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方军小声问。
“我梦见过你的这辆车!三次,每次你都在后面追我,一直把我追到三不管那个法场……”
孩子
母亲来到我的床前,说:“东子,起来吃早餐!”
我睁眼看了看,窗外黑着,我感觉现在似乎是半夜。半夜吃什么早餐?
“天快亮啦!”母亲说。
我很不情愿地爬起来,随母亲来到餐桌前。只听母亲诧异地说:“我煮的鸡蛋哪去了?”
餐桌上,有包子和米粥,还有两只碟子,一只碟子装榨菜,一只碟子空空如也。
我不喜欢吃煮鸡蛋,满不在乎地说:“这样就行了。”
母亲却唠叨起来:“我明明煮了端上来,怎么就不见了呢?”
匆匆吃完早餐,我走出了家门。
外面黑糊糊,没有一个人。我依然觉得这是半夜。
路过鸡舍,我听到黑暗中有什么声音。竖耳聆听,竟然是那个鸡蛋在说话,它似乎在流泪:“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接着,我听到母鸡冷漠的声音:“孩子,你走吧,你已经死了。”
盗版者
盗版者(1)
胡北是个书商,专门做盗版书。
这种人侵害国家利益,侵害作者利益,侵害读者利益,该死。但是,他做盗版书的速度是值得我们“学习”
的。
下第一场雪的日子,出版社的编辑开始市场调查,终于确定了一个选题,报上去,出版社开了三个会,通过。
组稿。
送审。一审二审连三审。(二审是个老头子,要退休还没到日子,身体不好,有脑溢血、心脏病、风湿病、肝硬化、
胃溃疡、骨质增生、贫血、疝气加脚气,他正在家修养,稿子在他那里放了两个半月)……
最后,稿子通过,录入,出片,印刷,书问世……第二年的第一场雪又下来了,飘飘洒洒,不慌不忙,很多
孩子在打雪仗。
胡北做盗版书,废寝忘食,最快一次前后只用了几天时间。
他有一家印刷厂,什么手续都没有,属于地下印刷厂,藏匿在一幢大楼的地下室。一台轮转机,终日“轰隆隆”在歌
唱。四个工人,基本都是他的远房亲戚。其中有他的小舅子。平时胡北不在,就是小舅子负责。
胡北个头不高,有着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好像抹了太多的润滑油,十分机敏。他的脸色有点苍白,那也许是他经
常奔忙在地下,缺少阳光照射的缘故。
有一天,胡北到火车站发书,累得一身臭汗。回到家,天都黑了。他到卫生间去洗澡,却发现没热水。他走进卧室,
看见老婆躺在黑暗中,就说:“你怎么没给我烧水?”
老婆猛地翻过身,说:“哟,我给忘了……”
平时,胡北每次发书回来都要洗澡的。他对老婆有些不满意,“啪”地把门关上,摸黑脱了衣服,躺下来,叹口气说
:“那我就不洗了。”
老婆没再说什么,她似乎睡意正浓。
这个黑夜很宁静,只有墙上的表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平时,胡北倒头就睡,今天,他迷糊了很久,还是没睡着……
他终于意识到,他失眠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似乎,好像,也许,可能有问题。他努力在想,有什么问题……
想着想着,他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十年了,肥胖的老婆每天夜里都打呼噜,那呼噜声已经成了他的催眠曲,而
今夜她却无声无息,极其安静,像死了一样。
她怎么了?
胡北回想刚才老婆说话,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像老婆的声音!
难道身边躺的不是老婆?
产生这种猜疑是需要灵感的。
胡北警觉地打开灯,朝老婆看去。
老婆一下被灯光刺醒了,她眯着眼对胡北说:“你干什么呀?”
胡北不说话,他反复打量着老婆的脸。
没错,那是老婆的脸。小眼睛,厚嘴唇,鼻头有点圆。额角有一个小小的伤痕,那是从小留的疤。她眼角那细微的鱼
尾纹都跟过去一模一样。
“你怎么不打呼噜了?”
