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还会有我的存在吗?就连我,在南桑也迷茫过而开始失去关于她的记忆了。所谓的时间,所谓的距离,就是这样的东西。如果她在那个男人的臂弯里的话?如果她对我露出困扰的表情的话?如果她像是怜悯般地,对我说“不要再来找我了”的话?
与作战的种种事项所不同的,难以言喻的不安和焦躁,勒紧了他的胸膛。被库拉玛所伤的伤痕阵阵作痛。
“不……”
管他的呢。这种杂七杂八的想法已经多得够不够的了。
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只有边骗过敌人的警戒网,边秘密地,确实地接近这一件事而已。必须要以最佳的形式操纵这台机体,达成目的才行。
“要走啰。”
这样低声说着,宗介让M6A3向前进发。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机体的控制系统什么也没有回答。
——
虽然认真地试着倒腾了一番,但是这台笔记本电脑的网络机能已经完全被清除掉了。不是软件,而是通信用的硬件本身被摘得一干二净。特意费了老大的劲把机箱里面打开的最终结果,小要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结论。
哎,这也是当然的吧。
如果不这样的话,是不可能给现在的自己——虽说投降了,却绝对不会协助汞合金的自己塞满了重要情报的电子仪器的。她也试着研究过各种将自己的所在地传达给外部的什么人的手段,但果然还是没有找出类似的方法。就算想逃跑,宅邸的周围也有那些“复仇天魔”在转来转去,不可能瞒过它们的眼睛逃掉。
夜晚在阳台上眺望着满天的星斗,用模糊记得的三角法把握了大体的纬度。北纬15度40分。因为简略的世界地图之类的宅邸内也有,她试着推算了一下与那个纬度相符合的这处海岸。大概是印度、阿拉伯半岛或墨西哥南部的其中之一吧,不过恐怕是墨西哥的南部。
即使知道了自己现在的所在地,也并不能帮助自己逃出这里,可就算如此,还是有种小小的成就感。只要有那个心,这点事情明明马上就能调查出来的。为什么自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从未付诸实施呢?
小要从此之后就在宅邸之中四处走来走去,开始非常小心地观察起迄今为止从未加以注意的种种。或许哪里会有逃出去的线索也说不一定。或许会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也说不一定。她渐渐开始这样想了。
逃跑了要怎么样?那之后又打算去哪里?
这种感情一直盘踞在脑海的某处。没错。即使逃走了,也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
但是每当这种想法渐渐膨胀起来的时候,小要马上就会摇摇头走向泳池。换上泳衣跳进去,游上十个来回,心情就会稍微轻松一些。
宅邸里的人们好像正逐渐注意到小要的变化,不过她也没有特意想要隐瞒。反正无论自己是什么状态,这个鸟笼的铁栅栏也不会变宽的。
就在这样的某一天,那个男子来到了宅邸。是安德烈·加里宁。
小要从窗户里看到了,他把估计是“秘银”的所有物的第三代AS空运过来,和雷纳德一起确认过里面之后就将其解体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叛变了吗?还是在假装成投敌的样子呢?
这件事给小要的内心造成了很大的动摇,然而和那个俄国人直接对话的机会,在之后的几天里却一次都没有出现。就算是见面了也想不清楚该说些什么好,而且加里宁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是在外面和部下们一起度过的。
是在重新评估领地内的防备和警戒态势。断续地观察着他部下们的作业状况,小要这样推理道。
有某种异变正在接近。她隐约这样觉得。
而这份预感变成现实,是在加里宁出现的数日后,那个暴风雨的夜晚的事情。
屋外狂风大作,豆大的雨滴持续不断地敲击着窗户。拍打着海岸的波浪声沉闷地轰鸣,化作隆隆的不吉的咆哮声在寝室里回响着。
小要正躺在床上埋头读书的时候,雷纳德·泰斯塔罗沙造访了她的房间。
“有什么事?”
小要爱搭不理地说。如果是平常的话,她采取这样的态度,他会面露微笑耸耸肩,然而今晚却不同。雷纳德没有笑,站在门口,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我希望你去收拾行李。今天或者明天……总而言之近几天就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
“很多原因呢。情况起变化了。”
“有那个意思的话,能不能把那个什么情况跟我说明一下?”
