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她之所以做手势,是怕被别人听见吧。
我走上阁楼进了她的房间。
她在书桌旁坐下,一直不说话。
突然我看见她有眼泪淌出来,便急忙问,出什么事了?
她说,杨胡子刚才告诉我,要调我去公司总部工作。
我说我不去。
他说去城里工作,比守坟地好多了。
我说我不喜欢城里。
他就说,你再想想。
不过这事正在和公司商量,如果公司同意并下了调令,你不走也得走了。
这事来得太突然了。
我明白这是村长的意思。
为了三个月后他的儿子能脱离魅惑,他开始是想请峨眉山的高僧来驱走附在叶子身上的鬼魂,这事我对杨胡子分析后,一定受到了杨胡子的反对。
于是,村长又除了这一招。
这次杨胡子没找我商量,可能是觉得这办法可行,对墓园影响也不大,走一个人再招聘一个人不就行了。
而叶子拒绝此事的坚决态度,以及想到要离开这里的难受,使我想起了她讲的她的身世和来墓园的原因。
因为要不是她在这里肩负着侍鬼救父的使命,去城里工作是会让任何人都高高兴兴的。
这一下,我突然找到了我和叶子的关系阴晴不定的原因。
那是我对她没彻底消除疑心造成的。
一个人只要对另一个人不信任,那人也会反过来戒备你的。
道理就这样简单,我却一直没明晰过。
要坦诚从我做起。
于是,我对叶子讲了村长在她身上所施计谋的全部情况。
叶子瞪大了眼睛,不断地说,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有办法了。
据我和杨胡子喝酒时所知,他虽然没有父母,却是个很讲究孝道的人,这也许是他想尽孝而不能的反作用力形成的吧。
既然这样,你不妨将你之所以在这里守墓的真实原因告诉他,我想这会感动他并让他取消调你去城里的决定。
至于村长以后再给他出什么更鬼主意,咱们见招拆招,会对付过去的。
叶子的脸上有了喜。
她也坦诚地对我说,我来这里守墓的真实原因,之所以没对任何人讲过,是怕别人说我封建迷信。
那次讲给你听,是因为我发觉你一直在怀疑我。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这么一个女孩,读过很多书,为什么要在这里守墓?所以,我不得不对你讲了真实原因。
现在,我就按你说的去做吧,只是不知道杨胡子能不能理解。
还有,村长那边给他的压力,不知他能不能顶住。
我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这事的根源是坏在罗二哥那小子身上,你说他为什么对你痴迷得要命呢?
叶子说,这事我也觉得奇怪。
也许,原因在上辈子吧,谁也不会知道的。
我又说,罗二哥这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你怎么会那样讨厌他呢?
她说,讨或喜欢一个人,原因都不是在此生中能找到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还有,我在这里侍候鬼神三年期间,按规矩也是不能谈情说爱的。
今晚和叶子说话,让我一直处于隐隐的兴奋中,因为我们已互相信任互相交心了。
但是,她最后说的“三年之内是不可以谈情说爱的”这句话,却让我一下子掉入失望之中。
尽管她这话并不是针对我说的,但我的失望说明了我对她深怀爱意。
是的,深怀爱意,这还用说吗,从我初到这里在坟山上和她牵手开始,这种子就发芽了,一直到最近的将她从舞会上救回来,如果只有特种兵的勇气而没有爱情的力量,我能在一瞬间想出断电救场的绝妙办法吗?而此刻,她说的“不可以”三字像蜂群一样在我脑子里“嗡嗡”地挥之不去,使我有些晕眩。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我和叶子都惊了一下。
叶子问,谁?门外回答说,我。
是小弟的声音。
叶子开了门,小弟站在门口说,杨胡子让你下去一下,他还在院子里乘凉,说是有事找你。
我注意到,小弟说话时第一次没有怯意,并且面对叶子也没有脸红。
我心想,这小子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当然,他这状态并不让我高兴,也许我已经习惯了那个怯生生的小弟。
小弟传完话后便返身下楼去了。
叶子紧张地问我道,他又找我做什么?我说,也许他已改变了主意,也许想继续劝说你,没事,你下去后随机应变吧。
如他继续劝说,你就按我给你讲的办法做。
我和叶子走出房门,叶子将房门“咔擦”一声锁上。
这一声锁响使我想到这之前我还想溜进这房里来察看,现在想来,我的想法真不够朋友。
