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里传出来,令我和方星同时脸色一变。
“做不做手术,今晚必须得决定下来,我等你。”从来没听过老杜用如此惶惑的声音说话,在港岛的医学界,他做任何手术向来都是说一不二、毫不犹豫的。
车子转过路口,缓缓驶进停车场的大门。
电话一直都没有挂断,老杜就站在空旷的院子里,陡然不悦地叫起来:“喂,小沈,你带了另外的朋友进来?”
他最不喜欢有陌生人随便光临,一直把自己的地盘视为净土。
方星用力踩下油门,车子呼啸着直冲过去,然后“嘎吱”一声紧急刹住,带起的旋风让老杜忙不迭地后退闪避。
达措的情况相当危险,在保命与护教两条路上,我并不清楚该如何替他选择。这个问题,只能让他自己来解答。
我只耽误了半秒钟,方星已经打开车门跳了出去,直视老杜:“带我去见那孩子,他的脑部结构,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庸医害人,你这样的良医,也同样会害人!”
她的语气变得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这种表情,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的性格之中,都有两面性或者多面性,这种状态下的方星,才有点符合大盗“香帅”的个性。
老杜恼怒地叫着:“你是谁?敢在我的地盘上命令我?”
黑暗里迅速闪出十几个彪悍的影子,无声地靠拢过来。
有件事我一直都不想提起,那就是老杜作为已经被吊销正式牌照的地下医师,与港岛几大黑社会帮派的老大私交深厚。毕竟在黑道上闯荡的人物,时刻都有被刀枪杀伤的危险,与“阎王敌”成为好友,差不多就已经与死神划清界限了。
正因为如此,在老杜的手下,形成了一个由几大帮派人马混合而成的打手组织。这些不必开薪水的雇员们,当年都曾经是黑道上的风云人物,现在跟了老杜,行为收敛了很多,但并不代表他们已经失去了凶悍狂暴的本性。
我跳下车子,还没来得及喝止大家住手,方星的转轮手枪已经抵在了老杜的喉结下面,沉声低喝:“让你手下的人全部滚开,全都是些狗咬吕洞宾的废物。我来救转世灵童,不是挑衅生事的。”
方星在这一刹那表现出的凶悍气息,才是一个久在黑道上混迹的女孩子的本性。
江湖不是深闺高阁,可以诗情画意、缠缠绵绵地尽情发挥,这是一个人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要想不被别人吃掉,只能让自己变得浑身是刺,并且越来越强大。
我从来不知道老杜也会怕死,当方星的枪口直戳进他脖子上的肉里去时,他开始服软了:“兄弟们退后,退后。”
方星的语气依旧杀气腾腾:“那两个藏族人现在哪里?”
老杜艰难地抬起头,斜着眼睛瞪了我一眼,居然还有心思咧嘴笑了笑:“三号零度舱,都在里面。”
不出我所料,他在用低温保存的方式,抑制达措脑部血瘤的生长。这种医学界通用的抑菌程式,杀灭有害菌的同时,也会损伤人的脑部思维系统,长期进行,很容易造成人脑光线不足而形成间歇性昏厥。
我挥挥手,让那些表情比屠夫还可怖的年轻人退开。方星与老杜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是上门来挑衅滋事的,所以,不必诉诸于暴力。她能为了达措的事做出这种过火的事,也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似乎预感到她和他们之间,存在某种神秘的联系。
方星掉转枪柄,在老杜后颈上一敲,他立刻闷声不响地倒了下去。
“沈先生,先去看看他们。”本来是我带她过来的,此时她倒仿佛成了主角,越发加重了我的猜测。
我们迅速进入了空旷的车间,向右一拐,经过一条顶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管线的甬道,又拐了两次,一直到了门口标着“三”的冷藏库前面。
方星一直走在前面,轻车熟路,比我更清楚这里的地形。
冷藏库的门厚重宽大,门上除了三道暗锁之外,竟然还另外加了一只液晶密码锁,屏幕上的光标一直跳跃闪烁着。零度舱是老杜治病救人的核心地带,连我这样的朋友都很少受邀进入里面。
密码锁虽然不会太复杂,但没有合适工具的情况下,要想在几分钟内打开它,也不是太容易的事。
方星冷笑了一声:“老杜真是多此一举,这样的防护措施,防君子不防小人,真是凑巧,我恰恰就是一个标准的小人。”她抬起右手,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叩了两下,迅速伸向那只灰色的触摸屏,迅速敲打了十几下。
“叮”的一声,液晶屏迅速亮了起来,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英文单词“OK”。
我忍不住“咦”了一声,五秒钟以内破解这个十六位数字的密码锁,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难道方星的技术水平真的到了高不可攀的地步?
