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三辆计程车连续从我身边掠过,向着我的这一面车窗全部都是摇下的,唱机发出的嘈杂音乐扑面而来,带着粗糙而单调的喧嚣,充满暴力发泄的情绪。
车内的几张年轻嚣张的脸同时扫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只是一秒钟的时间,车子绝尘而去,音乐声也迅速飘远了。像这样成群结伙的年轻人随处可见,大部分都是某某社团的低级成员,无所事事之余,靠帮人打架、收保护费生活,正是社会不稳定的主要因素。
真正令我感到惊讶的,是那些音乐中,带着“萨坎纳教”的疯狂韵味,并且毫无疑问,正在嘶吼的主唱歌手,就是那个邪教的教主,一个名为奥帕的阿拉伯人。
稍稍留意过中东局势的人就能够明白,萨坎纳教隶属于阿拉伯世界最大的恐怖组织民主反战联盟,曾经连续在伊拉克境内组织过数起军事暴动,意图推翻当权政府,但都被军队击溃,并且将信奉邪教的人永远驱逐出伊拉克,永远不得宽恕。
作为教主的奥帕,早就死在伊拉克的绞刑架上,在漫漫黄沙中尸骨无存。像他那样从饶舌歌手起家的教派首领,本身就是一个笑话,一旦被绞死,立刻如一个破裂的肥皂泡,很快便在国际社会的记忆中抹去了。
港岛的流行音乐居于亚洲之首,舶来歌手难以立足,所以,在青少年中听到奥帕的唱片,可能性非常小。
我已经取出了电话,但为了这个小小的插曲而耽搁了几分钟时间,直到看着那三辆计程车消失在远处的红绿灯路口,才慢慢按下了一个号码。
这个年代,要想查到最详尽真实的资料,绝不是求助于国家档案馆,而是忙碌于互联网世界里的超级黑客们。只有他们,才是打开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密室的犀利钥匙。
我要找的,是黑客圈子里的一个华裔年轻人,一个天才黑客,从默默无名的菜鸟程序员跃升为全球第一的绝顶高手,这段寻常人五年之内都不一定能攀越的高峰,他只用了八个月的时间。
天衣有缝,就是他的名字。
电话振铃七次,不多不少,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因为“七”是他的幸运数字,等同于易经中的“起”,是大吉大利、大开大阖之象。
“沈南?”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坏笑。
我听到有键盘“噼里啪啦”敲动的声音,随即他的笑声更是得意:“请向左前方四十五度方向看,大约在四十米外的一辆法拉利敞篷车里,一对忘情的男女,正为你表演一场火热的湿吻。这种真人表演,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喔——”
果然,我的目光向左前方望去,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停靠在人行道边,车上那对年轻男女四臂纠缠者,像两棵拉扯不开的藤蔓植物。
“呵呵,不好,有警察赶到,马上就要棒打鸳鸯两分散了……唉,这破警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人家欲火难耐的时候出现,扫兴、扫兴——哎,沈南,你找我,不会是要请我喝酒吧?”
天衣有缝的情绪有些过份激动,应该是有什么喜事才对。
我等他话音落了,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小天,我只是想请你帮忙找份资料,当然,得看你方便不方便。其实别的途径也能想出办法来的,只是翻到你的电话号码,所以先问一声。”
一阵警笛声由远而近,有辆警车呼啸而来,“嘎吱”一声停在法拉利旁边。这个路段不允许随便停车,那对男女少不得要为自己的火热欲望而买单了,但天衣有缝又是如何看到这一点的?
熙熙攘攘的车流中,不断有人摇下车窗,向着那辆法拉利幸灾乐祸地吹着口哨。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小天,你是不是又侵入了港岛警署的道路监控系统?别无事生非了,做人还是低调一点的好,行不行?”为了这种好奇之举,他已经被警署传唤过十几次,几乎每次都要通知我去取保领人。
天衣有缝轻轻吹了声口哨:“对,他们的系统漏洞百出,一团混乱,我只是顺手帮他们清除后门而已。不过,你猜的并不完全正确,因为我已经加入了另一个超级软件计划,现在是在‘零谷’,想不到吧?”
我着实吃了一惊,低声重复着:“零谷?那个隶属于微软高层研发室的程序核心部门?”
