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接触火铳这种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掌控的好,但是被逼到这个地步,不行也得行。我耐住性子等,一直到对方距离已经非常近的时候,才慢慢抽出一根火柴,点燃了火铳的引信。这种引信很粗,燃烧起来青烟滚滚,五六个刚刚疾奔过来的人发现了突如其来的烟,立即就是一惊,我唯恐他们分散之后不能一铳打翻,举着火铳就猛然站了起来。
几乎就在我站起来的同一时间,手里的火铳砰的一声闷响,大片的铁沙子从铳口随着火光打了出去。近距离之下,这种古老的土制武器有惊人的杀伤力,铁沙子完全把对面几个人给覆盖住了,惨叫声连连不绝,在地上翻滚哀嚎。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人反应比较快,火铳响起的时候临危躲了一下,身子没有受伤,一条腿上却钻进了不知道多少铁砂。他看着旁边受伤后倒地不起的几个同伴,猛一咬牙,转身就拖着伤腿想逃。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肯定不能让他逃走,免得回去报信,引来更多的人。我提着刚刚发射过的火铳,到那几个捂着脸打滚的人身旁,一个一个把他们砸昏过去,接着就去追那个逃走的络腮胡子。络腮胡子强壮,拖着一条伤腿也跑的很快,我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其他人,所以不敢追的特别猛,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到小山山脚下,络腮胡子手脚并用的朝上爬,我在后面跟着,一直等到爬到山顶时,才追上对方。我拿着手里沉重的火铳,抬手就抛了过去,络腮胡子的腿站不稳,在山顶上一趔趄,一头顺着山坡滚了下去。等他滚落到山下的时候,已经无法动弹了,我不敢大意,这个人如果诈死,我前脚走了,他后脚也跟着离开跑去报信,那么我带着已经不能行动的老鬼还有七七,肯定跑不快的,会被追上。
我也顺着山坡朝下走,但坡太陡了,一不留神,脚滑了一下,整个人立即收不住,顺坡而下,身子脑袋在滚动中被连撞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连喊疼的余地都没有,刚一落稳,翻身就抓起旁边一块石头,朝络腮胡子头上砸了两下。
我松了口气,重新翻过小山,但是这一次跑回去的时候,我看到老鬼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站起来了,晃晃悠悠的在旁边走了几步,当时心里又惊又喜,这个老家伙命硬。
七七也从水洼里爬了起来,呆呆的站在原地,我跑到跟前,急切的询问老鬼怎么样了,但是他看看我,眼神有点点呆滞,一言不发。那个年头儿,黄河滩还有些闭塞,平时受些外伤,没有绷带,就用大眼薄棉布,裁成长条,拿开水煮了晾干备用。老鬼用棉布裹着脖子上的一处伤,来来回回裹了很多圈。
“先走吧。”一直等到他裹好伤,才木木的说了一句,转身就朝小狼滩远处的山地走去,当时可能我脑子还不清醒,老鬼的声音有点闷,跟平时不怎么一样,不过没想那么多,就觉得他还活着,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扶着七七,路上给她吃了药,七七的身子还很热,完全是强撑下来的,走着走着就软软的没有力气,我把她背起来,跟着老鬼一直走到崎岖的山路之间。我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老鬼有气无力的样子,就没有问出口。
我们走了很远,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找到了一个背阳的小山洞,老鬼可能真的坚持不住了,一句话不说,走进山洞,立即歪倒在地。我过去看他,就觉得他平时火炉一样的身体此刻像冰一样的凉,没有一点点温度。
“你怎么样了?”我很担心,他的年纪毕竟大了。
“没事,累的紧。。。。。。”老鬼闭上眼睛,微微的摇着头,和发了烧一样,开始说乱七八糟的胡话。我跑出去看了看,这里很偏僻,那些人不知道我们的行踪,就算找,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儿。
我想法子弄了堆火,想让老鬼暖和一点,他的样子始终不好,一会儿说着过去的事儿,一会儿又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骂谁。我一下子要照顾两个病号,负担很重。下意识的,我回头看看七七,她躲在山洞的另一角,浑身瑟瑟发抖。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想等老鬼和七七的情况好一点之后,带他们离开这儿,到别的村子,看能不能讨点药。
“哥。”正想着,七七在山洞角怯生生道:“找点水吧。”
“好。”我点点头,从昨天到现在,一直乱七八糟的事,我也水米没沾牙,现在静下来,就觉得又累又饿。
天色已经微微的发黑,我走出小山洞,在旁边看了看,这个地方估计很难找水。这时候七七也悄悄的从山洞里走了出来,拉着我就走。
“恩?七七,怎么了?”我觉得她样子不对。
七七不说话,一直拉着我走出去十多米远,才停下脚步,她回头看看我,嘴角一抖一抖的,像是要哭,又像是要说什么,总之样子很奇怪。
“七七,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摸摸她的头,河滩人很少吃药,吃了就有效果,她的额头没那么烫了。
“我怕。。。。。。”
“怕什么?”