“哗啦”一声,她的袖口里滑出一串银色的钥匙,几乎不假思索地挑了其中一柄,插入锁孔,第一道锁顺利开启。以下两道,也都毫无差错地被打开。
她拉开铁门,一言不发地大步走了进去。整个开门的过程,费时不超过十秒,大概老杜亲自过来开门,也就是这个效率了。
“那么,方星是如何做到的?”我忽然发现,自己对方星的了解实在太少了,留这么一个神秘莫测的高手在身边,似乎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一跨进冷藏库,顿时感到冷风扑面,在左面的角落里,三台抽风换气扇正在工作着,不时发出“嗡嗡嗡”的轻响。
在这个十米见方的空间里,最显眼的就是头顶悬挂的四五只可调节式无影灯,那自然是老杜为随时给病人做手术准备的。这里可以看作是个加大了三倍以上的标准手术室,所有的氧气系统、杀菌系统、急救系统一应俱全。
正前方竖向摆放着两张手术台,从白床单下覆盖的身体尺寸,就能分辨出强巴在左,达措在右。
方星已经站在了达措旁边,毫不迟疑地揭去了那张白床单。
“方小姐,尽量小心一些,他的脑部有明显的血瘤阴影,不要让他太激动。”我不得不发出善意的提醒,毕竟方星不是专业的医生,冲动之下,很容易破坏老杜的医疗过程。
达措赤裸着上身,额头、太阳穴、胸部、手腕、脚腕上全部贴满了心电监控触片,十几条电线条理清晰地连向检测仪。
彩色监视屏上,各种数据一览无遗,我粗略地扫了一眼,最能反应人体健康状况的脉搏频率、呼吸强度、肺部扩张率都很正常,可见在我走后,老杜已经对他实施了非常有效的救治,暂时控制了毒素的扩张。
达措闭着双眼,胸口一起一伏的,处于深度睡眠状态。他的右腕上,赫然排列着四五个粗大针孔,不由得令我皱了皱眉:“老杜该不会向他身体里注射变种兴奋剂吧?”
我送达措进来时,他中毒程度相当深,在中医看来,非得经过半月以上的耐心调养,才有可能干干净净地排出毒素,恢复身体的各项生理机能,但老杜只过了不到二十小时就做到了这一点,除了精湛的医术之外,不得不让人怀疑,他采用了极端的非常手段和药物。
方星长吸了一口气,指向十步之外的光片检测台:“沈先生,或许咱们应该看看老杜拍摄的片子。我确信,他所称的那个血瘤,并不是普通医学设备所能研究透彻的。”
自从谈到达措的话题开始,方星的表现一直都让我心生怀疑:“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顺从地向检测台走去,但目光斜着瞟向斜上方的一组关闭着的无影灯。从那些不锈钢镜面上,我能清楚观察到方星的动作。
她看着我的背影,忽然把手放在达措的腰带部位,迅速地掀起一点,飞快地俯身看了看,随即后退半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这个动作,大概能看到达措的肚脐位置,我马上反应过来:“达措的身体上必定有某种特殊的标记,方星之所以急着陪我过来,就是为了证实这个问题。”
我不动声色地拿起检测台上的两张光片,迎着灯光看了看,的确是属于达措的资料。看看光片的左下角,拍摄时间仅仅相差一个半小时,病人脑部的那个血瘤阴影,竟然发生了明显变化,后一张的直径至少增加了三毫米的样子。
“老杜并没有耸人听闻,假如以这种膨胀速度发展下去,达措的死期大概就只有几小时了。目前的情况下,除了采取低温冷冻的抑制程式之外,任何医生都不可能提出更好的建议。”我的心情再次变得沉甸甸的,面临困难的抉择。
“沈先生,发现了什么?”方星的声音开始变得恍惚起来,脸上的凶悍霸气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度的迷惘。她的双手插在裤袋里,修长的双腿微微叉开,虽然是向我发问,但视线一直盯在达措的脸上。
冷藏库里的循环风吹动着她的发丝,飘浮不定,像是一团无法搅散的浓雾。
我扬了扬光片:“情况很不好,他脑子里的血瘤一直在膨胀,看来,做手术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方星陡然急促地摇了摇头:“不,不行,那样做会损伤他的慧根,一定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够度过这次劫难。”
她仰面向上,深深地蹙着眉,嘴唇也因为过度激动而颤抖起来。
我保持冷静,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她。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在她不经意间,或许就能流露出一丝端倪。
“沈先生,你能相信我吗?老杜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对人体有害的血瘤,而是智慧精神的高度凝结,那是他之所以能成为转世灵童的根本所在。没有那个东西,他就不会接收到活佛临终前的灵魂转移,所以,那东西对他很重要,绝对不能切除——”
她的喘息变得非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谨慎地试探着问:“你的意思,在他的颅腔内存在的,就是中国佛教传说中的‘舍利子’?”
