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拊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因此,连城璧连公子,绝对配得上割鹿刀。”
皓天望望墨九星,笑道:“你认为如何?”
墨九星:“连城璧也算个人物。”
皓天又望望屠啸天和海灵子:“你们觉得合适么?”
屠啸天和海灵子同时点点头。赵无极笑道:“他们也很佩服连公子,自然不会有意见。”
皓天:“看来,这把天下闻名的割鹿刀,只能送给连城璧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连城璧。他并不认得连城璧,也从未见过连城璧,可是他知道,现在从外面走进来的这个人,一定是连城璧。
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文雅的人,在文雅中却又带着种令人觉得高不可攀的清华之气。
世上有很多英俊的少年,有很多文质彬彬的书生,有很多气质不凡的世家子弟,也有很多少年扬名的武林侠少,却绝没有任何人能和现在走进来的人相比。
虽然谁也说不出他的与众不同之处究竟在哪里,但任何人只要瞧一眼,就会觉得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赵无极本也是个很出色的人,他的风采也曾令许多人倾倒。若是和别人走在一起,他的风采总是特别令人注意。
但现在他就站在这人的旁边,皓天却没再看他。
赵无极穿的永远是质料最高贵、剪裁最合身的衣服,佩带的东西都经过仔细挑选,每样都很配合他的身份,使人既不会觉得他寒伧,也不会觉得他做作,更不会觉得他是个暴发户。
武林中像赵无极这么考究的人并不多,但现在他和这人站在一起,简直就像是这人的跟班。
这人若不是连城璧,世上还有谁可能是连城璧?
连城璧若不是这么样一个人,也就不是‘连城璧’了!
皓天笑着叹息:“连城璧不愧是武林公认的翩翩公子……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比我帅气那么一点点。因此,天下闻名的割鹿刀,是不可能给你的。”
连城璧微笑道:“为什么?”
赵无极:“英雄配宝刀,不是很适合么?”
皓天:“他已经比我帅气那么一点点,如果再配上割鹿刀,就会超过我许多。但是,如果由我来掌管割鹿刀,就可以和他平起平坐。”
连城璧又笑了:“既然如此,就由你掌管割鹿刀吧。”
赵无极:“这……这不太妥当吧!只有你……”话音突然被一阵奇异的吹竹声打断。幸好这声音虽尖锐,却短促,远远的一响,就听不见了。
突然响起‘嗖’的一声,一条赤红的小蛇,在草丛中闪出,扑向赵无极。这条蛇虽然短小,动作却比闪电还快。
然后,赵无极便捂着喉咙,倒了下去。小蛇再一窜,遁入草丛中。
月色照在赵无极脸上,只见他的脸已完全扭曲,死鱼般凸出来的眼睛里,充满惊惧之色,舌头长长伸出,已变成死灰色,像是突然被人扼断了咽喉。
皓天用脚拨开他的双手,发现他的咽喉并没有断,喉头上却有两点血痕,血也是黑的。
墨九星:“是刚才那条蛇。”
皓天点点头。无论谁都看得出,赵无极一定是被刚才那条毒蛇咬死的。无论谁只要被那种蛇咬上一口,都必死无疑。
突然,风中再次传来一阵奇异的吹竹声,赫然跟刚才的那种吹竹声完全一样。
“我去去就回……”皓天脸色微变,翻墙而出,再一闪已远在十丈外。
吹竹声是从西南方传来的,并不太远。从这座禅院的西墙掠出去,再穿过一条窄巷,就是个看来已荒废很久的庭园。
夜色浓如墨。秋风荒草,白杨枯树,一轮冰盘般的明月刚升起,斜照着这阴森凄凉的庭园,既看不见人,连鬼也看不见。
皓天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竟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个寒噤。
每次在凶杀不祥的事发生之前,他总会有种奇异的预感。现在他就有这种预感,没有灯光,没有星光,连月光都是阴森森、冷清清的。
枯树在风月下摇曳,看来就像是一条条鬼影。突然间,黑暗中又响起一阵吹竹声。
皓天箭一般窜过去,终于看见那个吹竹的人,就在前面的枯树下。他的身形却又突然停下来,不由得怔住。吹竹的人,竟是个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
这孩子长得并不高,穿着件破夹袄,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一面在擦鼻涕,一面在发抖,显得又冷又怕。可是他赫然拿着个奇形的竹哨。
皓天看着他,慢慢走过去。这孩子完全没发觉,东张张,西望望,忽然看见了地上的影子,立刻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他当然跑不了。刚跑几步,皓天已一把拉住他,孩子立刻又杀猪般叫起来。
等他叫完了,皓天才说话:“我不是鬼,是人。”
和皓天比起来,这个小孩更像是鬼。
第一章 竹哨
孩子仰起脸,看了他一眼,虽然已确定他是个人,脸上还是充满惊骇恐惧之色,鼻涕又开始不停的往外流:“你……你真的不是鬼?”
