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郁闷的表情,遥显然来了精神,开始寻找起新的乐子来了。
是啊,他买这个壶干什么呢?照遥的说法,这并不是什么吉祥的物件啊,而且,铁姬……
铁姬还在里面!
我意识到这件事,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怎么了?”
清明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铁姬,铁姬还在壶里吧?!”
“嗯,那又怎样?”
他应了一声,又埋下头去看起书来,仿佛我说的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样。遥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安静下来。
“这是他们的缘分。”
每当遥这样子说了之后,我就知道剩下的事情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只不过,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过不了多久,或许就会再次见到夏斯人了。
※※※
事实证明,有时候我的预感还是挺准的。
不到半个月,我就再次见到了那位夏斯人先生,刚过午夜,正在我和遥吵吵闹闹明枪暗箭你来我往正激烈的时候。清明被我们吵得有些不悦,啪的一下子把手里的书合上了。
我吐了吐舌头,打算停止跟遥的斗嘴时,夏斯人就冲了进来,比上次的速度更快,这回简直是瞬间移动一样。
感觉只是嗖的一下,面前的椅子里就多了一个人。
我揉揉眼,没错,夏斯人稳当当地坐在那里,怀里抱着那把玄铁壶,仔细看的话,他的双手还在微微地发抖。
我们三个人都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他大概被我们几个盯毛了,干笑了两声。
“请告诉我,这把壶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他也被铁姬拉进壶里世界去玩了吧……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看向清明。
清明看起来很轻松,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笑容,他居然会面带笑容?我盯了好久,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突然觉得,明天的太阳说不定会从西边出来……
然后,他用这难得一见并且几乎可以用温柔来形容的表情说了一句十分简短的话。
“你真的想知道?”
“请务必告诉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与往常的沉稳自得不同,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犹豫起来了,但是尽管如此,却仍然坚定地表达着自己的愿望。
“那么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清明抱着肩,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夏斯人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第一次见到它,是在梦里。”
这点我还记得,他上一次来店里买壶时,就说过与梦里的一模一样之类的话。不过这种事也并不稀奇,遥告诉过我,这是器物与人之间的缘分。
很不可思议吧。
如果遇到一件能带给你似曾相识般的强烈熟悉感的东西,那就一定是你们之前曾经有过什么缘分。
这时夏斯人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一直很喜欢收集壶,各种各样的壶,这是有原因的。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总是做一个梦。
梦中的世界荒凉而辽阔,非常幽静,美得不可思议,在那片美好的地方,一直都有一个女人,背朝我坐着,她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了腰间,风轻轻吹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幅画儿。
我一直都想要看看她的容貌,却无法接近她,我试过很多次,但每次只要接近那里,梦境就会崩塌,仿佛触碰了不能触摸的按钮一般。
唯一能够看清的,是她手里捧着的东西,那是一把壶。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收集各种各样的壶了,却从来没有见到过相似的款式。直到那天,在忘川堂里看到它,我才确信,这就是梦中她捧着的壶!
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把壶带回了家。”
说到这里时,夏斯人叹息了一声,眼里满是愁苦之色。
“不知道为什么,她再也没有在我的梦中出现过。梦里的景色与从前一样,只是少了那个美丽的人影,无论我怎样努力,也没办法梦到她了。而且梦的频率也变频繁了,甚至到了一闭眼,就到了那个世界的地步。
而且我发现,我无法轻易逃开梦境了,如同被困住一般,无论怎样都无法离开。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景色却完全不同了。那种苍凉感令人寂寞得想要发狂,呆在梦里,我觉得恐慌极了,而且逃不开!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一闭眼,就会梦到这个地方,就会陷入这无尽的寂寞里!
我甚至变得不敢睡着了。
这一切都是在我买到这把壶之后发生的,所以我才想来问问你。
老板,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吧?”
※※※
仔细观察夏斯人的话,的确能够看出,他眼睛里满是血丝,镜框下方掩盖不住的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他该不会几天没睡了吧?
