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江笑应了声,又问:“爸,能借你电动车骑一下吗?我去大姨家看看妈妈。”
大姨家离这儿,骑电动车也得二十多分钟。
“不用了,她在那儿挺好的。”
江笑扯了扯衣角,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爸爸的态度,她早就习惯了,只能受着。
江川吸了口烟,终于抬眼看了看女儿,问:“一个人回来的?”
江笑想,难道林姐这么快就把她的行踪给说出去了?
她坦诚,“和一个朋友一起回来的。”
江川自嘲地笑笑,“没想到我一农民,苦累了大半辈子,女儿倒像个明星似的出新闻上了头条,闹得全国人民都知道。”
江笑心下一咯噔,明白了。是那条长微博惹的祸。
爸爸不用智能手机,更不玩什么微博,可不代表身边没人玩微博,肯定是谁告诉他了。
江笑更难堪了,低下了头,“您都知道了。”
是她大姨家的女儿那天提起的,她指着手机问江川,“小姨丈,这上面的人是不是笑笑姐姐啊?”
江川看到自己女儿和一个男人亲密的照片,甚至还有接吻的照片,浑身的血都恨不得冲到脑门儿。
他的思想跟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小丫头还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欣赏自己表姐的照片,还花痴她旁边的男人好帅。
可在江川看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是丢人丢到全国人民面前去了。
“笑笑,爸就问你,你带回来的朋友,是不是就像……网友说的那样,有钱有势?”
网友这个词,江川还说不利索。除了打电话、发短信,他的手机不做别的用途,更别提上网了,也不知道如今的网络世界已经开放到了这种程度。
江笑自然知道爸爸忌讳什么,但是……这是事实,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她只好点头,“是。”
“不用带回来了,”江川厉声道:“我不会承认的,你妈更不会。”
☆、第68章
爸爸的反应,在江笑的意料之中。
但是她以为,至少是在爸妈见过叶森远,对他本人有过深入的了解之后再问及他的家庭,到时候他们会像她一样慢慢改变观念。
这世界上,有钱人很多,自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陈庆国那样,只认钱的冷血动物。
可是没想到,爸爸一下子就先入为主了。
江笑不禁央求:“爸,您见见他好不好?他很好的,真的,他……”
“江笑!”江川一拍玻璃桌子,骤然打断了她。
江笑被这声怒吼惊得往后倒退了一小步,咬着下唇,疼痛感袭来,也没有放开。
自从妈妈出事之后,江笑就特别怕听爸爸吼她一声“江笑”,就像梦魇一样缠着她。
她家里虽然谈不上多富裕,但并不贫穷。爸爸经营着这家烟酒店,妈妈手艺不错,开了间小面馆。
她是爸妈唯一的女儿,女儿要富养,所以江笑从小就被捧在手心,江川把她宠得不成样子了,张口闭口都是我家笑笑怎么怎么好。
可是现在,他对她再也没有当初的宠溺,冷漠得让人心凉。
“当初你妈妈出事的场景,你不长记性,你能忘,可我忘不了!不要忘了是谁把你妈妈,把这个家害成现在这样,我以为你会记得住教训,没想到你居然……”
江川一直在吼,吼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双手撑住身子稳了稳呼吸。
江笑连忙上前,紧张地说:“爸,您别激动,注意身体。”
还没碰到爸爸的手臂,就被他挥开,“难道你想把我也气死吗?”
江笑呼吸一窒,手臂漾在空中,她半晌都没说出话来。只有忍不住流下的眼泪,才能证明她是有动静、有知觉的。
一片压抑的沉默之后,江笑哽咽着说:“爸,妈妈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是罪人,是不配得到您的原谅,也不奢望。可是,人要向前看,这也是您当时教导我的道理。如果不是您那一巴掌打醒了我,我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爸,我见过他的父母,他们人都很好,他爸爸特别和蔼可亲,跟陈庆国完全相反,真的,是真的。他还有一个妹妹,我看到他们一家相处的样子,我就在想,当年您和妈妈也是这么宠我的,是我做错了事,没有珍惜。爸,如果不是确定了就是他,我不会和他在一起,更不会把他带回来见见您和妈妈。爸,您再相信我一回,好吗?”
