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的假期共有三周,你当然心知肚明,不过她的尸体却没有很快被人发现,你也很多猜到了理由——因为主编是不需要坐班的——便给她所在的出版社打了几次电话,提示别人的注意。而且,你又做了另一个准备,由于谢晓虹是你的情人,那之前你就曾经多次使用钥匙进入她的房间,有可能会被管理员认出来。所以,案发的时候,你绝对需要一个理由避免到现场去。也许你是在装病,更有可能是运动出了一身汗之后浇了通凉水,总之,你因为身体问题,很自然地避免了暴露在现场的机会。然而,你却犯下了另一个错误,为了显示你和我在一条船上,为了给我一种假象,好像我们纯粹是调查者的假象。你找到家里的录音笔,交给前去探望你的陈芳,却不料这录音笔里记载了一些内容,是你永远不愿意为人所知的东西。我猜测你和谢晓虹的关系,很可能是从你最开始投稿的时候开始的。也许你在知道她的身份前便有了情人关系,也许正相反,你因为写了几本关于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书籍,而找到了她。我曾经就产生过怀疑,觉得真是巧合——你说过使用录音笔是因为采访青少年留下的资料,而我在现场找到了几本书青少年心理读物,作者的名字竟然是谢晓虹——我很难想象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主编真的有可能写出一本心理学读物,她主编还差不多。但很遗憾,当时我没有想得太多。你和她之间的关系也许是由于她丈夫经常在外,而你又才华又有活力;对你而言,也许只不过把她当作一个往上爬的机会。当然,你考虑到她有可能骗你,而把你的作品窃为己有,因此事先做了准备,用录音笔悄悄录下你和她的交往录音,或者就是你们关于这本书的讨论,但这件事最终被你忘记了,为什么呢?因为她已经死了,被你干掉了,所以关于那段不愉快的往事被你淡忘了。也有可能就是你真的发烧有些糊涂了,所以,你很随意地将录音笔交给了陈芳,希望她带给我。这在另一方面展现了你的大度与宽容。但是,那天晚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在当晚的会议上和法医闹僵了,不欢而散。其实,这才是悲剧的根源,不然我很快就会发现录音笔的秘密,陈芳也就不会死了。可悲的是,不是我,而是陈芳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她选择了换作我也会一样的举动——找你当堂质问。也许,如果你实话实说,我和她都会选择一样的后果——替你隐瞒此事,然而不论她当时劝你自首,走投无路的你却把她杀了。在那之后,作为关键证物的录音笔当然也被回收,而且现在多半已经被你销毁了吧?一切随着主编死掉而淡忘了的记忆重新涌了上来,而且来势汹汹。所以,你跑回了现场,还是有那把钥匙——真庆幸你没有立刻丢掉它,打开房门,找到那几本书,把它们也带走了,当然,你不小心碰掉了闹钟,出动开关,所以在我今天去的时候,那东西就响了起来。为了转移视线,又因为时机合适,反正女主编的尸体已经曝光,你便吐露出假的消息。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放着萧影不管更为妥当,反正抓不到她,谁也不会想到案子中竟然有两个凶手,估计你是害怕我无所事事,对陈芳的死因追查个没完吧?所以,你设计叫我去找何雨霏,不管能不能钓到凶手,也至少给我找了个事儿干。麦涛,你最狠的手段在于,不仅为保守秘密干掉陈芳,连何雨霏也不放过。你看到萧影,也就是之前咖啡馆里的服务员走进小区,却等了十几分钟才闯进去,表面上是为了联系我,其实是为了让萧影杀死何雨霏进一步的刺激我。好了,我说完了,麦涛,我们多年的兄弟了,没想到你会走到今天。”
“说了这么半天,艾莲,你这些胡思乱想会有证据吗?”
“你猜猜看,我为什么会把你约出来?”艾莲这一句话,叫麦涛浑身一颤,“刘队已经去了你家,查找相关的线索。当然,录音笔我们是找不到了,但是你的作品呢?就算谢晓虹那里的作品已经被你毁掉了,但当初你的心血,那些手稿或是电子版本总还应该存在吧?你会狠心也删了它们?不然你就要解释一个问题,为什么谢晓虹撰写的书籍和你的原告一模一样。即使这些都不可能了,你还不得不去面对公寓管理员,看看他会不会认出你?”
“你……”麦涛“刷”地变了脸,手指不停地抖动起来,须臾,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叹了口气,重新坐在岸边,向以前一样摆动着两腿,“艾莲,我们认识多久了?”
“差不多二十年吧。”艾莲却没有坐下。
“二十年了……你觉得公平么……你是亲生子,我是样子;你是所有老师的宠儿,我却总不及格;你毕业后去了国外,我却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你把我拉进刑事调查然后一走了之,我倒不得不面对这些肮脏的东西……你觉得,这些公平么?”