计算机软件业发展到二零零六年冬天,业界巨头微软提出了震惊全球的“复印机”计划,并且抽调了“视窗”系列的绝对精英们,组成新的工作团队,要打造一个被称为“宇宙百科全书”的系统。
简单来说,这个新系统自身将成为一台超级复印机,将人类文明出现以来,所有的知识都复制进去,编纂成独一无二的电子词典。所用的技术手段,包括文字、图片、立体图形、影音、三维全息建模成形资料,就像当年比尔盖茨从车库起家,横扫电子软件业一样,微软的新构想,将会远远地将其它对手丢在九霄云外,无法企及。
零谷,就是“复印机”计划的核心控制室。
“我现在的头衔,是零谷的资源部总管,直接受比尔盖茨先生领导,没想到吧?”天衣有缝洋洋得意。
从超级黑客到白道高手,并且得到微软的“招安”,这种本质上的巨大飞跃,已经是黑客界前所未有的创举,他完全有资格得意。
我真诚地向他道贺:“小天,恭喜你。”
程序爱好者能够加盟微软,本身就是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肯定。
他忽然一声长叹:“如果不是当年你帮了我大忙,替我摆平了凯瑟琳怀孕那件事,当时非得给她老爸打死不可。雪中送炭之恩,没齿难忘,这么多年,我一直发誓,将来有一天就算为你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
我们一起大笑,他的语文水平实在不敢恭维,能说出这么多成语来,这得拜港产武侠肥皂剧所赐。
天衣有缝成名之前,与自己的学妹凯瑟琳年轻冲动,犯了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又没钱送女友去医院堕胎,险些愁得一夜白头。因为凯瑟琳的家长是黑道上颇有名气的打手,一旦得知女儿吃亏的事,搞不好真的要拔刀砍人了。
那一次,我替他约了西医朋友,做了药物流产,顺利地化解了这道难关。
谁也不会想到,当年只会在游戏房、台球室里消磨青春的不良少年,今天能堂而皇之地坐在微软的决策大厅里。
想到这一层,我突然感触良多:“再伟大的人物,也仅仅起源于普通精子与卵子的结合,而后在母体里慢慢成长。加入今后遗传医学进一步发展,能不能全程监控这个过程,细分到受精卵每一秒钟的变化,然后人为地控制胎儿成长,使得初生儿的素质水准成百倍千倍地提高呢?”
天衣有缝追问着:“查什么资料,我一秒钟内替你搞定,顺便发到你的电子信箱里。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我收回了胡思乱想,迅速地回答:“请给我查一下叶离汉的背景资料,他的公开身份,是港岛大学天文系的客座教授。另外,还有一个名叫‘纳兰小舞’的人,是叶离汉的小姨子。”
后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纳兰小舞?好像很耳熟。一小时内,我会把资料传送过去,希望你能成为‘复印机’计划的第一个受益者。咦?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三辆计程车始终环绕着你所在的那个街区转来转去,目标好像是针对你,多加注意。”
我已经觉察到了,因为耳边一直回响着奥帕的歌声,三辆车已经是第四次从我身边掠过。不过,我丝毫没有担心,就算车子里坐着的十五个人都是精悍干练的江湖高手,也不一定能在我的飞刀下占什么便宜。
挂断电话后,我折入一条安静的小街,抄近路回住所去。
这条街道两边的铁栅栏上,铺满了密密实实的蔷薇枝条,粉色的重蕊花朵摩肩接踵地竞相开放着,向无人的深夜吐露着郁郁的芬芳。所有的窗户都陷在黑暗里,只有昏黄的街灯静默地矗立着。
外面大街上的车流声瞬间远去,那三辆心怀叵测的计程车当然也被轻松甩掉了。
深夜里的独自漫步,一直都是我人生里惬意的享受,特别是有时候面临某些困难和压力,一边踱步,一边细致地梳理思绪,总能找到顺利渡过难关的良策。
中医作为五千年文明古国的国粹,上至古代的“神医”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下到近代的“国手”李时珍、赵师卿、郑仰山,无一不是气定神闲、宁静淡泊之士,潜心钻研医道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坚韧信念。
所以,杏林之道里有句名言:医道如人道,良人成良医。
正因为在医术上的成功,才逐步造就了我从不畏避困难,往往知难而进的个性。
梁举半夜里的那个电话,无可避免地激发了我内心的正义感,无论杀死他的是何种怪物,我都要把它抓出来。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竟然是关伯打来的:“小哥,我抓到了偷石板画的贼,不过……不过他是在送还失物的时候被暗器射中的。我已经喂他吃了保命药丸,看起来情形不是太好,你能不能尽快回来?”
所有的思绪一下子隐退了,我迅速抓到问题的核心:“关伯,那个贼是什么人?”