她倏地转身,直盯着我:“对,就是‘舍利子’。”
佛医古墓②
第四部 沙漠鬼墓
第一章 丹田上的旗帜
老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就在我们的头顶:“这种言论倒是很新鲜,医学界、佛学界研究了几百年的难题,竟然给咱们几个误打误撞发现了,哈哈哈哈……”
声音是从隐蔽的扬声器里传来的,他仍在外面。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这个手术室里有监控设备,老杜肯定也看到了方星的奇怪动作。他不站出来揭穿,我自然也会保持沉默,予以配合。
佛门传说,舍利子是高僧毕生智慧的结晶,直到有一天功德圆满、生命寂灭之时,就能在熊熊烈焰中炼化出来,成为人间至宝。
在大陆各地的几十家著名佛寺里,我都曾瞻仰过那些充满神奇色彩的圣物,只是从古至今,还没有一个人提出过“在活人体内也能找到舍利子”的理论。
老杜的语气明显带着强烈的嘲讽,一见面就遭了方星的挟持还被打晕过去,他心里自然憋着一肚子气。
另外一张手术台上的强巴也处于昏迷之中,不过他的脸色早就恢复了正常,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老杜,出来说话吧。”我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老杜冷笑了两声,既不回答也不现身。
方星长叹:“江湖上都说‘阎王敌’老杜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大度能容天下,现在看了,也不过如此。你不出现可以,昨晚你做过的三个手术,都似乎见不得光,如果我把录像资料拿到某些极端媒体上去发布,你猜会出现什么结果?”
她从口袋里抽出手来,指向左侧墙边那些巨大的冷冻箱,不屑地连声冷笑。
老杜沉默了半分钟,苦笑着开口:“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大家无冤无仇的,何必掀我的底牌?当然你也知道,我杜某人在港岛早就声名狼藉,不怕任何媒体讨伐——”
方星举手打断他:“你不怕,自然有人怕,那几位港岛商界大佬要是知道自己小妾肚子里怀的是他人的试管婴儿,他们会做什么,你应该能想像得到。你一个人死,不过是人头落地一腔黑血,那些无辜的女人呢?她们对你一片痴心,在你身上耗尽了青春,好不容易有了安定的归宿,却又要被你连累。想想这些,你就算做了鬼,能真的安心吗?”
这些话,句句击中了老杜的要害。
关于试管婴儿的事我也知道一点,以前影视圈里痴缠着他的几个女星,目前已经各嫁大亨,过上了从良上岸的好日子。这些女人一旦进入了有钱人的阶层,马上想母以子贵,用生孩子的手段从大亨的遗嘱上获取更多的利益。
女人心,海底针,这些女人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老杜,与老杜重修旧好,然后对外宣称,是通过科学手段获得的“试管婴儿”。
这件事一旦公布出去,涉及到的双方都会死得很惨,身败名裂还在其次,到头来免不了落个暴尸荒野的下场。
“哐当”一声,墙角的一扇暗门被重重地踢开,老杜脸色阴沉地走进来,反手关门。
一阵机关轧轧转动的响声过后,老杜阴森森地开口:“今天,咱们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别想再走出去。阁下虽然是跟着小沈过来,但对我老杜的底细一清二楚,不会是黑道上哪位朋友请来灭我的吧?”
“喀啦喀啦”几声响,正对手术台的那面墙上,几个射击孔同时弹开,亮出来的竟然是六支威力巨大的美式轻机枪。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这些机枪恰好能发挥它们射速快、弹容量大的优势,一旦开始扫射,将无人生还。
“为了她们未来的幸福,今天你最好能给我个满意的交待。”
老杜年轻时,在港岛俊男圈子里,素有“天生情种”之名,自称“宁叫天下女人负我,我不负任何一个女人”。一直到现在,女人也是他生命里最大的弱点。
我此刻是站在达措的身边,一直想弄明白方星刚刚偷看到的是什么。在轻机枪秋风扫落叶般的射击下,也许手术台下是射手们唯一的盲点。
方星激怒老杜的行为在我看来,没有丝毫意义。如果她、他、我的共同目的都是为了救治达措,殊途同归,又何必强分谁对谁错?
“阁下是谁?”在老杜眼里,我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为了维护那些女人的名声,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就像当年为了女人而放弃在港岛医学界鹏程万里的大好前途一样。
这是个人人追名逐利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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