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被她摸得浑身不自在,要换了别人这样碰他,早一巴掌过去了,可这是他亲娘,你能怎么办?忙道:“姨娘,我没事,好着呢,那强人连碰都没碰到我一下,真的。”
赵姨娘松了口气,开始大骂:“这天杀的贼人……”
骂了几句,见梨香院里热闹的紧,便伸长脖子去看,忍不住迈开腿便要过去,贾环可不敢让她现在去做王夫人的出气筒,忙扯了她就走:“今天可吓坏我了……姨娘,你陪我回去吧,我腿肚子都软了……”
“好,好……”赵姨娘依依不舍的看了那边几眼,但还是儿子重要,扶了他就朝小院里去。
贾环今儿吓倒没吓着,但是着实累着了,回去便沐浴更衣,收拾好出来,发现赵姨娘将针线活拿了来,在外间坐着等他,奇道:“姨娘,你还没走啊?”
赵姨娘道:“你不是说吓到了吗?姨娘在这里,给你壮壮胆。”
贾环挨在她身边坐下,眼圈儿有点发红:“姨娘,你真好。”
“废话,”赵姨娘道:“不对自己儿子好,对谁好?”
“娘,”贾环轻生道:“我也会对你好的。”
“嘘!”赵姨娘大惊道:“可不兴乱叫的……回头老爷打死你。”
贾环将头靠在她肩膀上:“我偷偷叫,心里叫……娘!”
赵姨娘唬了一跳,左右四周看个遍,才松了口气,责道:“说了不兴乱叫的,”却又露出仿佛偷东西的神情,低低的微不可闻的:“哎!”
贾环忽然觉得眼中酸酸的,涨的难受,将脸埋在赵姨娘的肩头,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娘,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的叫你,让你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应我。
哼,太太啊,能将向来口无遮拦的赵姨娘降服成这样,你可真不愧是人人夸奖的慈善人儿啊。
一时无话,贾环挨在她的肩头,看她一针针纳鞋底儿,不用问也知道是自己的,那鞋底儿又硬又厚,每一针要用顶针死命的顶进去,再用钳子夹紧了拔1出来,贾环看着上面细细密密的针眼,一时楞楞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小丫头的声音:“三小姐……”
贾环微微一愣,探春他只是在回府的第二日去见了一次,她到这里来,可还是头一次呢,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探春的来意,看了看赵姨娘,皱起眉头。
“环儿……”探春看见赵姨娘,微微一愣,皱眉道:“姨娘怎么在这里?”
赵姨娘冷哼道:“你弟弟出了事,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别的什么地方吗?”这句话却夹枪带棒,“别的什么地方”更是意有所指,显然对探春现在才来,心中有些不满。
“姐姐!”贾环见探春微微皱眉,忙站起身仰起笑脸道:“姐姐你也来了啊,我没事儿,你放心好了。”
将探春将出口的话打了回去,探春的脸上有些讪讪,贾环道:“姨娘,我和姐姐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
“可是你……”
“姨娘放心好了,有姐姐陪我,不怕的……晚上我让红儿陪我睡,你放心好了,回吧回吧。”将不情愿的赵姨娘退出门外,又不放心道:“要回去听到什么,也别担心,我好着呢。”
赵姨娘一头雾水的向外走,一出门,浑身的八卦情绪又起来了,加快了脚步赶回去,还不知道梨香院里面出了什么热闹呢,关于那一家子的,哪怕就是死了一只鸡,也够她高兴的。
赵姨娘前脚刚出门,贾环的脸就冷了下来,道:“姐姐有话就说吧!”
探春原是揣了一肚子话要说的,此刻见他这副样子,反而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想起今日来的目的,顿了顿道:“环儿你回府,原是合府的喜事,老太太、太太……”
贾环淡淡看着她,道:“这些话,姐姐不嫌说的太迟了吗?有话就直说好了。”[WWW。Zei8。]
探春咬了唇,她如何不知道贾环的意思,但是她何尝没有自己的苦衷,咬了咬牙道:“我听说,你今儿当众对太太无理,且在梨香院里打死了一个小厮?”
贾环不置可否,道:“姐姐如何知道的?”
探春道:“现在合府的人都知道了,我如何不知道?环儿你在庄子上长大,没人教你规矩大家都不怪你,可是起码的孝道应该是懂得的?你怎么敢当众对太太无理?不过是一点点小事不依你,竟转头便走,还敢大声指责太太?天下哪有这样为人子女的?且薛姨妈家虽借住在府里,却是亲戚家,哪有非要在亲戚家的院子责罚下人的道理,就算那下人有千般错,也自有太太处置,更没有在亲戚家就动刑的道理,最后竟然还生生打死!环儿你便是不懂规矩,为人处世的道理总……”既已开了头,便越说越顺,越说越是激愤。
“姐姐,”贾环突然开口打断她自我感觉极好的长篇大论,道:“二哥可惊着了?”
