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得出乎我意料的快,何牧站在门口,看见是我,有点吃惊。我递上钥匙,他松了一口气:“我昨天回来,找了很久,还以为不小心丢在路上了。”
我本想立刻告辞,何牧却很热情,把我让到客厅里,说要请他女朋友下来打个招呼。
这幢房子,我还真没进来过,里面并不像外面看着那么陈旧,客厅的装饰看起来还很新,暗红色的壁纸,暗红色的吊顶,让人有点透不过气。大概是养了猫,楼上一直传来挠抓的声音,还有小声的呜咽声。
何牧搀着李真,慢慢地走过来,女孩子的脸色的确不好,苍白苍白的。我站起身来,向她打了个招呼。
她的表情很吃惊,那是见到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自家客厅里的表情,我连忙解释自己是给他男朋友来送钥匙的。
“男朋友?”她僵了一下,在沙发上坐定,“我一个人住,根本没有男朋友。”
何牧坐在旁边,手搭在她肩上,微笑地看着我。
“何牧,你……”
“你说何牧?”李真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很大的反应,她的情绪很激动。
我向她描述了何牧的长相,我描述得很仔细,因为我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他也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李真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现在在这里吗?”
我点点头。“就在你旁边坐着。”
她几乎立刻就哭了出来,“牧哥哥,你在这里吗?为什么……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她的手穿过何牧的身体,在空气中挥舞着。
“牧哥哥,我好想你……”何牧伸手去擦她的眼泪,眼泪穿过他的手,滴在沙发上。温柔的空气拂过她的脸,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照理我应该很感动才对,可是我感动不出来。因为我看见楼梯口站了个很漂亮的女人,一身红衣,似笑非笑地瞧着我,纤细的脖子上挂着镇魂锁,锁已经被打开了。
李真已经哭倒过去了。
我想跑,伸手去拖李真,她的手冰冷冰冷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我打了个寒战,手缩了回来,何牧仍旧坐在沙发上,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你什么意思?”我看着他,他不说话,那张清俊温和的脸此刻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憎。
红衣女人瞬间就飘到了我的面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伸着细细的手指,却没有抚上我的脸,她在看我的左手,好像还有点忌惮我的手链。
不过迟疑了没大会儿,她还是把手伸了过来,冰凉的手在我的脖子周围徘徊,似乎在寻找合适下口的地方,她的头发发出阵阵浓烈的霉烂味道,紧紧地蹭着我的面颊。身下的沙发像一张大网,牢牢地裹住了我,我像陷在蜘蛛网上的飞虫一样,动弹不得。
我费力地挪动着左手,可惜完全是白费功夫,我的手臂似乎被谁给抓住了,是何牧!他站在女鬼身边,温柔地看着我,像看情人一样的眼神。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何牧要这么做?”我看着他,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会死,也许真的会死,想起遥说的印堂发黑,我简直要绝望了,如果我听他的话,就不会是这种结果了。
神智在流失,头很疼,很累很累,快要不能呼吸了,我已经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何牧温柔的脸也在我视线里变得模糊起来。
好困,好想睡,清明,清明会不会再来救我呢,清明,他在哪里呢……
“清明……”我努力呼喊,却只挤出两个含糊不清的字来。
掌心的红月印记,好像在发热。我的左手不听使唤地抬了起来,挣脱何牧的钳制,一掌拍在女人身上,何牧退后了一步,托住女人摇摇晃晃的身体,眼神有点讶异,随即笑起来。
不可否认,他的笑容真的很温柔,美好得像个邻家哥哥,在我眼里看来,却比面目狰狞的女鬼要可怕得多。
“我就知道,你没这么简单的。”
“你还知道些什么?”一个略带几分调侃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女人闻声后退了两步,躲到他身后。我努力睁大眼,却只看到一条细细长长的锁链套在那女人的身上。锁链另一头,抓在一个人手里。一身白衣,尖尖白帽,坐在沙发另一头跷着二郎腿。“呆在上面这么久了,也该下去了吧。”
女人挣扎了几下,烟一样地散了。
白衣人看也没看旁边的何牧,冲我咧嘴一笑:“怎么样?你也跟我走吧?”
我努力挤出一句话:“你是白无常?”