并且我还认为我爱着她,两个人有这样谈恋爱的么?当然,这也不能全怪我,怪只怪这坟山太让人头晕脑胀了。
我终于在夜半进入了那座大阴宅中。
翻上围墙时,坚硬的琉璃瓦碰破了我腿上的一点皮,可能还出了点血,不过我在跳入漆黑的院中时想,腿上有点血没什么不好,血能避鬼,如果这里真有鬼的话。
在这之前,我本是有十分的把握让叶子带我进这里来的,因为我和她的关系已进入历史上最好的时期。
出我意外的是,她仍坚持要等到她打扫卫生时再带我进去。
她说杨胡子要求很严格的,不能让另外的人进去。【wWw。Zei8。Com电子书】
若是她私自打开院门被杨胡子发现,杨胡子一怒之下要她走人,那事情就严重了。
况且,调她去公司总部的事还悬而未决。
她的小心谨慎想来也有道理。
她说,她现在担心的就是这事,昨天晚上杨胡子再次和她谈话时说,公司已来电话,原则上不同意调动叶子的事,因公司总部现在已有人浮于事的现象,现在重要的是加强基层力量。
而西土墓园正处在大发展前夕,所以人员只能增强不能削弱。
叶子听后大喜,所以自己的经历也不用再讲了。
不过,杨胡子对此事留下了一个尾巴,他说,公司不是说不同意而是说原则上不同意,说明此事并不是没有变数,当然,以我的经验,最后不同意的可能还是大一些,你先安心工作着看吧。
既然如此,我也不愿再为难叶子,这天夜里是我和哑巴巡夜,走到后山处时,我用手势对哑巴说,你、先回去、睡觉,我、想多走一会儿。
哑巴不解地眨着眼睛,但还是听从了我的吩咐,转身往回走了。
我登上了后山上这座山丘,在白天已侦察好的围墙的转角处爬了上去。
我跳进墙内时并没有立即打开手电,因为手电光虽说可以让我看清眼前的东西,但同时也让我这个闯入者暴露无遗。
我跳进墙内时是用足尖先着地,这使我着地时几乎没有声音。
着地后我一动不动地蹲了一会儿,同时用耳朵迅速地听着周围,以便确定有没有因我进入而出现的反应性声音。
院内漆黑而寂静,在一座大坟和树木的黑影中,虫鸣在夜半时分已很稀落了,有继续在草丛石缝中鸣叫着的什么虫不会超过三只。
在我的眼睛已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后,我开始行动。
我先围着这座大坟走了一圈,发现它占据着院内的绝大部分面积。
坟的周围全是粗大的乔木,显然是建坟时从外面移植过来的。
从院门到坟墓比较开阔一些,地上铺着地砖。
坟墓的正面立着足有两人高的墓碑,墓碑上建有拱形的顶,有飞檐,使这座墓碑看上去像是一道拱门。
墓碑是白色大理石做的,我开亮了手电照着它,墓碑上还没有文字,表明这确还是一座空坟。
在从院门进来的左侧,有一座小小的亭子,亭子外还连着一条几米长的廊道。
在我的手电光下,亭子和廊道都很干净,石栏上也没长青苔,我想这都是有人定期打扫的缘故。
我关了手电,在廊道的石柱上坐下。
我想这坟葬了人之后,这亭子和廊道应是亡魂休息和散步地方了。
而现在,这里除了石料、泥土、树木和遍地荒草外,人的骨灰和魂魄都还离这里很远,这是一个没有神秘的地方。
杨胡子将院门的钥匙看得那样重要,也许仅仅是听从这坟墓主人的要求吧。
这时,我的脸上感到了一阵冰凉,起风了。
夜半的风吹起时总是显得突然,就像在不好的天气里你坐在屋里,突然就有人将门撞开了一样。
风吹过来,在突然的凉气中我本能地裹了裹上衣。
周围的树木都不安静起来,我无端地觉得该赶快离开这里了。
我走出廊道,肩背上立即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我迅速转身,看见一段枯枝正碰到我身上后又落在地上。
同时,我在还来不及感到释然的这一瞬,我看见一个人影在一棵树后闪了一下。
我身上的毫毛立了起来,本能地后退,再后退,一直退到亭子到了坟墓的另一侧。
定下神之后,我为刚才的恐惧有点自责。
我决定重新出击,路线是沿着这坟的反时针方向去接近刚才出现人影的地方。
我以手撑地正要起身时,右手掌心却在草丛中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我抓起它,看不清这是一个什么东西。
我开亮手电,在刺眼的光亮下,一只女人的发夹已捏在我的手中。
这是一只好看的发夹,呈蝴蝶形,但金属部分已完全锈蚀,显示出它掉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我的心“咚咚”地跳着,兴奋和恐惧混杂在一起。
我明白了那人影的出现就是要把我逼到这里来,要我来这里看见她的发夹。
叶子说过,她来这里打扫卫生时,看见过梅子的身影在树后一闪就不见了,看来,这空坟之地,并不是没有魂魄啊。