“放心吧,我只是说说而已,刘队还在警局呢,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愿意叫他知道,我要走了,你要去做监狱,算了吧。”
“你在怜悯我,高高在上的怜悯?”
“没有这回事,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可惜,就像你以前带我去调查的那份骄傲,现在是可惜?因为我杀掉那个喜欢玩儿年轻男人的婊子?你说得对,我杀了她,早晚的事儿,她就没有一句实话。说是帮我出版,说是叫我成名,前景一片光明|奇+_+书*_*网|,到头来我只看到她那破败不堪的肉体。妈的,这算什么。”
“可你总不该对陈芳下手,她是喜欢你的,这你知道。”
“对,可她希望我去自首,那样一来,我连现在这些东西都没有了。”
“也许吧……你打算怎么办?”
“你在劝我自首吗?算了吧,与那个相比,我倒宁愿你干掉我,至少也算死得其所。”
“也许吧……可我也没有这个心情了。”
“那么,也许有那么一天,我和刘颖结婚之后,会去美国看看你。”
艾莲眉头一皱,刘颖……
“怎么了?那小丫头,很喜欢我!”
他在说什么?他是认真的吗?刘颖……也许,他杀死陈芳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他只是想除去一个绊脚石,就像对谢晓虹那样,甚至是对何雨霏,对萧影……
“不,没什么,只是……”艾莲走到麦涛身后,从手套上甩下了什么,随手两手慢慢地手紧,像他在美国时候那样习以为常,与此同时,眼睛里滑落了许久不见晶莹剔透的泪珠,“只是……我改主意了,我们兄弟情深,我却不能再留你呆在中国,呆在我们的故乡。”
次日,机场安检处前,艾莲等候检查,一个长发男人走了过来。
“这么早就回去?”那人说。
“是啊,早点儿回去也不错。”
“有人来为你送行了。”那人又说。
艾莲回过头,看见刘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一张嘴就是,“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
艾莲轻柔地笑笑,“案子结束了,我当然该走了。您怎么来了?”
“我早上给宾馆打电话,说你一早就退了房。我就赶紧赶过来了,麦涛那小子不在家,手机也不开。”
艾莲点点头,然后在检查口的另一侧回过身来:“刘队,再见啦。”随后,和那人一道,肩并肩地走远了。
“喂,喂……”机场中只剩下了刘队一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只听到他一人在叫喊着,“喂,喂,艾莲……”
“麦涛,是你的朋友?”
“啊。”
“他怎么了?”
“你知道又何必问我?”
“也对。”
“……”
“来玩玩这个,掌上游戏机,新出的,怎么,不感兴趣?”
“不,谢谢。”
“把你送回美国,我还得回来。”
“是吗,辛苦你了。”
“客气,你有你的工作,我也一样。”
“……”
黑暗的看守所里,一个半是男人半是女人的家伙,还在歇斯底里地大笑着:“混蛋,该死的家伙,你会被人勒死,哈哈哈……”
编外章 兄弟
麦涛死了,艾莲即赛斯。沃勒留下的第二部手稿至此戛然而止。
麦涛的死,曾在我心里留下一丝遗憾——恰如2005年三月份北京“倒春寒”下起的这一场雪——雪片大而细密,却由于地表温度很高,因而一落下来,便忙不迭地与大地化为了一体,经过汽车和行人的碾压、踩踏,变成泥水,随即很快地流入下水道,再也不见踪迹。我曾经对麦涛抱有幻想,认为他是和艾莲极为相似的人——同样的优秀、同样的风度翩翩,相比之下却又真实得多——他有感情、有抱负,却也因此有了仇恨,有了不满……我还记得开篇出场时候的麦涛,也忽然发现缺乏感情的艾莲其实相当的残忍——倒不是指他如此平淡地解决了麦涛——而是他用最最平实的语言,将麦涛不为人知的秘密展现出来,撕碎了我心中的幻想。
到了2005年的3月底,我对于艾莲原稿的修订工作宣告结束。当日,我接到了杨克打来的电话。我们说了没有几句,他便请身边的一位朋友接电话。说实在的,这令我感到惊异,一来那人是著名侦探小说作家文森特。弗朗西斯,二来文森特曾经和我的表姑父在同一所研究院读完了研究生课程。
在电话里,我们两人并没有谈得太多,他提到了赛斯,即艾莲的失踪;我也大略讲述了艾莲在中国的故事。然后相约,在假期的时候,我回到美国,他会把之前发生的一切详细讲给我听。