“真没趣,个个都会猜错,本大爷黑无常是也。”他显然很不满意我的答案,“无论哪个世界,颠倒黑白都是很正常的吧。”
正常个鬼啊。不过我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他了,而且就算有力气,估计我也不敢吧,毕竟刚刚见识过他化鬼成烟的本事。
“哦……”
“喂,喂,你还真想跟我走啊?我不要非法移民啊……”
这是我脑袋里最后听到的声音,之后恍恍惚惚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清明的气息。带着檀香气息的手指抚上我的额头,感受着那微微的凉意与温柔,我终于放心地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是被热醒的,感觉脖子根儿暖烘烘的快出汗了,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枕头边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想起昨天女鬼的头发,“啊!!……”我一声尖叫。
清明从门外探出个头,怎么了?我手指着那团东西,抖得话都说不全。清明却只是哦了一声,像没事儿一样又把头缩回去了。
喂,不要走啊。那东西动了,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动了动,还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喵的,大早上你叫什么叫,想吓死我啊!”
黑猫伸了个懒腰,大声地抱怨我。
原来是只黑猫,真的是只黑猫,浑身上下除了一双琥珀眼睛,别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团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看我好奇地打量它,它再次打了个呵欠,“看什么看啊,没见过美少猫吗?”
“哈哈哈……”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什么又强大又美丽的动物,敢情遥是只黑猫啊。怪不得不愿意告诉我。
只是为什么突然变成猫了呢?还有,遥的头发明明是栗色的吧。怎么变成猫,就成了黑的?
还没思考出答案,我就被一脚踹到床边,再一看,床上的黑猫又是个裹着被子的美少年了。
“睡够了就起来吧!占了一整天本大爷的床,害得我只能缩小体积才挤得下……”
原来是这样……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何牧呢?李真呢?他们是什么东西呢?
昨天那个白衣服的人,真的是无常吗?阴间公务员都这么一副痞子样吗?
很多很多疑问,全都闷在心里,急切地想寻找到一个出口。
清明没有像往常那样窝在柜台里,而是靠在店门口,出神地看着外面。我还是第一次在白天看到他,平心而论,他真的很美,是那种很沉静的美,说好点是沉静,说不好听点叫阴郁,即使在大白天,他也好像随时都能跟角落里的阴影融为一体。
午后的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调,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没有夜里那么苍白了,我呆呆地望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消失掉,没有一点痕迹地消失掉。
如果清明真的消失了,会怎么样呢?我问自己。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
清明转过脸来,静静地望着我,似乎在等我开口。太多的问题纠缠着我,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半晌,我讪讪地开口:“原来里面的黑猫是遥啊……”
“嗯。”清明点点头,接着沉默。
“何牧……那幢房子里的男人是什么呢?”
“屋魅。”清明简短地答道。
屋魅?是何牧曾经跟我讲过的,藏身于每幢屋子里,喜欢弄出声响来吓唬小孩子的精灵。感觉屋魅也只是喜欢恶作剧而已。为什么何牧会想要置我于死地呢?无论从哪方面看来他都是个普通人类,也正因为这个,我才会毫无戒心地踏进那间房子。而那个红衣女鬼跟她是什么关系呢?李真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呢?我想起了李真那冰凉得不像一个正常人的手,李真她是不是人呢?还有,黑无常是怎么回事呢?
一连串的疑问脱口而出。
“无论什么成了精,时间久了总会吸人精气的,红衣女人应该是被屋魅吸干了精气才变成怨魂,没办法走出屋子的吧。”清明顿了顿,又道,“沙发上那个女人,虽然看上去还活着,但也早就不是人了。”
我不明白,如果不是人的话,那天晚上来买银锁的李真,又是谁呢?
我脑袋里仍然是一团乱麻,却听到这边遥一阵笑声。
“哎呀,照老大这个解释法,我看小夏的笨脑袋想破了也想不通。”遥坐在藤椅上,一双眼睛眯成了线。
“来求我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哦。”
居然说我笨脑袋!我觉得自己智商还挺高的……对付猫这种生物,决不能输!
“美少年!从来没见过这么令人惊艳的美少年!简直是天仙下凡啊!万能的遥大人,请你告诉我吧!”
