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法师的脑袋,但是她的话怎么也不像是安慰。
“不过小薇奥拉,你的这个半位面,时间流逝速度似乎有点快啊?”心满意足地摸够了之后,神绮收回手看向半位面的天空,“比魔界的时间快了十倍左右。”
“十倍是我能调整的最高速率。”薇奥拉叹息道。
“啊啦?很心急吗?小薇奥拉,你不是说过,‘你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时间’么?”神绮调笑道。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法师再次苦笑道。
“嘴上虽然说不要可是身体却很老实哟?”
“你给我省省吧!”
在薇奥拉大声吐槽完这一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像没了力气一样,虚弱地看着神绮笑眯眯的脸庞,沉默了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小薇奥拉,你想要什么呢?不如换句话说,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你想得到什么?”等薇奥拉沉默了一会之后,神绮就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身上柔软的长裙毫不介意地挨着地上粗糙还带着点湿润气息的土石,看得梦子直皱眉头,似乎在嗓子眼里觉得自家的主人大人暴殄天物。
“我想要什么?”薇奥拉呆呆地重复了这么一句,盯着神绮和她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然后也突然懒洋洋地一屁股挨着神绮在地上坐了下来,看着半位面上空那虚假的日轮,似乎是有些装模作样嫌疑地、悠悠地叹息道:“我想要什么?我当然是想要很多东西。我想要钱,要珠宝,要高贵华丽的艺术品,要一切值钱,值大钱的东西。想要魔法,想要奥秘,想要知识,想要探究那终极奥秘的天穹。想要世界,想要一个充满生机,我亲手打造的世界。”
这番话听起来固然是十分雄心壮志而又显得十足贪婪的,但是薇奥拉在说的时候脸上可没有带着多少和这些话语相匹配的神气,好像就是在照着一本三流作家写的剧本念白一样,称不上什么感怀,也谈不上什么情调。
“可是,仔细想想,什么东西,又是我真正想要的呢?”也不等神绮和梦子搭话,薇奥拉就继续呆呆地望着天空,声音飘渺好似灵魂出窍,一种无法形容的神秘体验攫住了她的心神,有什么东西在冲撞着她的胸膛,每个人的心底里都会有这么一些离经叛道的东西,在你想拿所谓的现实和侥幸说服自己的时候,它毫不留情地将这一切砸碎,在你拼命想隐藏自己的“真实”的时候,它毫不犹豫地将一切和盘托出,它总是与你唱反调,总是与你的理性唱反调,它在说,人,不,不仅仅是人,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理智,理智有什么用?让那冷冰冰的理性的枷锁捆绑住了心就真的是好事吗?倘若感性是无意义的,那又为什么要拥有它?在需要感性的时候,为什么要让理性这种东西来横插一腿?那童年时代的野气,那少年时代的疯狂,那潜藏在心底里,想要脱掉身上一切束缚自由自在地在什么地方狂奔到筋疲力尽的渴望难道是什么东西可以抑止的么?
不,绝无可能。天堂山的庄严巍峨无法阻止。巴托狱的残酷严苛无法阻止。机械境的冰冷无情无法阻止。什么都无法阻止。每个生物心里都有混乱的种子,它是向一切叫嚣的反骨,它是永不停息,永不休息,永不止歇,它是放纵,是渴望,是追求,就算是最古板守旧的亚空神族心里,就算是最冷酷而追求效率的巴特兹魔心里,就算是被算式和定理填充了的魔塚心里,也是会有,也必定会有,这么一点混乱的跳脱的想要冲破理性和秩序的种子的。
于是薇奥拉撕碎了剧本。
“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
她忽然就那么在地上躺了下来,任由泥土沾上了一尘不染的白色洋装,“钱?财富?仔细想想的话那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摆在家里也只是为了好看,但看过之后却觉得心里很空,原来我这一辈子都是在追求些这种玩意,忽然就感觉非常不甘心,非常亏。钱买不来回忆。”
“那么魔法呢?”神绮翻了个身,直接在这有些湿润的泥土地上趴了下来,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着满脸倦怠的小法师,“你想要魔法么?想要追求这一切的知识么?”