“爷。。。。。。”七七白生生的脸上瞬间充满了恐惧,带着哭腔道:“爷他好像不是人了,他。。。。。。他是鬼。。。。。。”
第四百三十四章 终点雄峰
老刀子的动作飞快,我没想到他的水性也好的出奇,在波涛汹涌的河中一个猛子扎过去,再冒头之后,灵巧又快速的游向石头棺材。石头棺材停止不动了,爷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而我却有点担心。
“大伟!我们能帮什么忙吗!?”亦甜的脸色中都是焦急,忍不住跑过来问大伟:“河里太危险了!”
“我想想。”大伟朝河面那边看了看,然后比划一下,看样子是想下水过去帮忙。
“不要去!”我拦住他们,没有人可以靠近石头棺材,黄河两岸关于填河的传说并不是假的,但是拉人填河收阴兵的并不是龙王爷,而是石头棺材。阴兵就在石头棺材附近,我唯恐谁再下去之后,被阴兵缠住。
“你这个人,思想真是有问题!”大伟转身怒气冲冲的望着我,亦甜也有点点埋怨,对我道:“如果能帮点忙的话,可以帮帮吗?师傅一个人下水,很危险,你……”
“不要求他!”大伟丢下我们,迈步就朝河里走,然后一头扎了下去。我不想解释那么多,但是转头看看亦甜,我只是怕她心里不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老刀子已经靠近了石头棺材,此时此刻,沿河两岸肯定都有阴兵,但是爷爷笔直地站在石头棺材上,一动不动的看着老刀子,并没有唤阴兵去对付老刀子。眨眼间的功夫,老刀子在水里一蹿,借势就翻到了石头棺材上面。
“我愿意让你过来,你才过的来,让你过来,没有别的意思,见识一下蛇篆刀。”爷爷平时沉默而且低调,就像一个普通的老走船人,然而此刻,他的腰杆比任何时候挺得都直,语气也有些傲然:“另外,还想让你知道,陈老六虽老了,还杀的动人,我那娃子命苦,谁再敢欺负轻视他,我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事情,难道真的不能谈谈?”老刀子一身是水,他可能真没有动手的意思。
“没什么谈的,看看你的蛇篆刀吧!”爷爷慢慢抬手,那根打鬼鞭悠悠的垂了下来:“这把刀上,染了多少河凫子的血!”
唰……
打鬼鞭就像一道突然闪过的电芒,划破了黎明前的大河。我们距离非常远,却隐隐能听到鞭子犀利的破空声,这根鞭子拿在我手上和拿在爷爷手上完全是两个概念,老刀子一下子就被逼的没有退路,迫不得已亮出了蛇篆刀。
“师傅!我来帮你!”大伟没有老刀子的水性,在汹涌的水流里渐渐就掌握不住了,但仍然挣扎着冒头,在水里大声的喊道:“还有那老头儿!现在是什么社会了,告诉你,态度放端正一点,现在的黄河滩已经不是你们这些三教九流牛鬼蛇神的天下,法制社会……”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大伟周围的水面上突然就齐刷刷冒出了四五个阴兵,白惨惨的脸庞,好像是水里浮出的几尊渗人的雕像,大伟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马上就被围得死死的。
“大伟!”亦甜在岸上急的大喊,那边石头棺材上的老刀子听见大伟的惨叫,心神明显不稳了,被爷爷两下就逼到将要落水的地步。
噗通……
亦甜顿时就跳到水里,想朝大伟游过去。说句实话,当年的我,没有太多的思想,只是单纯的根据心里的感觉来判断一个人的善恶,我是自私的,如果大伟被阴兵缠住,我可能不会有什么,然而亦甜一下水,我的心里就嘭的一跳。
“回来!亦甜!”我不顾一切的跳到水里,拉住她朝回拖,亦甜的水性不好,在水里挣不过我。
“别拉我!”亦甜一边挣扎,一边道:“我要去救他!”