“我怎么知道?快睡吧。”
胡北就把灯关掉了。
刚才,房子里的灯亮着,外面是黑的。现在,房间里黑了,外面就亮起来。
这时候已经是午夜了吧,午夜的月亮偏西,挂在黯淡的深远的诡秘的夜空中,好像在定定地观望着胡北家。
胡北又闭上了眼睛。
是自己的老婆。别人的老婆怎么会躺在自己的床上来?他放下心来。
可是,他还是睡不着,因为,很快他就听见了老婆打呼噜了。
他对老婆的呼噜声太熟悉了,就像熟悉自己的指甲形状。她的鼾声很轻微,那声音似乎就是为了让旁边的人
知道她睡得很香甜。而她现在的鼾声却很重,很不舒畅,让人听了感觉胸口憋闷。
胡北感到这呼噜声不对头!
为什么她刚才不打呼噜,现在却打起来了?为什么她的呼噜声跟过去一点不一样?
他的心一点点被掏空。那是恐惧的感觉。
假如,刚才他打开灯,发觉身边这个女人不是老婆,那他都不会如此害怕。问题是,刚才他明明看见她就是他的老婆
!
时间停止了流淌,黑夜定格了,这世界死机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爬起来,绕过老婆的身子,悄悄下了床。
他要到儿子那房间去。
他的脚没有划拉着拖鞋,就光着脚朝外走。他家是大理石地面,光着脚走路没有一点声息。
他刚刚走到门口,突然老婆说话了:“你干什么去?”
他一抖。
他马上镇定了一下自己,拿出大男子的声调,说:“你别管我。我去儿子的房间睡。”
老婆就没有再说话,但是,胡北感觉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珠子一直在黑暗中盯着他。
他出来后,反身把门关严,然后,他快步走进了儿子的房间。
儿子今年12岁。他的身体有点弱,在学校各门课程成绩都不错,就是体育不合格,经常生病。他已经睡熟。
胡北上了儿子的床,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叫了一声:“儿子……”
盗版者(2)
儿子嘀咕了一句什么,翻过身去。
他又叫了一声:“儿子!”
儿子终于又翻过身来,睁开惺忪睡眼,说:“老爸,你怎么到我房间来了?”
“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今天回家,有没有发现你妈妈……有什么不对头?”
“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睡吧。”
儿子闭上了眼睛。胡北也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儿子突然反问他:“你说她哪里不对头?”
这句话让胡北产生了猜疑。他觉得这口气也不像儿子的口气。
顺便说一句,虽然胡北一直在做违法生意,但是,他是一个好父亲。他很疼儿子,除了赚钱,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
儿子了。
另外,他还是个一个孝子。胡北的母亲早就去世了,父亲还活着,是个瘸子,拄双拐。父亲退休前在铁路工作,扳道
岔,他的腿被火车吃了。胡北把父亲从山区小站接到了这个城市,在郊区给他买了两间平房,还给他雇了一保姆。只
要有时间,他就去看看父亲……
胡北明显感觉儿子好像在试探什么。难道儿子也有问题了?
胡北一下觉得整个这个家都飘荡着一股诡怪之气。
他想了想,低声说:“儿子,我可以打开灯吗?”
儿子也想了想,说:“你想开就开呗。”
胡北坐起身,伸手把灯打开了。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儿子。
太刺眼了,儿子把脸转向另一边。
胡北看清了,是儿子。但是,第一次的经验告诉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他把灯关掉了,小心地躺下。这时候,房间里黑了,窗户外也黑了——月亮没了。一片漆黑,睁眼跟闭眼一
样。
但是,胡北还是睁着眼。
“儿子……”
“嗯?”
“房间里太黑了……”
儿子没说话。
“咱俩说一会儿话吧?”
儿子扭了扭身子,说:“人家睡得香香的,你干什么呀!”
“儿子,你们班的那个李稼渔名次还在你之前吗?”
“李稼渔不就是我吗?”儿子“扑棱”一下翻过身来。
“噢……”
“……你是谁!”儿子似乎有点不信任了。
“我说错了,我是说你们班的那个程一舟。”
儿子静默了一会儿,说:“老爸,你深更半夜说这些干什么?困死了!”
这时候,胡北觉得自己确实太多疑了。他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的眼皮刚刚合拢,他的注意力就像游丝一样又飘到了老婆那个房间。
那个房间紧闭着,没有一点声息。
胡北又睁开了眼。
她怎么又不打呼噜了?
