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政弯腰拾起一罐可乐,砰的一声开了盖子,汩汩地向洛亚头上浇去,与他脖颈里的血混在一起。
“每个人都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固执地偏好可口可乐饮料。从艾吉凌晨发回的报告里,我猜到是洛亚和他的手下,所以,提前给他准备了这些可乐,才会这么容易得手。否则,作为昔日本·拉登手下第一悍将,他、你、我三人说不定是谁先倒下——”
黎文政发表了小小的感慨,但我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面对面地对决,能活着离开的又会是谁呢?”
突如其来的杀人事件,让刚刚合并起来的两支小队,一共只剩下四人,加上我和方星,恰好每人能分配到一辆吉普车了。在这里,人的生命卑贱如草根,一个疏神,就有可能提前投入轮回世界。
两堆篝火合成一堆,剩余的三名队员一直都在卖力地挖掘沙坑,把所有的尸体丢下去埋葬起来。他们三个一直都很不解,曾向黎文政提出:“把尸体丢在井里,然后盖上沙子不就行了?那该多省事啊?”
这是最显而易见的捷径,聪明人都会想到这一点,但却没有人怀疑那些沙子具有的疯狂吞噬能力。
我和方星并排躺在一座帐篷里,枕戈待旦。天刚放亮,她就按捺不住地爬起来,走出了帐篷,外面随即响起了吉普车的引擎轰鸣声。
昨晚的一切都成了曾经的噩梦,黎明的绿洲显得生机勃勃,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风也完全消失了。这是崭新的一天,我希望能在井底发现什么,哪怕是几具白骨、一两个骷髅也好。
方星把吉普车开到井边,解开车子底盘上的钢丝绞索,大约有二十米左右。
“沈先生,我们谁先下去?抑或是一起下去?”她站在井台旁边,手上戴着褐色的鹿皮防护手套,脖颈上也早挂好了一支铁青色的冲锋枪。一夜没合眼,她却依旧精神抖擞,长发紧紧地盘了起来,用许多黑色的夹子别在头顶上。
我觉得此时的她既熟悉又陌生,仿佛一进了这片波诡云谲、动荡不安的大漠,她便成了一只可以展翅高飞的神鹰,随时都能焕发出搏击长空的力量。与她相比,叶溪只不过是江南烟花三月的小燕子,经不起惊涛海浪、飞沙走石。
“想什么呢?”方星唇边掠过一缕慧黠的笑意,耳垂上的钻石耳钉被朝阳映得闪亮如星。
我的确分神了,因为方星性格中勇敢坚毅的一面,带给我全新的感受,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她了。
“当然是我先下去——”我俯身向井底望着,把自己的胡思乱想掩盖过去。一个男人,遇到困难时冲锋在前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再强悍的女孩子也是需要有人温柔呵护的。
井底的沙子很平静,目测情况下,看不出任何异常。有钢索和绞盘相助,即使是陷入流沙里,也能一步步攀爬出来,没什么可担心的。除非下面早就埋伏着一只巨嘴怪兽,人到了井底,便是到了它的嘴里——我又分心了,似乎面对着怪井时,思想格外难以集中。
黎文政全副武装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脖子上的冲锋枪、腰间的手榴弹、脖子上的防毒面罩,一切都能证明,他对下井探索的行动非常重视。
在他身后,三名队员肩上都背着毒气喷雾器,每个人的情绪既消沉又紧张,只有喷雾器外壁上的骷髅头图案显得分外诡谲。
“沈先生,你最好能把这条钢索也接上,免得长度不够——”他从一名队员肩上取下了一束钢索,那是拆自其它吉普车绞盘上的,长度同样为二十米。
井口到井底的高度绝不会超过十八米,这是任何一个具有生活常识的人都能目测出来的,误差在正负半米之内,怎么会用到那么长的钢索?我突然发现,黎文政木讷的外表下面,隐藏着越来越多值得怀疑的东西。
方星熟练地拧开搭接钢环,做成了一条总长四十米的钢索,全部抛入井里。
我站在井台上,活动着手腕、脚腕,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从方星手里接过钢索。
“当心。”她仍在笑,但眼神里的含义复杂,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也要当心。”我的话一语双关,她一定会明白的。如果现场发生什么异常变化,她的枪法应该能够成功地以一敌三,完全控制住局势。我对她很有信心,百分之百的信心。
她伸出双手,压在我的手背上,垂下眉睫,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在诵念什么咒语一般,随即睫毛一挑,亮晶晶的眼睛里柔情闪现:“去吧,上天会保佑你。”
除了关伯之外,她是第一个深切关心着我的人,这个动作,让我胸膛里涌动着一团火一样的温暖。我忽然觉得有很多话想告诉她,最终却只是淡淡一笑,一步跨入了井里。