多么恶心的台词啊!我十分佩服我自己,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肉麻兮兮的话。有什么办法呢,这年头,自恋的人就爱这一套,当然,自恋的猫也一样。
遥的表情简直可以用花枝乱颤来形容。
根据遥的说法,何牧是那幢老房子里的屋魅,当然也许在那幢房子之前就有了,总之在漫长的时间里,修出了人形,一个人太寂寞了,就经常找那家的小孩子玩,也就是李真,久而久之,有了感情。可惜后来李真家搬走了,何牧很失落,对人也不再相信了,目标就转到后来的房客身上,那个红衣女人估计就是以前的住客,应该是精气被吸干之后,灵魂徘徊在房子里不肯离去吧。
遥说到这里,我插了句话,那为什么红衣女人还帮着何牧呢?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当然是情了。那女鬼八成是爱着那个屋魅的。至于李真,当年搬出去不久应该就死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能活动,末了遥来了一句,真可笑,明明自己就不是人,还要买锁去镇压别的怨魂。
那李真呢?她是后来又回来的吗?难道她以前一直没发现,何牧并不是人吗?
遥不屑地撇了下嘴,你不也没发现吗?
我无语了,的确,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怀疑过何牧,他看起来那么温柔。我想那个红衣怨灵爱上他,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只是,他为什么要对付我呢?
我这才想到这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何牧要对付我呢?
因为你能看到。清明和遥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
也对,也许在有些人的眼里,我只是食物罢了,进食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有些释然,开始收拾凌乱的店面,不管怎样,我还活着,还存在着。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忘川堂今夜的营业时间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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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故事:玉面人
〔“得到久远的容貌之后,我发现自己想要的越来越多了,我想要他的声音,想要他的心……”〕
古董店都会有一些常客,隔三差五地就会来转悠转悠,即便不买东西,有的也会坐下喝茶聊天,这其中不乏些有趣的客人。
久远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总是戴着个白玉面具,没有五官,只露着两只眼睛,第一次看到他时,我被吓了一跳,后来见得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我对他的长相很好奇,所以经常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面具看。久远是个很和气的人,即使发现我在看他的脸,他也不会生气,反而经常跟我聊天,就这一点而言,他实在比遥要强得多。所以我很喜欢他,每次他到店里来,我都很高兴。
久远出现的时候,一般都是周末,他说他是公务员。
我不知道现在的单位已经开放到员工可以戴着面具上班了,又或许,久远上班的时候是不戴面具的。
又是一个周末,店里的生意不好,外面的街上都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人,清明依然不在,我扒着柜台边儿,边在心里谴责睡觉的遥,边百无聊赖地数着绵羊。
就在这时,久远踏进了店里,瞧见我一脸无聊的样子,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好听,可惜看不到笑容。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久远说。
我自然很高兴,于是搬了椅子请他坐下,听他慢慢地讲。
〖很久以前,大概是民国时期,有一对兄弟,兄弟两人是同父异母的,但是感情很要好,弟弟很依赖哥哥,哥哥也很疼爱弟弟。
原本这些都没什么。
只是那个弟弟生得特别俊秀,简直比一般的女子还要美,特别是脸,长得跟他那个做妾的母亲一模一样。
历来红颜都是祸水,即使男人也不能例外。
弟弟原来是个极清高的人,在外面却经常被无赖当成女人调戏,后来气不过,索性去学了点功夫,把调戏他的人教训了一顿,之后就没人敢再找他的事了。
放到现在,这就叫高岭之花。
可惜这世间总有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看着人家兄弟关系良好,心里不舒服,一来二去,甚至传出了弟弟跟哥哥不干不净的传闻。弟弟气得火冒三丈,还好哥哥不以为意。
说到这里时,久远叹了口气,想来也十分痛恨那些乱嚼舌根的人。
兄弟俩自小长在一起,玩在一起,从来没有尊卑之分,做哥哥的也从来不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弟弟,有什么都要留给弟弟一半,即使长大了也没多大改变。
可惜这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是不能与别人分享的,那就是爱情。
事情说来也简单,家里做主给哥哥定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隔壁家布庄老板的独生女儿,这女孩子年方二八,正是豆蔻年华,比弟弟还要小两岁。女孩叫绫,小时候也常常跟兄弟俩一起玩儿的,标准的青梅竹马。哥哥自然挺高兴,毕竟比起面儿都没见过的女人,娶了绫还是很好的,更何况绫是独生女,娶了她就等于自己又多了个布庄继承人的身份。全家人都很高兴,除了弟弟。
弟弟跟绫的年纪更加接近些,两小无猜,一来二去的,感情深厚。两家大人时常开些善意的玩笑,久而久之弟弟也有了那个意思。谁料到女孩子要出嫁了,新郎居然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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