雷纳德沉默着。他几乎从未表现出自己的想法和真实的心意。这时候也是一样。只是站在那里,像是正在谁也无法窥探到的内心深处,慢慢地推敲着什么一般。
“这样啊。”
在床上保持着盘腿坐的姿势,小要冷淡地说道。
“不打算说的话那也无所谓哦。因为你也就会一成不变地,把我当成洋娃娃或者小鸟一样对待吧。也好啊,这样的话我这边也只能采取这种态度了对吧。”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在想对你说多余的话,让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烦心合不合适而已。”
“这就是洋娃娃的待遇哦。”
她轻轻伸了个懒腰。某种类似焦躁般的感情翻涌上来,她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变得辛辣起来。
“我可不像泰莎那么懂事明理哟?无论你有多么优秀也好,多么英俊也好,多么有钱也好,光凭那些可是不足以让人把什么事情都委托给你的啊。”
“这一点妹妹也是一样哦。”
“大概是吧。我说的是从前的那孩子。现在那孩子正从正面反抗你。那样的话,我会说这种话来,你也很清楚吧?”
他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不回答我呢。虽然我是最近才开始这么想的啦,你会不会是,特别地胆小啊?”
稍微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带点自嘲地喃喃道:
“是啊。说不定是可以那么说呢。”
又来了。老一套的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举白旗。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毫不留情。
“你以为你这样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脸来很酷吗?对着这种人的话,哎,这样也不错啦。我理所当然也就是这么个状态。那,你觉得这样也无所谓是吗?”
“……我认为就算我说了什么,你的态度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就是了。”
“不是明白得很嘛。”
她像在嘲笑般地对他说。尽可能地令人不快、令人厌恶地。
“所以就折磨我?把我关起来,夺走我的一切,自己只是一边微笑一边看着?你以为这样我早晚就会对你举白旗?唉,因为我也不是什么超人,迟早会那样也说不一定。就算是那样——就算万一真的变成了那样——那样你就会满足吗?”
“…………”
“在隔壁班啊,有个超级恶心的男生。体重有将近100公斤,浑身总是汗嘟嘟的,没事儿就边贼笑边盯着我这样有姿色的女生看。一副像是跟踪那种事儿都做得出来的样子。还曾经听说过他有好多监禁啦罗莉控啦之类的下流的书。到底有几成是真的我是不知道啦。不过总之,就是那种类型。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的家伙。……接下来就是问题了。那个恶心的男生,和你。假若非得要和其中之一交往的话,你认为我会选择哪一个?”
他果然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无表情地,愣愣地杵在那里。
“我在问你呢。你认为是哪个?”
“恶趣味的问题可不好哟。”
“请你回答。”
“下流的比喻就不要提了,不能让我继续说吗?”
“不行哦。”
她干脆地说。
“听了会吓你一跳。我曾经认真地花了一天来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归根到底,你和那个恶心男生的不同,也就是长得好赖,就只有这一点而已。如何?说老实话,你在干的事情,就是那么让人想吐。……宗介刚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也是个相当让人不舒服的家伙。但是他和你不同。那家伙从来没有嬉皮笑脸。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一直正视着前方与什么东西战斗。那家伙从来没有像现在的你这样,用那种什么都看透了似的态度来看我。没错——他什么时候都是认真的。”
“不能适可而止吗。”
他用缓慢的步伐走近过来。
虽然举止和平日一样优雅,但那声音却既低沉,又冰冷。
“我什么时候也都是认真的。”
“这我可看不出来啊。你说过喜欢我对吧?那是说真的吗?”
“啊啊。”
“为什么?你是喜欢我哪一点?能不能回答得容易理解一点?”
“这个我以前也应该说过的。”
“在情人旅馆的屋顶上?那种的可不算是说明哦。说到底,喜欢上别人这种事,其实你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是吗?就因为你这个样子,所以才连泰莎都不爱搭理你的哦。”
隐藏在裤袋中的雷纳德的拳头加上了力量。但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要还在继续。
“你总是讽刺挖苦,耍帅装酷,却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只会把女人当成东西来看待。莫非你是常有的那个?缺乏家庭温暖之类的?”
突然之间,雷纳德抓住了她的双肩。那是与那华丽而纤细的体形不相称的,令人吃惊的握力。在无法做出像样的抵抗的情况下,小要被压倒在了床上。
“那我就告诉你好了。看着我的眼睛。”
“你要干什——”
“看着。”
他的脸逼近过来充满了整个视野。端正的相貌正由于压抑着的激情而颤抖。小要的本能在某处告诉她“不要看”。
可是,她最终还是看了。
灰色的瞳孔的最深处,光所无法捕捉到的什么东西,流进了她的心里。
思考的奔流。是那个“共振”。
“…………!”