井壁黝黑,水泥勾缝处非常工整,看不到有年久脱落之处。我不断地用力吸着鼻子,希望能闻到与无情有关的气味。没有风,没有声音,这种情形,有几分像是在老龙的庄园里,随任一师进入地下时的感觉。
井筒笔直上下,这一点不太符合沙漠汲水井的常规。大部分水井具有上粗下细的弧度,以利于夏天的雨水收集,减少水流对于井壁的无规则冲刷。当初的挖井人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指导思想,竟然凿了这么一口油田管道一样的水井出来。
我刻意让自己的下降速度放慢,十七米的高度足足用去了三分多钟,脚尖才触到井底。
那些是货真价实的沙子,我把全身的重量都悬在钢索上,只用脚尖去划动沙子,时刻警惕着有怪蛇、毒蝎跃出来攻击我。
井口上的人又打开了强力电筒,替我照亮了井底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只看到一片平坦的沙地,金黄色的沙粒松散地铺开,如同布景师的精心安排。昨晚的荧光棒毫无踪影,很难想像,它们是如何被沙子吞掉的。脚尖触到的地方,沙子能够陷下去两寸多一些,然后便有了足够的承载力,直到我试探着放松双手,牢牢地站在井底。
想像中的怪事一样都没发生,我小心翼翼地走遍了这片直径四米的圆形地面,终于放下心来,既没有暗洞也没有陷阱,这只是一口废弃了的普通水井,毫无奇特之处。这样的结果,令我大失所望,甚至开始懊悔不该那么轻易地杀死了洛亚。
“他说谎了吗?无情跳下来之后,又去了哪里?”我仰望井口,忖度着无情的行动路线。以她的轻功身法,坠落十几米后跌在沙地上,应该不会受伤。接下来她会去哪里?难道井壁上会有暗门吗?
“沈先生,下面有什么情况?”方星大声叫起来,在井壁上激荡起阵阵回音。
我仰面摆了摆手,从口袋里取出电筒,一步一步地绕着井壁转动,不断地伸手拍打着那些铁青色的石块。假如某些石块后面存在隐秘的空间,一定会发出“嗵嗵”的回声。
白白浪费了十几分钟后,我再次失望了,井壁非常坚实,每一块石头都严丝合缝并且稳定不动。
我弯腰抓起一把沙子,看着苍白的沙粒从指缝里迅速飘落,长吸了一口气,压制住烦躁不安的情绪,向方星叫着:“方小姐,给我一把铁锹,我想看看沙子下面埋着什么。”
如果井壁上没有门,我的脚下会不会埋藏着一个地底入口呢?就像城市中的下水道井盖一样?从懂事起我就知道,世界博大无比,很多事都超出了人的想像力,只有不断地多看、多听、多想、多做,才会找到解决问题的那扇门。
佛医古墓③
第七部 沙底迷宫
第一章 井底流沙
“一点发现都没有?”方星在井口关切地追问。
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沮丧结果,因为井底只有干干净净的沙子,这是沙漠里最不缺乏的东西。即使拿铁锹向下挖,也改变不了同样的结果。
“要不要我下来,跟你一起再搜索一遍?”方星是一个极具自信的女孩子,她认定了的方向,会一直走下去,直到获得满意的结果为止。这一点,跟我非常相似。
我仰面摇摇头:“不必了,方小姐,井底的面积一共就这么大,我已经很仔细地检查过,不可能有暗道。”
黎文政也在向下望,不过他频繁地翻着手腕看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黎先生,你有什么看法?”我意识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无论如何,我们的搜索行动刚刚开始,有的是时间,他不该有焦急看表的动作。
“沈先生,我想你该再向下面挖掘一段——”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数倍,在井壁上引起了巨大的回声,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乱响。
方星不满地举手阻止他继续大喊大叫下去,就在那时,井壁一震,半空落下一层细密的沙粒,迷住了我的眼。
“黎先生,你要干什么?那么大声,是想通知什么人到这里来吗?”方星的冷笑传来。她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恐惧”和“退让”是什么,一直都从容而强势,稳稳地独当一面。
黎文政等人和我们并非是朋友,而仅仅是暂时合作的关系,所以没必要过份地容忍对方。她这么做,深得我心。
我低着头揉搓眼睛,双脚不知不觉下陷,满地沙粒翻卷上来,倏的掩埋到了我的脚踝。
“我的意思,咱们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结果对不对?你看,在这里倒下的每一个人都会令老板损失十五万美金,我从他那里拿薪水,不能不替他着想。”黎文政的口气硬邦邦的,毫无谦让之意。
“哼哼,十五万美金?你知道沈先生在港岛的出诊身价是多少,他的一条命又值多少?好了,懒得跟你解释,现在我们撤出对古井的搜索,你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只不过别把我们牵扯在里面。”方星大声冷笑,根本不给对方留半点面子。