皓天:“鬼没有影子的,我有影子。”
孩子总算松了口气,撅起嘴道:“那你为什么要抓我?”
皓天:“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孩子迟疑着:“问过了,你就让我走?”
皓天笑道:“不但让你走,而且还给你两吊钱!”
他本来是笑不出的,可是在孩子面前,他一向不愿板着脸。
看见他的笑容,这孩子才定心,眨着眼道:“你要问什么?”
皓天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在哪里?”
孩子:“我叫小可怜,我没有家!”小可怜当然是没有家的,没有家的孩子才会叫小可怜。这孩子看来不但可怜,而且很老实。
皓天的声音更温和:“天这么黑了,你一个人到这里来怕不怕?”
小可怜挺起胸:“我不怕,什么地方我都敢去。”嘴里说不怕的人,心里往往比谁都害怕。
皓天:“你觉得这地方很好玩?”
小可怜:“一点都不好玩!”
皓天:“既然不好玩,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吹这竹哨子?”
小可怜:“是个驼背的老头子叫我来的,也给我两吊钱。这个哨子就是他给我的,比店里卖的还好玩,声音又特别响!”
他显然很喜欢这哨子,情不自禁又拿起来吹了一下。
尖锐的哨声一响起,别的声音就完全听不见了。
皓天并没有听见别的声音,却忽然又有了种奇怪的预感,忍不住要回头去看看。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就在他回过头的这一瞬间,忽然看见有条赤红的影子,从地上窜起来,就像是一根箭,速度却远比冷箭更快!甚至比闪电还快!
红影一闪,忽然间已到了皓天的咽喉!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皓天的右手已伸出,用两根手指一夹!夹住了!
这个又冷、又黏、又滑的东西,竟是一条赤红的毒蛇。毒蛇的红信已吐出,几乎已舐到皓天的喉结上。可是它已不能再动,皓天的两根手指恰巧捏住了它的七寸。
他的出手若是稍稍慢一点,捏的地方若是稍稍错一点,捏的力量若是稍稍轻一点,那么他现在就已是个死人!
从出道以来,皓天的确可以说是闯过龙潭,入过虎穴!生死系于一线间的恶战,他已不知经过多少,杀人如草的恶汉,他也不知遇到多少个。
但他从来也没有遇见过,比此刻更凶险的事。手里捏着这条冰冷的毒蛇,他整个人都似已冰冷,只觉得胃在收缩,只想吐。
“蛇……这里有毒蛇!”小可怜已大叫着,远远的跑了。
皓天长长吸了一口气,反手一摔,将毒蛇摔在一块石头上。再抬起头时,这又可怜、又很老实的孩子,竟已不见踪影。
风吹荒草,枯树摇曳,皓天站在寒风里,又深深的呼吸几次,心跳才恢复正常。但就在这时,黑暗中又发出一声惊呼,赫然是那男孩子发出来的!
皓天赶过去时,这孩子已被吓晕了。如此黑夜,如此荒园,才这么大的一个孩子,若是忽然看见了个死人,怎么会不怕?
死人就在孩子的面前,是个驼背的老头子,白发苍苍,却是被一根鲜红的缎带勒死的。缎带在夜色中看来,还是红得发亮,红得就像是鲜血一样。
去年,皓天已见过同样的缎带,也看见过被这同样的一条缎带勒死的人。
公孙大娘短剑上的缎带,就是这样子的。羊城的‘蛇王’,也就是被这种缎带勒死的。杀死驼背老头子的,莫非就是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是个名人,但皓天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中有这么样一个老头子。
他迟疑着,终于蹲下去。这老头子身上,很可能还带着些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也很可能还藏着一条毒蛇!
皓天只觉得自己的指尖在发冷,用两根手指掀起这老头子的衣襟。没有蛇,蛇会动的。
他的手伸进去,突然又怔住。眼前明明是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一张已老得干枯的脸。
他的手,感觉却不同——这老头子竟是个女人!手摸着的,竟是个女人丰满光滑的身体,白发果然是假的,脸上戴着张制作得极精妙的面具。
皓天扯下白发,掀开面具,就看见一张虽已僵硬苍白,却还是非常美丽的脸!
他认得这张脸!这驼背的老头子,赫然是公孙大娘乔装的!
公孙大娘易容术之精妙,皓天当然知道。他相信公孙大娘无论扮成什么样的人,这世上都没有几个人能看破她。
公孙大娘武功之高,皓天也是知道的,这世上又有谁能活活的勒死她?
这凶手的武功岂非更可怕!皓天忍不住又激灵灵的打个寒噤。
然后,他慢慢的走进荒废已久的庭园,竟然看到传说中的叶孤城!