江川难得没有打断她这么长一段话,可他一点也没看她,仿佛根本当她不存在似的。
眼泪和声音都逐渐消失在空气里,江笑擦干了脸上的水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爸,您不出声,我就当您答应了,”她又说:“我买了一箱牛奶和一箱八宝粥放在家里的阳台上,您别忘了收回去。”
江笑说完这些就跑出来烟酒店,棉被似的帘子在空中晃了很久才终于稳住。
烟酒店外就是马路,江笑走出去几十步就忍不住了,蹲下来,把头埋进膝盖,哭得抽抽噎噎。
很多人都说,她对爱情的程度永远不及叶森远,可是没有人知道,为了说服自己和他在一起,她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如果他只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如果他拥有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那么她可能一点也不会犹豫地就接受他。可是,偏偏又是他,她抵挡不了。
窗内,江川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看着自己的女儿蹲在大马路上,哭得毫无形象。
他又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再吐雾,终是叹息一声。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只想她这辈子都平安顺遂,他不求女儿嫁得大富大贵,只要女儿受疼爱、过得幸福,真的就够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总要招惹那么厉害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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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笑蹲着哭了足足有十来分钟,再站起来的时候,脚都麻了,脑袋也一阵晕眩。
她又回头看了眼烟酒店,还是安安静静的模样,就像她还未走进去时一样。
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这才发现鼻涕都流下来了,身上又没带着纸巾,更不可能回头去向爸爸要,只好忍着脏,往前走到了一间小卖部。
小卖部的老板娘,江笑自然也是认识的。
“黄阿姨,我买包纸巾。”
“笑笑回来啦!还给什么钱,直接拿去用好了,”黄阿姨递给她一包纸巾,“笑笑,怎么流鼻涕了?哭过了?”
“不是的,黄阿姨,太冷了,被冻得。”
黄阿姨理解地点点头,“天冷,你们小姑娘就只穿这么一点儿衣服哪行?我们家丫头也是,说了还不听,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可别感冒了。”
“谢谢黄阿姨,我还有事儿,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好,好。”
又走了十几分钟回到如春宾馆,江笑先回了自己房间,对着镜子确认自己脸上没有什么异常。
除了脸稍微有点红,应该看不出什么来。
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快该吃晚饭了,江笑敲开叶森远的房门。
“该吃饭了,我带你去这边很有名的一家火锅店吃吧。”江笑笑着说。
叶森远凝视她许久,都不说话,那视线看得她都不自在了。
“怎么了?”
“你哭过。”叶森远皱眉。
江笑反射性地抬手揉眼,“没有啊。”
她还没放下手臂就被叶森远抓住,然后示意她自己看。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的呢子大衣,手臂那一块儿都被眼泪鼻涕蹭脏了。
江笑收回手臂,讪讪地说:“我都没注意衣服脏了,我去换一件,你等我一会儿。”
叶森远抬手按住她转身的肩膀,手稍微用力一拉,她整个人就背对着落入了他的胸膛。
安静的走廊上,他的胳膊从身后圈住了她的肩,低声说:“别笑。”
江笑微怔。
“想哭的时候,别笑,别对着我笑。”
就这一句话,江笑鼻子瞬间又酸了,嘴唇都在颤动,眼前模糊了一片,眼泪落下,滴在了他手臂上。
温热的泪水,仿佛灼烫了他,叶森远收回手臂,又把她的身体转向他。
“我不会说不允许你掉眼泪的话,但是,哭的时候,让我看见,让我知道。”
江笑点头。
两人回了房间。
屋内开着空调,江笑便把脏了的外衣脱了。
没有椅子,屋内的摆设只有床、电视机和桌子。
她坐在床边,而叶森远几乎是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她两边的床沿,看着她。
“我刚刚去见我爸爸了。”
才说了这么一句,江笑已然说不下去了。
叶森远接过话,“你爸爸不同意?”