时值2005年3月26号,我虽然难以按捺强烈的欲望打算立刻回到美国,可终究插翅难飞,因为我的学校已经开课了。作为一名研究生,特别是在中国留学的外籍研究生,学校对我们的管理是十分宽松的:为数不多的课程,从来不会发挥作用的考勤登记……一切全凭自觉,并不会有太多人选择利用休息时间去旁听,我由于无聊,或出于孤单,选择了和两位最好的中国朋友去旁听他们的法律课程,因此,这一天我匆匆地挂断了杨克和文森特的电话,赶往学校。
可我来得有些太早了,能容纳二百多人的大教室里还是空空荡荡,仅有的那几名学生,由于上个学期便熟悉了我的金发碧眼,这时候便友好地打了招呼。
我挑了一处居中的位置坐下,百无聊赖地随手翻翻课本,很快又把它放下并翻了过来,用背面的空地开始整理艾莲的生平:
1970年7月4日(这是我难得能了解的准确日期),艾莲出生,出生地似乎在香港(这我也拿不准)。
1978…1980年间,艾莲的父母带着他以及养子麦涛,举家迁往内地,也就是中国的首都,北京。
1987或88年,艾莲和麦涛考入同一所大学,在此之前,艾莲的父母失踪。四年后,两人毕业,麦涛留在国内,艾莲到美国继续深造。同年,艾莲改名为赛斯。沃勒,就读于哈佛大学詹姆斯心理研究所,wωw奇書网并认识了文森特。弗朗西斯。
1993年,赛斯与文森特一同经历了某起案件,涉及到前者在美国最好的异性朋友被人绑架。两人最终化解了那起案件(详情我还没听他们说起),同期,认识了老年侦探帕特罗。
1995年前后,在赛斯即将毕业前夕,接到导师莱瓦德先生的命令,一起赴精神病医院进行秘密研究,在此期间,赛斯神秘失踪。大约一年后,他成为乔纳森将军组织中的一名职业杀手。
1999年,赛斯利用假期回到中国,遭遇了“在中国”一案,最终发现潜藏的另一名凶手——昔日的兄弟麦涛,杀死麦涛的第二天,艾莲深受刺激,当日便乘飞机返回美国。
2000年,昔日的研究生朋友文森特已成为赫赫有名的作家,却阴差阳错地经历了被内部人称为“浮墙”的杀人案件,赛斯似乎并没有参与到此案中,却有人怀疑,研究生导师莱瓦德的被害与赛斯有关。
2000…2002年,失去所有消息的一年,赛斯可能在那段时间里真的失去了记忆?其原因何在,有待考证。
2002年,失去记忆的赛斯出现在俄勒冈州波特兰市,成为一位开业心理医生,请安娜。威廉姆斯,即我的表姑安妮作他的助手。03年,被牵扯到“ID”一案中,与黑人老警官萨姆兰一起破获了此案。随后,赛斯带着安妮逃到了印第安聚集地,同年,两人结婚。
2004年,赛斯完成了数部记载其生平的手稿后,抛弃妻子安妮,至今下落不明。
……
我想了一阵,又在1999年那个位置,填上“同年八月至九月间,艾莲在中国的忘年交刘罡明队长遭遇车祸。其原因究竟是否普通的车祸?”
写完这些,我静静地一个人发呆。由于前些天整理手稿通宵达旦,这时候眼睛疼得要命,便趴在桌上,稍事休息。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耳边有个女孩儿声音,“啊,同学,我可以坐在你边上吗?”
再次睁开眼睛,同学们大多都来了,站在我身边的是一个25岁上下的女孩儿,戴着无边眼睛,模样清纯可爱。我连忙把提包拿起来,请她坐下,一面又有些好奇地打量她。她看到我的蓝眼睛则显然吃了一惊,看来她先前以为我的头发是染的。
可我既然拿起了提包,她也不好意思再坐到别处,似乎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问道:“Can you speak Chinese?(你会说中文吗?)”
我大笑起来,笑声引得前排的几位同学都回过头来,“当然!”我说。
我与那女孩儿聊了没有几分钟,其间她一直对我在教科书背面的乱写乱画颇感兴趣,“艾莲?很好听的名字,你认识的女孩儿?”
“不,男的,却起了这样的名字,要怪他的父母。”
“是么……”女孩儿显得有些落寞,我一时间不明所以。正在这个时候,原本喧闹的教室忽然鸦雀无声,我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见讲台附近出现了法律系主任的身影——一个秃头的老家伙,总是装模作样的,我很不喜欢。主任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男人,这人,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教学主任清清嗓子,反锁的老一套,我则一直关注着那个年轻人,对了,想起来,几周前,在路边救治受伤小狗的那家伙,世间的事儿还真是巧啊!没想到能在这儿又遇见他。
“各位同学,安静一下,”教学主任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