清明耐心地听他说完,并不立刻回答,只是从他手中接过铁壶,轻轻摩挲起来。望着他手指的动作,我觉得自己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是那颗珠子吧。
从铁壶的世界里出来的珠子。
结果清明也并没有告诉夏斯人关于铁姬的事情,只是说服他把壶留了下来,于是忘川堂里又变成了现在的情形。
我们三个围着桌子坐了一圈,桌子中间搁着这把铁壶。
现在要怎么办?
我看看清明,又看看遥,最后看看铁壶。
清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捧了本书,看样子正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遥一脸欢喜,捧着壶去了厨房,难道又要泡茶吗?
他还真是在泡茶!
“要喝么?”他递了一杯给我。
“不要!”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其实……味道还不错啊……”
一只手悄悄地拽了下我的衣袖,惨白的手指像白骨一样,我吓了一大跳,这才发现,铁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垂着头,悄无声息地坐在我旁边。
如果不是已经见过她,我一定会被吓死。
“呃,你出来啦……”
“嗯,刚刚那个人……好可怕……”
“可怕?”
我想了半天,难道这个可怕形容的是夏斯人?但是看他的样子,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就算他是写恐怖小说的,也不至于会到可怕的地步吧。而且在别人看来,可怕的是你才对吧?
“哪里可怕?”
铁姬低着头,看上去有些委屈。
“每天他都强行闯到我的世界里,不停地大吼大叫的,怪吓人的,赶也赶不走,即使我躲起来,他也总是在那里转来转去的,害得我想好好休息一下都不行。”
如果我有眼镜的话,那么现在一定已经跌下来了。
可怜的夏斯人明明是因为壶而睡不着觉,逃又逃不走,到了铁姬这边,他反而从可怜的被害者变成了可恶的入侵者。
“那个……他是怎么进入那个世界的,你知道吗?”
“很久以前的一天,他突然闯了进来……从那之后,就经常突然闯进来,你看,是个很无礼的人吧!”
我沉默着,事实上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近更是每天都来大呼小叫的,害得我只好躲起来,不敢出去。”
她再也没在我的梦中出现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觉得有些啼笑皆非,铁姬盯了我半天,突然问我。
“夏姑娘,你的口袋里装了什么?”
啊,是那颗怨灵珠子。
我几乎把它忘掉了,赶快拿出来,放在手掌上。珠子看起来变小了很多,已经只剩黄豆般大小了。
我把它递给铁姬。
“这是你的东西吧?还给你。”
“不,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但是清明说了,它是从壶里的世界出来的啊。难道说……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铁姬。
“你确定,那个世界,真的没有别的居民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别的人啊。”
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但我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我忘记了。
第一次和铁姬一起去的时候,第二次自己去的时候……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有了!我突然想起来了!
第一次和第二次去时,邻居家院子里晒着的蓝印花布,印花布的图案是在变化着的!
我看到的两次,并不是同一块布,也就是说,有人换过它!
这样的话,那家应该是有人居住的,除了铁姬之外,壶中世界还有别的居民存在!
“听我说,铁姬!我觉得你很可能还有别的邻居。”
“不……不会吧?”
我抓着她的手,有些兴奋:“可以再带我进去一次吗?”
清明远远地瞥了我一眼,遥伏在他身边,很安静的样子,似乎已经睡着了。我走到跟前,拍拍他,没反应。
于是我望向清明。
“这个身体,可以拜托你帮我看守一下吗?”
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我,从中得到了肯定的信息后,我便靠着遥坐了下来。
铁姬悄悄地抓住了我的手,冷冰冰的,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
我再度来到了铁壶中的世界。
已经是第三次来到这里了,睁开眼第一感觉却仍然是寂寞。
无边的寂寞。
跟着铁姬往家里走时,我特别注意了周围的房子。虽然乍看之下,一派冷清景象,没有人也没有动物,甚至连阳光也是淡漠的。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隐藏在门里的生活气息。
没有来得及关好的窗户,谁家院子里伸出墙来的藤蔓,远处飘来的一阵酒香,巷子深处冒出的炊烟,一切迹象都表明,这里是有居民的。
“你看,那里有烟……”
我指着那道炊烟给铁姬看,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仍然很迷茫。
“在哪里?”