我立即在发现发夹的地方俯下身去,拔掉一些野草之后,又用手抠泥土。
泥土并不松软,我想这是时间久了后板结起来的。
而当初它一定是松软的。
我突然想到了白玫在电话里讲的她做的梦,在一座寺庙式的院中,她拨开了层层松软的泥土,看见了死人。
只是,她看见的死人是我。
想到她这梦时我顿觉毛骨悚然,迅速把发夹揣进衣袋里,再也不敢在这里作任何思考和作为,我打开雪亮的手电光向围墙的转角处跑去,我爬上墙时没有进来那么容易,这也许是我的仓皇让我的动作不得要领吧。
终于爬上了墙,然后以连续性的动作向墙外跳下去。
刚落地时,突然被一个人拦腰抱住。
我不禁发出了惊叫声,这让我后来感到有失颜面,因为抱住我的人是哑巴,他抱住我只是不让我摔倒。
他和我分手后并没回去睡觉,而是返身跟踪着我,见我进了阴宅后,他又一直在围墙外等着。
他用手势告诉我说,我、想、保护你。
我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肩膀,哑巴是我的好兄弟。
回到住地后,我躺在床上一直没能睡着。
我想象着五年前的事,梅子在阁楼上吊自杀后,杨胡子是怎样在漆黑的夜里将她的尸体扛上山,又怎样埋在那阴宅里的树下的。
这个过程一定很慌乱,以至于梅子的发夹掉在了埋她的草丛边。
而事后,传言出来,梅子是调到城里去了。
我想起了公司总部销售部的简经理在电话里对我的回答,咱公司没有梅子这个人。
快天亮时,一个更可怕的联想和推测让我惊骇地在床上坐了起来。
因为叶子现在正遇到可能被调到公司总部去的事。
接下来,叶子如果在哪天莫名消失,那很简单,说她调到城里去了没有人会怀疑。
我作为当过特种兵留下的直觉,总是能从事物之间的相似性中发现危险的征兆。
现在最要紧的是,我得迅速将发现发夹的事告诉叶子,并让她知道她可能已经身陷危险之中。
然而事不凑巧,第二天,公司总部来人了,这让我一直没有和叶子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公司来的是上次接杨胡子出去考察的王主任,另一位是公司副总经理,姓崔,大家都叫他崔总。
公司最高层来人是商议墓园发展的事。
村长也来了,和杨胡子带着的全班人马一起,先陪领导看墓园。
一行人先在院门外的空地上站下,崔总双手叉腰地看着四周,村长和杨胡子在他左右,不是指指点点,我听出他们是在商议建造山门的事情。
崔总说,这山门要建得气派、庄严,还要吉祥。
我们今天先定个大模样,再找搞设计的人来出图纸。
至于投资嘛,我和村长下来再细谈。
接下来我们便陪着崔总和王主任上坟山去。
出我意外的是,像崔总这样住在繁华都市里指挥工作的人,对这苍茫的坟山却一点儿不忌讳也没有怯意。
他兴致勃勃地在坟丛中走着,时而还停下来拍拍坟前的墓碑说,像这种石料,以后都要淘汰,要鼓励客户用大理石甚至更好的石料,这样才能不断提高我们单位的利润率。
在行走中,我好几次故意掉到队伍的最后面,可叶子并不知道我的用意,所以一点儿没注意到我的行为。
看来,天黑前很难有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叶子一直和杨胡子、崔总他们走在一起,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想趁机表现她在这墓园的重要性,从而让公司彻底打消调她去城里的念头。
一行人很快进入了后山,还登上了建有大阴宅的山丘。
杨胡子说这阴宅的钥匙没带上,不然就让崔总进去看看。
崔总摆摆手说,不用开门了,站在这里不是都看见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还后退了几步,不知道他是对这阴宅突生怯意,还是想退后几步看得更完整。
然后,崔总站在这山丘上极目远眺,还指着附近的几个山头和村长交谈。
我听见他们在商量搬迁农户扩展坟地的事。
村长说,这事急不得,房屋赔偿、重建,还有农地补偿,一大堆事呢,我们得先把方案搞稳妥点才行。
一天时间就这样被崔总山上山下的折腾过去了。
看看天色已晚,这领导该走了吧,可是不,还有村长家的酒宴呢。
听见这事时我正等着杨胡子叫我同去,不料他却招呼叶子道,走,一起去村长家,崔总说一定要有你参加呢。
我立即傻了眼。
并不是对因为我和杨胡子喝过酒而他没让我去而感到遗憾,而是震惊于历史的一幕又重演了。
梅子去村长家陪过酒,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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