他盼着太阳早点出来,他要在太阳下把这个家看个明明白白。
“稼渔~~”
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是老婆。
儿子应了一声:“哎。”
“你来~~”
儿子迷迷糊糊地爬下床,走向了他妈妈的房间。
胡北在黑暗中看着儿子,他那矮矮的身影像一抹更深的夜色。那一抹黑影终于融化在了夜色中。
“吱呀……”老婆的门开了。
“吱呀……”老婆的门又关了。
那扇门一开一关,就把儿子吃掉了。
胡北的心提起来。
假如,老婆不是老婆,儿子是儿子,那么,儿子这次一进去,就很可能再也出不来了。胡北想,他应该把儿子救
出来!
可是,假如儿子不是儿子呢?
那么,两个同伙——或者说两个同类——就聚在了一起。此时,两个同类在黑暗中在什么?
胡北感觉到真正危险的是自己。
他甚至想逃出这个家。
可是,他要出去,必须经过老婆和儿子的那个门,他不相信那扇门会轻易放过他!另外的退路就是窗子了,可这是8
楼!
他咬紧牙关,等待天明。
可是,老婆的声音又颤颤巍巍地传过来。胡北断定这声音决不是来自那扇门的后面,而是来自一个阴暗、潮湿、不吉
利的地方。
“胡北~~”
“嗯?”他抖了一下。
“你来~~”
他的心“怦怦怦”地狂跳。
他现在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去,还是不去?
如果去,走进那扇黑糊糊的门,那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如果不去,她会不会过来呢?
“我就在这儿睡了。”胡北装做若无其事地对那扇门说。
她不理会胡北说什么,继续说:“你来~~”
“你干什么呀!”胡北大声问。他外强中干,已经抖成一团。
“你来呀~~”
胡北越怕越想不出对策来,他索性不说话。
老婆终于不叫了。过了一会儿,胡北突然感到头顶有个人影,他猛地抬头,看见老婆正在头顶站着!
她是光脚走过来的!
“你!”胡北一骨碌爬起来。
“胡北,我怕……”
盗版者(3)
“你吓死我啦!儿子不是在那儿吗?”
“那我也怕……”
她一边说一边爬上床,钻进他的被窝。
胡北身体僵直,恐惧到了极点。他感觉着她冰凉的身子,还有毛烘烘的长发……
他不知道现在儿子是在那个房间里睡着,还是已经消失。
突然,胡北问:“你怕什么?”
“我……”
胡北等了等:“你说呀!”
“我怕……”
胡北记得,他老婆平时胆子很大,她从来不怕黑,不怕鬼。结婚十年来,夜里从没听她说过“怕”字。
“我怕儿子……”
“儿子怎么了?”胡北都快晕了。
“我怀疑他已经不是咱们的儿子了……”
“为什么?”
老婆紧紧抓住胡北的手,还是止不住她的颤抖。她好像真的很恐惧:“我刚才摸他的脚丫,发现……”
“说呀,发现什么了?”
“他只有四个脚趾头!”
“什么?”
“开始我以为我摸错了,又摸一遍,还是四个……”
“他怎么会……少一个脚趾头呢?”
“两只脚总共四个!”
胡北的魂一下就飞了——他怀疑儿子另外的脚趾头都被这个女人吃了!
他感到黑暗中这个女人越来越陌生。
他和老婆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对她的性格,音质,气味,动作习惯,身体柔软度……尽管胡北看不见她的脸,但是他
有一个强烈的感觉:这个女人和老婆有差异。
那么,眼睛后面的那双眼睛是谁?
脸后面的那张脸是谁?
大脑后面的那个大脑是谁?
老婆被弄到哪里去了?
“你不相信?”女人问(在没弄清楚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胡北的老婆前,我们只有称她为“女人”了)。
“信,我什么都信。”
“那你怎么不说话?”
胡北很想说:“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有几个脚趾头?”可是,他目前还没有这个胆量,等天亮之后也许敢。
“我……”
“你今天怎么也不对头?”听语气,女人似乎有点紧张起来。
她的紧张让胡北对她有了点信任。
“咱俩去看看儿子,好吗?”胡北突然说。他还是想确定一下,儿子到底在不在。
“不,我不敢。”
“也许,你摸错了……”
“不可能!”
“那我一个人过去?”
“我不敢一个人在这里,我还是跟你一块去吧。”
胡北把夜灯打开了,绿幽幽的。
他在前面走,女人在后面跟。两个人都光着脚,走路都没有一点声息。
突然,胡北转过头去——他要看一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