“咦,很明显啊,就在那里!那里一定有人家的。”
铁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那个方向,最后还是无奈地摇头。
“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想要求证一下。
“那你看得到那家人晾在门口的印花布,床单一样的东西?”
她仍然是摇头。
明明存在的东西,她却看不到。我心中一动,开始敲起隔壁人家的门来。大约敲了有七八下,院门吱呀一声,竟然开了条缝儿。
珠子从我口袋里钻了出来,颤巍巍地穿过门缝,飞进了院子里。
片刻之后,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从门后钻了出来,一张非常恐怖的脸木然地打量了我两下,把门打开了。
仔细看她的脸,我吓了一跳,大约是肌肉的关系,五官看起来像移位了一样,大半张脸上的皮肤都是新旧交替着,裸露着肉红色的伤痕,似乎曾经遭受到什么伤害而导致了严重的毁容。
“进来吧。”她侧过身子,招呼起我来。
我虽然有些犹豫,却还是拉着铁姬进了院子。
因为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你是这么久以来,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
我还没站定,她就开口了。
她的声音冰冷而缓慢,在我听来非常熟悉,我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她就是那天被封进珠子里的女人。
“这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她,提出了早就想知道的问题,旁边的铁姬扯扯我,有些紧张。
“夏姑娘,你在跟谁说话?”
我愣住了。
明明就在对面的人,铁姬却完全看不见。我急忙问对面的珠女:“我是一个人吗?”
这问题显然有些奇怪,她也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我。
“你是一个人。”
铁姬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铁姬吗?
“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继续问她。
“没有,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她们彼此都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顾不得旁边铁姬的疑惑,我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以前是不是有个名字叫兰?”
平王之女兰姬公主,遭受玄铁壶诅咒而发狂,最后严重烧伤,不治身亡。眼前的这个毁容得已经看不出原来容貌的女人,就是兰姬公主。
看着她的模样,我也不由得感慨起来。
所谓人生这东西,谁能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
告别了兰姬公主之后,我跟着铁姬回到了她的家里,这是一幢相当大的宅子,一个人住的话,的确是会感到寂寞。
只是我觉得这里,应该不会只有铁姬一个人才对,因为内院的厢房中,传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趁铁姬不在,我循着声音走向那间屋子,看室内的布置,这里应该是间铸造室了。
屋内很暗,没有点灯,全凭熔炉里熊熊的火光来照明。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坐在角落里,面前堆着好多个不同的铁壶,他眼神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铁器,偶尔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大概是我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光线,男人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他眼神很锐利,让人心中一凛,我急忙换了个地方,往旁边的空地上站了站。
“你是谁?……”
看到我这个不速之客,男人有些疑惑,询问起我来。
“抱歉,我只是路过的行人,听到这里有声音,不由自主就进来了,我这就出去。”
我胡乱扯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去。
“行人?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行人了……客人是从哪里来的?”
男人放下手中的活计,细细打量起我来。
“衣裳样式很奇怪,这是远处的风俗吗?远方的客人,这一带都没有别的村民,来这种荒凉的地方能做什么呢?”
“我不小心走错了路,误入了这里。”
“误入……吗?恕我直言,客人要想离开这地方,怕是不容易了……”
“此话怎讲?”
男人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其实对于他的身份,我也已经猜到了。
这个人应该就是铁姬的父亲——铁冶子了。
看样子他与兰姬公主一样,都是因为此壶而结缘,故而流落到这壶中世界的吧。我在路上看到的那些房子里,应该都是有人居住的。
而且他们一定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与这把壶有过交集!
和兰姬一样,铁冶子应该也不知道其他居民的存在,假如我没有猜错,就连他和铁姬之间,恐怕也互相无法感知。
“您是一个人生活吗?”
“在下一介孤老,并无妻儿相伴。”
果然是这样。
这样子实在太过残酷了,明明就近在身边,却无法察觉,明明并不是一个人,却必须要承受永远的寂寞。
我望着铁冶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将铁姬就在这幢宅子里生活的事情告诉他,却想起了遥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不要试图破坏某个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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