有如被雷击中一般,小要的后背像弓一样反挺起来。那并非迄今为止所体验过的那种汪洋般的感觉,而是更加激烈,更加暴戾,而且更加冰冷阴郁的图像。
——
小要身处于火灾之中。
熊熊燃烧的走廊。黑烟卷起漩涡,刺激臭直冲鼻孔。火焰的颜色是灰色的。小小的女孩子正在哭泣。断断续续的枪声轰鸣着,什么人的怒吼声与悲鸣声在耳中震荡。
这个家正在遭受袭击。
“把两个孩子带到地下室去!”
男人吼叫着。
“没用的。马上就会被发现的。”
女人惊慌失措,哭泣着。
“杰瑞他们就快要来救我们了。能再撑个十分钟的话……。去吧,玛丽亚。我就在南边拦着敌人。”
“等一下,卡尔。留在我的身边。”
“不行。快走。”
“求求你。”
然而,男人还是走了。女人抱着两个孩子,用几乎不带有憎恶的声音,这样说道:
“总是这样。所以我才……”
和其他的男人们。
一幅催人作呕的光景瞬间闪现。在床上扭缠在一起,媚态百出的人和人。那让人想要塞住耳朵的,丑恶的声音。那个男人为了尽义务而在遥远的海中的时候,女人总是在纵情*。在人前是贞洁贤淑的妻子,背地里却一直若无其事地做着这种事。年幼的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
枪声接近了。
女人害怕了,被烟呛得咳嗽着,带着孩子们向地下室跑去。下了台阶,跑向那堆积成山的木材和园艺用品的深处。
楼梯上发出枪响。什么人倒下去的声音。不认识的男子们下了楼梯。粗暴的脚步声向这边逼近。
“藏起来。”
女人——母亲向孩子们说。把抽泣着的女孩子推进木箱堆成的山里,从上面塞上破破烂烂的毛毯。脚步声近在眼前了。没有把剩下的另一个孩子——男孩子藏起来的时间了。
母亲与男孩子四目相接。
那个女人的丑恶表情,小要大概一生也无法忘记了吧。
焦躁。逡巡。还有某种嫌恶。
这个孩子已经知道了我的背叛。
他一直都在责备我。一直都认为我是个娼妇。一直在用他那优秀到让人有些害怕的头脑,在蔑视着我。
“妈妈……?”
男孩子说道,可母亲却没有回答。
虽然是个美丽的女人,但那皱起眉头,把眼睛从自己的儿子身上转开的那副表情,却极其地真实和栩栩如生。它并没有那么极端地扭曲。
不如说正相反。只不过是把眼睛扭开而已。
然而正因为如此,她的意志才是决定性的,而那意志,将某种命运完全搅乱了。
男子们来了。
手里拿着乌黑发亮的自动步枪。
“另一个人在哪?”
男子说道。
“在亲戚的家里呢。求求你,放过我——”
母亲抓住儿子的双肩,将他推向他们的面前。简直就像把从怀里掏出的钱包,递给强盗一样。
那种绝望和虚无感。
痛切的一切流进胸中,扰乱了小要的心。
那之后的事情,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这样过了几秒,不,是几分钟呢。小要恢复意识的时候,雷纳德已经离开了她,正坐在在房间角落的一把椅子上。
“呜…………”
她从横卧着的国王尺寸的大床上撑起身体。还在喘着粗气。小要发觉自己的背后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了。
拍打着窗户的雨的声音,无比巨大地残留在耳中。
“这是连妹妹都不知道的事情哦。”
雷纳德怔怔地说道。
“所以……”
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所以,这又怎么样?”
悲伤的过去啦,痛苦的经历啦,那种东西谁都背负着的不是吗。宗介是那样的。我也是。这确实让人觉得很可怜,但是却并不能成为现在这样,将他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还面露微笑的理由。
以一副很清楚小要的这种想法的样子,雷纳德叹了口气。
“用语言对普通的人类传达的话,顶多也就是这样的反应吧。不过你不一样。所以才这样传达给你,你明白了吧。这已经不是别人的事情了。”
正是如此。这已经变得完全不再是别人的事情了。那种直接的痛苦,悲伤,她已经如同亲身经历过一样了。
想吐得厉害。
咳嗽了好几次,总算是忍住了,没有把床单弄脏。
为什么呢。她想起了儿时,在河畔掀翻巨大的石块的时候的光景。在石头背面,蚯蚓啦蜈蚣啦,那些丑陋的虫子挤在一起,蠕动着。恐怖的虚伪和欺瞒正四处蔓延。让人觉得信赖啦,爱情啦,友情啦,正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