探春微微一愣,下意识开口答道:“是啊,宝玉吓得魂不守舍,连老太太都惊动了,找大夫瞧过,喝了安神汤才好些……这都是你惹出来的事!虽太太大度不计较,但我做姐姐的……”
“二哥比我大两岁,”贾环淡淡道:“姐姐。”
探春一愣。
贾环冷冷道:“就像姐姐说的,合府的人都知道了,知道我被人掳劫出城,知道我被卖给强人,知道我差点死掉……姐姐你担心的是什么?是二哥第一次看见死人惊到了,可是我也第一次看见死人,而且……只差一点点,那具鲜血淋漓,冰冷的尸体,就是我。姐姐,你骂的好,骂的对,骂的怎么就那么理直气壮啊!”说道后面,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他并不是瞎说来哄骗探春,今日,若是他手里没有救命的银针,应祥又不曾及时出现,他真的会死。
贾环很少用言语伤人,但这一次却是动了真怒,他早料到今日的事会有人来找他算账,但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来的居然是探春!
他同父同母的嫡亲的姐姐。
☆、诛心之言
这是贾环回贾府后第一次动了真怒,由于身体的原因,他极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向来认为,同不相干的人是不值得生气的,所以薛蟠的事情之后,他虽立刻展开全力报复,情绪上却并没有多少波动,但是这个他嫡亲的姐姐、他除了赵姨娘以外理该是最亲近的人,太让他失望了。
感受到来自胸腹之间的悸动,贾环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看了看神色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探春,淡淡道:“三姐姐,我知道你有苦衷,你是女儿家,一生幸福全寄在婚嫁之事上,这等事,全看太太一人的意思,你不得不讨好太太,姨娘和我是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
探春迅速向门外撇了一眼,道:“你莫要胡说,太太最是仁善不过,活菩萨一样的人……”
贾环淡淡道:“外面没人。”
探春松了口气,脸色回复正常,正要说话,却看见贾环脸上嘲讽的笑容,顿时呐呐不得语。
贾环的笑容她看的很明白,若是太太真是这样的人,她何以因这一句话这般紧张。
贾环冷冷道:“三姐姐要疏远我和姨娘,去讨好太太,我们不怪你,谁让我们无能,帮不了你。你要疏远便疏远好了,为何还要来捅我和姨娘的心窝子,难道非要踩着至亲才能往上爬吗?”
探春已恢复镇静,闻言冷声斥道:“环儿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三姐姐自己知道,”贾环已经不直接叫她姐姐,冷冷道:“旁的人要讨好太太,何等艰难,便是日日端茶递水,也未必能得太太一声好,三姐姐就不同了,只需从姨娘这里红着眼、流着泪回去,便会有人将你揽在怀里怜悯叹息:‘好好的孩子,偏摊上那么一个娘……’;便会对你再好一分。久而久之,连你自己都这样认为了吧,为何自己不是太太养的?久而久之,你自己都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讨好太太了吧,的确,你确实取悦了太太,那个时候,她心里不知多么开心快活,而另一个人呢,却在自己房里偷偷伤心懊悔,后悔自己又口无遮拦伤了你的心,后悔自己又错过一次和女儿亲近的机会,担心你心中如何不痛快,却万万也想不到,这样的结果,原是她的好女儿故意的……”
探春尖声道:“我没有!你胡说,分明是姨娘……”
“够了!”贾环冷喝一声,打断她的话:“姨娘虽然性子莽撞,口无遮拦,但是我回府不过十多日,便已知道该如何与姨娘相处,三姐姐和姨娘相处十多年,又是府里出了名的聪明机智,为何次次都和姨娘不欢而散?难道对自己的亲娘竟这般容忍都没有?我在庄子上时,常听到一句俗语,叫:‘肉烂在锅里’,先生也教我们‘家丑不可外扬’,为何以三姐姐的谨慎,你和姨娘的冲突会弄的合府都知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怕太太知道你和姨娘亲近而疏远你吗?难道不是因为你知道这样可以取悦太太吗?”
探春已经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失神的看着他,眼中已经有了泪水。
贾环冷冷看着她,道:“还有这一次,你知道事情是我惹出来的,生怕太太迁怒在你身上,迫不及待便要来撇清,无论我们说些什么,只需你摆出一副有苦难言或痛哭过的样子出门,人人都道:‘可怜三小姐这么好的一个人,竟摊上这么个娘,又有这样一个弟弟……”,便大功告成,可是?”
探春道:“我是真心来……”
贾环冷冷打断:“你是真心来为太太报不平,斥责你差点被人害死的弟弟的?”