“我去!”我把亦甜拖到岸边,然后恐怕她再倔强的下水去,所以抢先一步重新下水,朝大伟游。
我不管别的,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危险,我只是不愿让亦甜送命。
大伟已经被折腾的差不多了,在我全力靠近他的时候,他被几个阴兵缠住拽到水里,河面上只剩下一只抓来抓去的手。我游过去,用力抓着他的衣领朝上提,但是还没等把大伟拽上来,就觉得自己的手脚也被拉着了,随即,两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白惨惨的面孔从水里浮出来。
“娃子,不要过来!回去!”爷爷在石头棺材上看到这些,反手一晃鞭子,抽在旁边的鬼船古钟上,古钟嗡的一响。
缠着我和大伟的阴兵,随着嗡嗡的钟声立即沉没在水中,我拉起大伟飞快的朝岸边游。一直到了浅水河滩,亦甜和七七踩着水迎过来。大伟应该没事,只不过喝了一肚子水,接连被折腾,脸都绿了。
我和大伟都上了岸,爷爷和老刀子之间也没有什么顾忌了。爷爷的攻势很猛,一条鞭子密不透风,我过去从来没有见过他和人动手,今天这一看,才知道老鬼当初为什么说河凫子七门这一辈人中,陈老六是最厉害的。
“真要这样!”老刀子被逼的实在没办法,那双血眼不由自主的就泛起了一片微微的红光,拿着蛇篆刀,退到棺材一角:“你们在找西边的人,我们也在找!”
我在岸上听着这些话,心里突然想起八字眉刚告诉我的那些往事。西边来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七门与世无争,唯一对他们怀恨在心的,就是西边的人。时间过去那么久,七门一片散沙,三十六旁门也早已经成为一个虚名,但是针对七门的袭击仍然没有完全停止,尤其是在老鬼拉了爷爷去镇河之后,袭击愈演愈烈,再加上十几年前,我爹还有七七她爹相继被人谋害,这让我意识到,西边的人,其实并没有消失,他们肯定还在黄河滩上某个未知的角落里。
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石头棺材里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天将要破晓,但是我看不清楚爷爷跟老刀子争斗的具体过程,两个人的动作都太快了,就在那口方圆不大的石头棺材里翻翻滚滚的搅成一团。我们在岸上很紧张,我怕爷爷出事,亦甜怕老刀子出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边,约莫过了有七八分钟的时间,一条身影踉跄着翻出棺材,然后落进水里。
紧跟着,我看到站在棺材里的,是爷爷,落水的是老刀子。老刀子在水里转了一圈,他仍然很不甘离开,因为这一走,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石头棺材,但是他斗不过爷爷,二十多年前斗不过,现在依然斗不过。
“你和我,走的不是一条路。”爷爷静静站在棺材里,那身鲜红的衣服在破晓的晨阳下显得那么刺眼。他拿着鞭子,指了指还在周围徘徊的老刀子,接着转头冲我喊道:“娃子,现在就走。”
我不想离开,但是我已经很清楚,爷爷不可能上岸,不可能回来。
“娃子,路还很长,你要自己走,记住我的话,人,就那么一辈子,横竖都是熬……”爷爷站在棺材里,慢慢的朝水面下沉:“但是你该做的事,都要做完……”
“爷!”我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用尽全力,把手里那根沉甸甸的莲花木棒朝石头棺材扔了过去。棍子划过一道弧线,爷爷伸手抓住了它。
我心里很不舍,不知道舍不得什么。
我站起身,擦掉脸上的泪,拉着七七转身就走。我不想,也不敢再去看亦甜,我怕自己看到她的时候,会难受。
我什么都不管了,拉着七七走的很快,从破晓一直走到日头高照,老刀子他们没有跟过来。
“哥……”七七转头看看我,道:“咱们要去哪儿?”
“是啊,要去哪儿?”我顿时迷茫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酸,老鬼走了,爷爷走了,抱柳村空了,我要去哪儿?
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我带着七七朝小盘河村那边走去,老鬼说了,老祖爷留下的东西很重要,放在家里始终不安稳,现在完全没有目的地,就想着把留在家里的东西再转移个地方。
这一路很远,又在汛期里,沿途连个人都看不到,我和七七饥一顿饱一顿的熬了几天,靠两条腿走回了小盘河。村子荒了很久,一点点生气都没有了,我沿着那条熟悉的路,从村口走到了家门口。推开门的时候,我一下子又恍惚了,觉得一切都回到了事情发生之前,跟爷爷在这儿简单又快乐的生活着。
“七七,在这儿等着。”我晃晃头,让自己清醒下来。许多天没回来,家里还是老样子,我越想让自己静,脑子却越乱,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人的面孔在脑海中出现。心里乱着,推开堂屋的门,但是一步跨进去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不对劲,却想不起到底是怎么不对劲。我低着头,看看脚下的门槛,一下子想起来当初离家的时候牢牢的在房门上挂了一把大锁,然而这时候房门却一推就开了。
下意识的,我就觉得不安,抬头扫视着堂屋。太阳还在东边,光线照不进来,堂屋很高而且面积大,屋子里黑黑的一片,当视线适应了黑暗的同时,我一眼看到堂屋房梁对面的墙根,蹲着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但是看看那人,好像蹲着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