首先可以刨除方星,因为若是她受了伤,关伯就不可能是这种语气了。
“是一个年轻的藏族僧人,问他话,一个字都不说。我试探过他的脉搏,越来越低靡,你看怎么办才好?”关伯的确对达措到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说到藏僧时的语气,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我立即加快了脚步:“关伯,我马上回来,最多五分钟后。”
偷石板画的竟然是藏僧,会不会就是达措灵童麾下的服侍者?静夜散步的闲情逸致消失了,在街道上空无一人的情况下,我施展轻功,只用了两分钟便赶回了小楼。
被关伯的暗器贯穿肩窝的,的确是个面貌凶悍的年轻藏僧,并且是那晚到访的其中一个。现在,他斜躺在储藏室门口的地板上,脸色蜡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一副受了重伤后奄奄一息的模样。
“小哥,弩箭上根本没蘸毒药,应该只是皮肉伤,至多截断了筋络而已,不至于引发内伤——”关伯摸着后脑勺,满脸都是不解。
那块石板画端端正正地摆在储藏室的桌子上,失而复得。
“嗨,我早知道对方要来归还,何必把这些暗器弄出来害人?小哥,你快救救他,千万别闹出人命来。偷东西再还回来,一看就不是吃这碗饭的,伤了他,我已经内疚得要死了,再不能……”
走白道的江湖人,最讲究“问心无愧”这四个字,做任何事之前,都要秉持“仁、义、礼、智、信”的根本原则。对方偷画又送画,属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悔过行为,正是这一点,才更令关伯懊悔。
年轻人眼里不断地闪过痛苦但执着的寒光,我试着用简单的藏语询问他:“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他翻着眼睛盯着我,伸出舌头,舔了舔焦渴的嘴唇。
一瞬间,我看到他的舌尖一直到舌根,都呈现出一种烧灼过的焦黑色,就像那块诡异的石板画。在中医眼里,舌头是人体器官中最能反映内脏好坏的敏感部位,以我的经验,很难相像一个舌头起了如此恐怖变化的人,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只有身中剧毒的人,舌头才会有这种表现。
关伯在我身后喃喃自语:“小哥,我发誓箭头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最轻微的麻药都一点没蘸。天知道,他是在哪里受了伤又坚持着跑回来送画的……”
他俯身在我耳边恳求着:“要不,给他服下两颗天山雪莲丹吧?那东西祛毒效果好。”
储藏室的暗格里的确放着一流的解毒良药,只是面前的年轻人所中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然后接着血脉运转的力量反冲上唇舌,几乎到了死亡的边缘,离最终断气,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关伯,你去沏一壶滚烫的普洱茶出来,我想这位小兄弟是口渴了——”我的手伸在半空,本来想替他把脉,但只伸到一半,发现他左腕上的那条主脉已经同样变成了焦黑色,像一条被火炭炙烤过的蚯蚓。
如果一个人在毒素流遍全身的情况下,仍然能坚持不死,只能说明他练的武功中,有一项可以牢牢护住心脉的异术。无论血液如何循环流淌,心头一点灵气暂时保持纯净,犹如飓风中的烛火,看似摇摇欲灭,但仍然能够勉强维持着。
风和火,一进一推,一扑一拒,可惜我没办法探测到他中的是什么毒,也就不能直接帮他。
关伯打了一愣:“小哥,这位小兄弟没得救了吗?”
他手里一直捏着那枝铁羽钢头箭,表情越来越沮丧。那么多年没再动过的“妙手班门”相思钩,一旦拿出来,先给他惹下了大祸。
我微笑着指了指厨房:“普洱茶能温暖心脉,他此刻的情况,已经接近‘虚不受补’的状态,天山雪莲丹帮不上忙,快去吧。”
关伯恍然大悟,快步奔进厨房,随手将短箭插入口袋里,感悟良多地仰面一声长叹。厨房门关闭之后,我能听到他喟叹着低语:“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这四句,就刻在班家那件著名的暗器“相思钩”上。几十年过去了,江湖上的事起了又平,平了又起,原来关伯心里,始终都没有忘记班家大小姐班兰亭的影子,睹物思人,不胜唏嘘也是在所难免的。
年轻人的伤口上已经被关伯敷上了止血药散,那些白色的药末,止血功能是云南白药的十倍,并且具备超强的消炎杀菌作用,即使是在湿热的夏季也绝不会发生伤口感染的问题。
“朋友,我扶你去书房坐一会儿好不好?”我温和地笑着,换了汉语。
藏族人属于游牧民族,不同部落之间的语言差别非常大,虽然同称为藏语,用词发音的区别却是南辕北辙。
我伸手去搀他的胳膊,但他肩头一晃,右臂一甩,用了一招类似于“金丝缠腕手”的功夫,搭住我的左臂,用力一推,一股巨大的阴柔力量爆发出来,我只能大步后退,卸掉了对方的攻击之力。
藏族武功,属于尼泊尔、中国、俄罗斯三国武功的综合体,风格彪悍霸道,被历代的中原江湖人物戏称为“雪牦牛派”。
特别是他们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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