“我……我……”
贾环这次差点又动了怒,大口大口喘息片刻,才压了下去,淡淡道:“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该说的已经说过了,也该走了。”
探春看了他一眼,张开欲言,终于什么都没有说,低头向门口走去,这个地方,她也的确不敢再呆。
将要出门时,却听贾环唤道:“三姐姐,我还有一句话。”
探春转过头来,黯然道:“你说。”
贾环道:“三姐姐,你既然同我们疏远,还是疏远个彻底的好,以后,不要再去找姨娘了。”
探春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贾环冷冷道:“为何你能一次次戳到姨娘的心窝子,不就是因为姨娘将你当做了至亲至近的人吗?日后姨娘自有我会照料,我也会告诉姨娘让她远着你,你再也别想用刺伤姨娘来讨别人的欢心,若是让我知道你再这样做,别怪我把你的龌龊心事传的合府都是,这荣国府,最不缺的便是谣言!”
探春看着他,眼中的泪水绝了堤一般的涌了出来,贾环觉得心口闷闷的,转了眼不去看她。
良久,却听到门口传来探春的声音:“今天的事,太太不会干休的,今日你原受了惊吓,或可抵了对太太不敬的事,但这几日你不去学堂的事,原是太太压下来没让老爷知道,只怕……”
贾环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下文,再转头已不见了探春的人影。
皱了皱眉,亲自到外面将小红唤了进来,问道:“在府里,不去上学会如何?”
小红想了想,道:“这却不一定了,若是二爷几日不曾上学,怕是要挨板子的,如果是兰少爷,总有一顿斥责再加几戒尺;若是三爷的话……”
她顿下不说,贾环接道:“若是我,怕最多是斥责几句吧!”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贾政越是重视的人,自然管的越紧,不上进时打的便越狠。
小红欲言又止道:“三爷……”
贾环知道她向来聪明,她爹是府里的大管家,她耳濡目染,也是有几分见识的,问道:“你说就是。”
小红道:“虽老爷可能只会斥责几句,但若是加上今天的事,一个应对不当,可能会给老爷留下性情乖戾,不堪教化的印象,只怕……”
贾环淡淡道:“你还少说了几样儿,对下人不仁,对嫡母不孝,对亲戚不礼,对兄长不敬……”贾环毫无忌讳的说出口,这些罪名,并不是凭空捏造,细细一想,这可都是他做的,下令杖责来福,当众指责王夫人,在亲戚院子里闹事,还推了一把宝玉……
贾环顿时意识到,只怕他入贾府以来,最大的危急来了,若是处理不当,本来就被王夫人仇视、贾政忽视,若是再被贾政厌弃,他在这府里,只怕呆都呆不下去了。
虽然并不喜欢贾府,但是,这样被人灰溜溜的压着,或者被逼出走,他可不愿意。
思索片刻,对红儿道:“我今日倦的很,先去歇着,你令他们不许进来,然后你去外面打探,要是老爷回府,进了荣禧堂便来报我。”
红儿虽不知他有什么打算,仍应了一声去了,她父亲是府里的大管家,她要打听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容易不过。
贾环浅浅一笑,你既探我的品行,我也探一探你,一个姐姐已经很令人失望了,若是一个父亲也让人失望,那么便带了姨娘,远离此地,若是姨娘不愿,便先离了这里,等到了那一日,捞了姨娘便走就是。
又想起探春流下的眼泪和最后的提醒,不由有些后悔说话太过伤人了些,探春从小在老太太、太太身前长大,尚不醒事时,难免和心直口快又有些刻薄的姨娘发生冲突,若那时太太便如此引导,以致探春成了现在的模样也有可能,这样次次戳姨娘的心窝子,也未必就是故意的。
虽有悔意,但贾环是性情坚毅之人,既然做了,也就不再多想,换上亵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着红儿的消息。
☆、苦肉计
王夫人捏着帕子拭泪道:“……若是宝玉说这样的混话,我便是打死他的心都有了,可偏偏是环儿,我自小便疼他,偏又不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打不得骂不得,我不过说要带回荣禧堂细审,他便……我只怕他一气之下当真又去了庙里……这也不是我没凭据胡说,他五岁上时便……万般无奈只得在梨香院里动了刑,那本是亲戚的院子,偏又是借住在我们的地方,这岂不是在打亲戚的脸吗?传扬出去,我们荣国府的脸面还要不要?可是为了环儿,也只有让姐姐她们受点委屈了,可是谁能想的到,谁能想……”
说到这里,王夫人眼泪又落了下来:“可怜那来福,一肚子的委屈,只求一个辩白的机会,我原是要答应的,但环儿非要先打再审,就这么着,竟就给……便是临死,也喊着冤,竟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是官府杀头,也总要先问个清楚明白,再三审问……”
贾政手中茶杯重重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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