屋子里潮湿而阴暗,地方并不十分窄小,却只有一床、一桌、一凳,故而更显得四壁萧然,空洞寂寞,也衬得那一盏孤灯更昏黄黯淡。
壁上的积尘未除,屋面上结着蛛网,孤灯旁残破的经卷,也已许久未曾翻阅。以前住在这里的老僧,过的又是种多么凄凉寂寞的岁月?在他说来,死,岂非正是种解脱?
叶孤城斜卧在冷而硬的木板床上,虽然早已觉得很疲倦,却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他本来久已习惯寂寞。一个像他这样的剑士,本就注定要与人世隔绝的,正像是个苦行的僧人一样,尘世间的一切欢乐,他都无缘享受。
因为‘道’,是一定要在寂寞和困苦中才能解悟的,剑道也是一样。
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什么亲人都没有。
在他的一生中,寂寞本就是他惟一的伴侣。他却还是无法忍受这种比寂寞还更可怕的凄凉和冷落。因为他以前过的日子虽孤独,却充满了尊荣和光彩。而现在……
风从窗外吹进来,残破的窗户响声如落叶,屋子里还是带着种连风都吹不散的恶臭。他知道他的伤口已完全溃烂,就像是一块生了蛆的臭肉一样。
他本来是个孤高而尊贵的人,现在却像是条受伤的野狗,躲在这黑洞里。这种折磨和痛苦,本是他死也不愿忍受的,可是他一定要忍受。
当日他将西门吹雪封印在冰心剑中,自己也受伤不轻。
西门吹雪最后的那一剑,竟让他的伤口一直无法愈合!
风声寂寂,寒风萧索,这漫漫的长夜,却叫他如何度过?
假如现在有个亲人,有个朋友陪着他,那情况也许会好得多。怎奈他偏偏命中注定是个孤独的人,从不愿接受别人的友情,也从不将感情付给别人。
他忽然发觉,这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想到,自己也需要个朋友。
他又想起很多事,想起每日晨昏,从无间断的苦练,想起他的对手在他剑下流出来的鲜血,也想起那碧海青天,那黄金般灿烂的阳光,白玉般美丽的浮云……
他想死,又不想死。一个人的生命中,为什么总是要有这么多无可奈何的矛盾?
伤口又开始在流脓,在发臭了。他想挣扎起来,再用清水洗一遍,换一块包扎的布。虽然他知道这么做,对他的伤势并没有帮助,甚至无异是在饮鸩止渴。但他只能这么做。
第二章 朋友
叶孤城终于坐起来,刚下了床,突然听到窗外有风声掠过——那绝不是自然的风声。
剑就在桌上。他一反手,已握住剑柄。他的反应还是很快,动作也依旧灵敏。
“用不着拔剑。”窗外有人微笑着道,“若是有酒,倒不妨斟一杯。”
叶孤城握剑的手缓缓放松:“阁下是谁?”
窗外人:“我叫皓天,暂时只是个无名小卒,以后肯定是个大人物。”
叶孤城勉强站起来,站直,掩起衣襟,敛起愁容,大步走过去,拉开门。
皓天正在微笑,看着他:“你想不到还有人会来这里?”
叶孤城默然转身,在那张惟一的凳子上坐下,才缓缓道:“你本不该来的,这里没有酒!”
皓天微笑道:“这里却有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就像是酒,一满杯热酒,流入叶孤城的咽喉,流进胸膛。他忽然觉得胸中的血已热,却还是板着脸,冷冷道:“这里也没有朋友,只有一个杀人的剑手。”
“杀人的剑手,也可以有朋友。”惟一的椅子虽然已被占据,皓天却也没有站着。
他移开那盏灯,也移开灯边的黄经和铁剑,在桌上坐下:“你若没有将我当朋友,又怎么会将你的剑留在桌上?”
叶孤城闭上嘴,凝视着他,脸上的寒霜似已渐渐在融化。一个人到了山穷水尽时,忽然发觉自己还有个朋友,这种感觉绝不是任何事所能代替的,甚至连爱情都不能。
叶孤城沉默很久,缓缓道:“你以前好像并没有跟我交朋友?”
皓天:“因为以前你是名动天下,不可一世的白云城主!”
叶孤城的嘴角又僵硬:“现在呢?”
皓天叹口气:“现在,你只是我的朋友。在我的心目中,你和西门吹雪同等重要。”
叶孤城:“……西门吹雪已死。”
皓天:“我会救他出来的。我只是想不明白,西门吹雪为什么会失败?”
叶孤城:“你觉得我不如西门吹雪?”
皓天:“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或许可以杀死西门吹雪,却不可能将他封印……”
叶孤城的脸色变了:“你已知道多少?你是怎么知道的?”
皓天:“世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看来,西门吹雪确实已被你封印。”
叶孤城:“你为什么想救他?”
皓天:“他是我的好朋友。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