“作为一个法师,我大概是想的吧。可是我真的是一个合格的法师么?我并不冷静,也不谨慎,完完全全就像是,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可小孩子是不能当法师的吧?其实我宁可当一个术士。现在回头看一下的话,我为了所谓的魔法放弃了很多东西,而魔法和我失去的这些东西比起来就真的那么重要?在以前我是这么认为的。现在觉得还真的不一定。我不知道其它法师是怎么想的,大概我是一个非常离经叛道的家伙。我真是一头非常容易傻乎乎陷入纠结之中的龙,就像这样。有时候我在想,一头扎到一种想法里永不动摇是不是会舒服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纠结?就像我在天堂山的那些同族一样。”
160、The Tapestry(下)
“在我年轻的时候……”等着薇奥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停歇下去之后,神绮柔柔地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也和你想过一样的东西。”
薇奥拉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着她。
“可是当我老了之后啊,我就觉得年轻的时候,胡思乱想这些东西的自己好蠢。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也会有这种感觉,其实自己有很多个,而不是只有一个。想这些东西时候的自己,想那些东西时候的自己,年轻时的自己,年老时的自己,每一个都是,从现在看以前,觉得好蠢,从这边看那边,觉得好蠢。可是我更清楚地知道,当我在那边的时候看这边会觉得一样蠢。”
神绮絮絮地说着,低下了头。
“回不到的过去,我们无力改变。看不见的将来,我们无可奈何。但是,只有现在,就是现在,我们才能改变,才能抓住。告诉我,小薇奥拉,在这一秒,在你想到这个念头的这一秒,身处在此地的这一秒,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呢?”
似乎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样子的话。
那是在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虽然这么说着,但是那一刹那又不是特别久,只要回想,就会再次出现在面前。记忆超越了时光,这是唯一有可能超越时间的东西,记忆就是生命。而在那一秒钟的生命中,自己说了什么?想了什么?
薇奥拉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抓住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就像是一条缩在洞里的蛇,自己抓住了它的尾巴。
——一定要把它拽出来。
“我想要的……是一个世界。一个家。一个可以满足所有童真的幻想的地方,它将会是我的世界,将会是我的家。我需要魔法,但是魔法不再能够支配我。而钱财、钱财有什么用?黄金与白银,宝石与水晶,不过都是大地的恩赐,只要我有了一整个大地,那些东西就完完全全地毫无意义。”
薇奥拉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看着天空,伸出手臂,似乎要拥抱着天空,又似乎要把日月星辰全部拢在手中。
而后她突然回过头来,直直地盯着神绮,那黑曜石一般的双眼中,是一片决然。
“神绮姐姐,请帮助我。我需要你的力量,不,换句话说,我需要你指点给我的道路。”
“道路并不是我指点给你的,那是你自己所开辟出来的——你需要在黑暗的荒野上,用梦想独自开辟出道路。”
神绮微笑着站了起身来,轻轻地将法师拥在怀中,“我将向你展示,魔法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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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做梦吗?
薇奥拉觉得自己很轻。好像漂浮在水中一样。但是,却感觉不到身体。
感觉不到眼睛,感觉不到鼻子,感觉不到嘴巴。倘若说灵魂被囚禁在肉体之中,从眼睛这两个小小的孔洞里向外窥探这个世界的话,那么法师无疑已经离开了这血肉铸就的牢笼,不再从那两个小洞中看世界。
她看到了图景。
一根根,一条条线。直线,曲线,射线。
在她的面前交缠,纠结,共同组成了“图景”。
万物流转在这图景上。
啊啊。
她曾经看到过它一次。
可是那一次,她无论怎么伸出手,怎么睁大眼,都看不到它的全貌,碰不到它的所在。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薇奥拉伸出了“手”。准确地来说,她是伸不出手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的灵魂想到“伸出手”的时候,那图景和她之间的距离,就忽然地靠近了。
她的手指,触碰到了那神秘的织锦。
物质的脉络,能量的织网。空间的帷幕,时间的海洋。
波振、能量、运动,物质的运动,千变万化的气象,魔法的原质,玛娜与塔斯,精魂的翅膀,空间探知、传送、呼唤与防护。
有人称它为“大蛇”。
有人称它为“终极”。
有人称它为“真实”。
有人称它为“法术的本质”。
——“真实”非磐石,“真实”乃流水。
现实是如此地脆弱,那只不过是笼罩在这织锦上的一层薄薄的纸。只要我想,就可以撕碎这纸,触及帷幕之后的丝线。在尖锐的红色,无尽的黑色,灿烂的黄色之后的阴影中,薇奥拉伸出手去,抓住了那一根线。在这图景上,缠绕着无数的线条。然而,只有那一根,一根线,是属于她的。只要抓住那一根,就等于抓住了一切。
那并非是偶然,而是蕴藏在无数偶然之中的必然,是谁将这一幕写进了命运的轨道里?又是谁决定了这一切?什么是命运?时间是否只是灵魂的错觉?而时间,时间又是什么?生命的本质又是什么?是记忆吗?可记忆又是什么?灵魂又是什么?物质有没有记忆呢?倘若记忆就是生命,而物质也有记忆,那么这世界也便是有生命的了。但是死亡呢?死亡真的是生命的对立面吗?死亡意味着什么?是记忆的循环?还是灵魂的轮回?