雇佣兵的性命是可以用大小不等的一个数字来衡量的,毕竟他们从进入这一行开始,就明白自己没有明天,已经把生命贱卖给了别人。
普通情况下,人站在沙堆上就会自然下陷,我现在眼睛无法睁开,只是交替抬起双脚,用力甩掉鞋面上的沙粒,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变化的严重性。
“沈先生,请你——”方星的话骤然停止,随即发出一声焦灼到极点的怒吼,“你的脚下,看你的脚下,快抓住钢索,快抓住钢索上来!”一边大叫,她一边用力地拍打着井壁,发出“啪啪啪啪”的闷响。
落进我眼睛里的沙粒至少有十几颗,我勉强撑开眼皮扫视脚下,这才发现脚边的沙粒正在呈一种浪花翻涌之势向上急卷,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型鼓风机在拼命吹动它们一样。
我迅速挥手,捞到钢索,屈膝弹跳,已经离开沙地半米。
“沈先生,快点——”井口上面只有方星在叫,黎文政和他的手下仿佛惊呆了,连最该发出的惊呼声都听不到。
井底出现流沙的情况应该在我预料之中,因为根据此前的人文地理资料能够判断,这里曾经出现过大规模的流沙。以我的轻功估计,正常情况下,绝对能够逃离一切流沙层的困扰,而轻功卓绝如方星,就更没有问题了。
中国古代轻功中有“踏雪无痕水上漂”的至高境界,说起来神乎其神,其实只要天资够好、后天够勤奋,就一定能做到那一点。人类的潜能高深莫测,细究起来,正合了商界大亨们常说的“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一分钟之内,我双臂发力,交替向上攀缘,很快离开流沙层约七八米高。
方星松了口气,以手加额:“谢天谢地,总算没事。沈先生,你的眼睛怎么了?这么关键的时候,真是有点——”她的关心口吻让我禁不住胸膛一热。跟关伯在一起幽居惯了,平日只承受他粗枝大叶式的关怀,忽然有个方星这样美丽无双的女孩子如此关心,感受自然有天壤之别。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迷了眼。”我淡淡地笑着,把所有的感动藏在心底。
“沈先生,你不该上来,那流沙下面肯定有什么古怪。若是换了我,一定会深潜下去,探个究竟。”黎文政冷冷地开口,对我远离那流沙层充满了不屑。
方星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伏在井口,向我远远地伸出手来。
眼睛里的沙粒已经全部揉掉,这时候我才得以仔细观察井底的形势。沙粒的上翻频率越来越快,像一锅煮沸了的浓汤,不断地发出咻咻的吐气声。
“下去?黎先生高兴,自己下去好了。”方星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出言讥讽。
我停在半空中,随着钢索的动荡轻轻旋身,若有所思地自语:“说得对,深潜下去,看那流沙里会有什么?”
哗的一声,井口的方星骤然拔枪,直抵黎文政的咽喉。黎文政没有动,但他的手下立刻举枪,呈扇形战斗模式对准方星。
“我们坐的是同一条小船,千万别对沈先生施展催眠术之类的花招,我认得你,子弹却不长眼睛。”方星紧盯着黎文政的唇,一字一句地警告他。
她看得没错,那一瞬间黎文政的话的确隐含着催眠术的成分,也确实令我的思想起了一阵激荡。
沙漠求生教科书上说,遇到流沙时唯一的办法是迅速逃走,能避开多远就多远,千万别试图在沙子里游泳。或许在黎文政这种雇佣兵的心目当中,别人的性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有他的行动目的最重要。
我喝止方星:“方小姐,不要冲动,大局为重。”
这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里,团结协作的话大家都有活路,一旦发生内讧,只怕能在枪战中逃命的,最终也会死于大漠。
迄今为止,江湖上还没有人成功地在流沙中潜泳过,毕竟人类赖以生存的氧气无法从沙粒中获得。我重新向上攀缘,很为无情而惋惜,假如洛亚说的是实情,她真的跳入这口井里消失的话,也只能是葬身移动不止的沙海,尸骨无存。
“唐枪是江湖上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最终依然没有逃脱葬身于盗墓生涯的命运。无情呢?为救唐枪而来,却连哥哥的面都没见到,恐怕临终的一刻都会死不瞑目。”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因为自己协同方星一路赶来大漠,根本没有太多把握找到他们。
握住方星的手之后,我一跃上了井口,推开黎文政手下的冲锋枪,低声提醒他:“请告诫你的手下,千万别冒然开枪。还有,我们似乎该暂时离开这里,迁移到最近处的绿洲去。”
昨晚一战,死者众多,整片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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