅拌后,抓起一大把敷在我的脚踝处。

接着,他还用带来的纱布将我的整个脚踝包缠起来。

然后,他直起身来说,这就好了,凡是在坟地里跌伤,用这方法连包三晚准好。

我看你伤得不重,如果菩萨保佑的话,明早你也许就可以跑跑跳跳了。

我回到楼上,反锁上房门之后,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拆开纱布,并彻底清除了敷在脚踝部位的香灰。

刚才从堂屋出来后我就有点头晕,我就知道这香灰里掺有一种特殊的毒素。

幸好,从敷上这东西到清除不过几分钟时间,尽管我此时仍有点头晕想呕,但这已经要不了我的命了。

此刻,我在心里感谢车上的那个女鬼对我的提示。

想到明天早晨,我决定将计就计,要蹦蹦跳跳地下去,对杨胡子说我的伤已经好了。

不过,我要装得傻乎乎的,让他相信他下的毒已经让我变成了一个听他摆布的傀儡。

我相信这里的守墓人、哑巴、冯诗人和那个叫叶子的女子,他们都有过和我类似的经历,我一定要揭开其中的真相,并把他们成功地解救出去。

只是,如果他们已是死去后又还魂的东西,救他们出去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会说,我们就喜欢这片坟地。

这种结果极有可能,因为白玫说她在采访时问过叶子,为什么在这里守墓,叶子回答说,喜欢。

这样看来,我的冒险也许不会有太圆满的收获,但至少,我能揭开真相,仅仅这点,就已经骇人听闻了。

化解了这夜半的劫难后,我心里一放松,睡意也上来了。

再次确认了已反锁的房门,并望了一眼贴在门后的红纸后,我倒头便呼呼大睡。

也许由于心底的警觉仍在,一阵很细微的声音仍然使我从沉睡中惊醒。

那声音在我的天花板上面传来,像是有人在轻轻地走路。

我知道,我这房间正对着上面的阁楼,住在阁楼里的叶子我到这里后还没看见过,周妈说她去了西河镇,今晚会住在紫花那里。

难道,这女子会半夜后回来?这显然不合常理。

我望了一眼窗户,夜空的月牙显然在后半夜又出来了,并且很亮,让窗上也有些泛白。

我强压住心跳,决定上楼去看看。

天黑前我上去观察过那阁楼,房门上有一道副窗,从那里定可以看见整个房间的。

我没穿鞋,带着屋里的木凳,赤着脚轻轻地出门,轻轻地走上了通往阁楼的楼梯,在那道紧闭的房门前,我在站上木凳时先调整了一下呼吸,在这无声无息的夜里,鼻孔里的出气声也可能使我暴露目标。

如我所料,透过门上的副窗我看见了整个房间。

一张空着的床,一个简易衣柜,一扇窗上挂着窗帘,另一个方向开着一道很大的双扇门,门是敞开着的,可以看见平台上的月光。

一个年轻女子坐在这敞开的门口,正在梳理着她的一头长发。

她穿着一件猩红色的阔袖长睡衣,每一下抬手梳头的时候,阔袖便落向肩部,露出一条白玉似的手臂。

我站在凳子上的双腿已经颤抖不已。

为了防止跌倒,我只得小心地从凳子上下来,蹲在这门外的暗黑中,让我的双腿慢慢恢复常态。

稳住了心里的惊恐之后,我又重新站上凳去。

屋里已亮起了一盏台灯,但灯罩上盖着东西,只有一束圆形的光亮照在一张条桌上。

那女子正对着桌上的镜子在画眉毛。

她画得很慢,时不时地停下手中的眉笔,对着镜子里看,我望着她侧面清秀的面影,无端地想起多年前那个在空难中死去的女孩,如果擦尽她的满脸血污,她的面容也会是这么清秀漂亮。

只是,眼前的这屋里的女子还多了一份艳丽,她那猩红色的睡衣能感觉到绣着精致的花边,在她的一举一动中,有丝质的光影闪烁。

她描完眉,又开始用一个长条形的东西打磨指甲。

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磨着,然后,又伸直了五个指头横在眼前观看。

突然,她的五个手指头弯了起来,对着墙的方向作出抓扑的姿势。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背上已出了冷汗。

我得赶快离开了,不然的话,我今夜的厄运也许从这里开始。

我在慌乱中下楼时险些摔倒,这让我的脚在楼梯上踩出了“咚”的一声响。

我也顾不得这些了,赶快溜回房中,关上房门后,这才觉得一身发软已没有了一点力气。

我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耳朵捕捉着楼上的声音,可是一直到天亮,那上面再没有过任何动静。

早晨,我和哑巴、冯诗人、周妈围坐在饭桌旁。

杨胡子最后下楼,跨进厨房便对我嚷道,大许,你的脚伤怎么样了?我立即答道,好了,全好了,那香灰真是神药啊。

说完,我还站起身在屋里跳了几下。

杨胡子说,嗯,我就算定你今早就会好的。

大家坐下来吃早饭,杨胡子忽然停下筷子对我说,脚伤好了,今天是不是又要上路去找寺庙?我说嗯。

他说,我知道你的心情,女朋友死了,万念俱灰,想脱离红尘去当和尚。

可是,脱离红尘的地方有很多种,你看留在我这里怎么样?青山绿水,与世相隔与世无争,做一个守墓人,在这里侍候满山的魂魄,也不比念经侍佛差。

怎么样?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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