疑问。
无数的疑问,每一个疑问,都是一个奥秘。多元宇宙中的奥秘无穷无尽,全部编织在这织锦之上。
这并非是疯子的呓语,但又相差无几。
忽然间,织锦从法师的面前消失,无数的纸牌在空中出现飞落,在薇奥拉的双眼之中闪现着它的两面。
一个服饰鲜艳的少年从法师面前走过去了,他背着行囊,带着一只小狗,太阳在他背后,浪涛在他脚下。
两座高塔在法师面前出现而又消失,高塔下的水潭中,龙虾从水中爬出,在它身边,狼和猎狗仰视着空中的月亮。
身着白袍的少女温柔地将狮子抱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它。狮子在少女怀里安睡,但是它的眼皮却略微掀开。
——不。
图景,并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其他的样子。
这些纸牌,这些图案,全部都是织锦的另一种呈现方式。
忽然,一张纸牌落到了薇奥拉的手里。
牌面上,一个身穿白色长袍,披着红色斗篷的少女,戴着尖顶的巫师帽,笑意盈盈地站在一张桌前,一手指向天空,一手指向地面,头顶上漂浮着只有一个面的圆环,腰上系着着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置着圣杯、权杖、星币和宝剑。
下一秒,法师发现,牌上少女的脸——就是她自己的脸。
一瞬间,薇奥拉在这织锦所化作的“空间”中,现出了形体。而她的身上,好像就穿着和牌上少女一样的衣服,在她的背后,是一头浑身鳞片如银镜般闪闪发光,身体线条流畅优雅的银龙。
她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纸牌,忽然她发现,自己的脚下,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旋转着变大。
——那是一个圆环。用洁白的羽翼,和翠绿的橄榄枝编成的圆环。
圆环里,是自己的倒影。少女与银龙,如同镜中人一般,安详地互相依靠着,站在那圆环之中。而圆环外,则布满了白色的云朵。在环的四角,那云朵之中,恍惚之间,出现了少女、狮子、公牛与老鹰的头颅。可是一眨眼间,那四个头颅就幻化了。
硝子、夜夜、小紫,伊吕利。
十香、四糸乃、狂三、神绮。
一张张面孔,一个个身影,在巨环的四周飞快地旋转。
一个个场景仿佛播放胶片一样,代替了巨环内少女与银龙的影像。
——那是什么呢?
一切都幻化了。
点着魔法灯火的房间内,被一本本厚重的古朴书籍填满。这个房间的四壁都是巨大的书架,一直延伸到看不到头的房间顶端。房间里有桌子。桌子上也几乎被书籍填满,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趴在桌上,就着灯光,用手中的羽毛笔奋笔疾书。在那身影的旁边,一个灰色长袍,留着黑色短发的少女手中把玩着一块镶满宝石的手掌骨。
在印记城永远滚动着迷雾的街道上,一位姿容端丽的金发女士挽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臂,行走在来来往往的无数生灵之间。那女士身后,一对与她庄严理性的美貌丝毫不相称的恶魔翅膀正在轻轻晃动。
画面又一次改变了。巨环内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古朴的长袍,双手缩在袖子里置于高耸的胸前,那很难说清是美丽还是丑陋的脸庞周围,环绕着一圈锐利的刀锋。
最终,一切都破碎了。
薇奥拉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漆黑色的空间之中。
那图景,那幻象,那一切的一切,都消融在这黑暗之中,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神绮的身影缓缓地在薇奥拉身后浮现,魔界之主的脸上带着悠然自得的笑容。
“你看到了吗?”她这样问道。
“‘真实’非磐石,‘真实’乃流水。”沉默了片刻之后,法师如此答道。
然后神绮就只是笑,并不说话,她指了指薇奥拉的手中,直到这时,法师才发现,自己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牌。
而那上面赫然就是那穿着白袍红斗篷,戴着巫师帽的少女。但是这一回,少女却有着一张陌生的脸庞。
“这里是哪里?”薇奥拉抬起头来忍不住问。
“这里是魔神殿,魔界的核心。”神绮答道。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想来,便来了。”
“我在这里过去了多久?”
“可能是一秒钟,也可能是一万年。”
“我要走了。”
“本该如此。”
“对了。”
“什么?”
“给它起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