江笑点头。
“你不是都有心理准备了吗?怎么还哭鼻子?”叶森远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神态,简直不是宠溺二字就足以形容的。
“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妈妈开假/发/票的事情。这件事,我最早是从陈庆国那里知道的。我当时一点儿也不相信,我们家一直做正当生意,妈妈怎么会为了钱而去犯法呢?这件事儿,我揣在肚子里,没直接去问我妈,我只在吃饭的时候随口问了下我妈最近是不是赚了不少钱。我妈支支吾吾地说最近店里生意很好,又学着别人理财买基金赚了不少。有天,我妈接了个电话,居然还躲着我,说是跟那人约在桥头见面,她从房里拿了个黑的塑料袋,我看不见里头装着什么。我直觉想那就是假/发/票,所以我跟在我妈后面,然后就看到了那样的画面。后来,我还是没什么都没说,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按照陈庆国的要求,出国念了半年书就和陈晟分了手。我回来以后,我爸妈被我吓坏了,他们都以为我在国外待得好好的呢,怎么说回来就回来?说分手就分手了?我妈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找陈晟的父母说清楚,我哪敢让她去找陈庆国闹?只好跟他们说明了一切。我妈当时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骂自己糊涂,为了多赚点钱,毁了自己女儿。我当时刚分手,又是一个人躲回了家,心情很不好,就有点麻木了,压抑了好久终于问我妈,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卖假/发/票,让我在陈庆国面前连头也抬不起来,让我只能抛下了几年的感情。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态度也控制不了,我爸看不下去了,才说我妈妈是为了多赚点钱。我出国的费用都是由陈庆国出的,他不让我们家出一分钱,可是我妈觉得以后即使女儿嫁过去了以后脸上也过不去,不想女儿在他们家受委屈,被看低,知道我和陈晟要出国的计划,我妈妈从别人那儿得知卖假/发/票利润很高,所以才冒着会被抓的危险去做。这种事儿,不被抓到就是幸运,被抓到就是倒了霉。可是没办法,她想不到比这来钱更快的方法了,只想赚了钱给女儿做嫁妆或者把出国的费用还给陈家。我听完就愣住了,只觉得这一切都太可笑了,我爸妈为了多赚点钱,去卖假/发/票,陈庆国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全额提供我出国留学的费用。到头来,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如果我早一点告诉妈妈,出国只是假象,她也就不必为了我去做犯法的事情。”
☆、第69章
江笑这一大段讲述说得断断续续,抽抽噎噎,但是叶森远一个字都不落地听进去了。一字一句,就像刻在心上。
他伸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背,替她顺气,她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再让眼泪下来。
他问她:“恨陈庆国吗?”
“他拿我妈开假/发/票的事儿威胁我,我是恨他。但是如果不是我和陈晟交往,如果不是我答应了和他一起出国,我妈也不会为了我去做犯法的事儿。我恨他看不起我、威胁我,但是错误的源头在我。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大不了就是我失了一段爱情,怨不了任何人,我后来想想,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太不值一提了。可是……可是后来,我妈妈出事了。”
说到这里,江笑终于忍不住颤了音,眼泪夺出眼眶,身体一抽一抽的。
叶森远从来没听她提过关于她妈妈出事的事情,但记忆里又好像快要触及到某个错过的瞬间。
对了,就是某天在她家小区楼下,他们相偎着坐在车后座,她刚说出“我妈妈”三个字就被敲窗的蒋灵打断了。那天以后,她没有再提,他居然也把这茬给忘了。
叶森远坐到她身边,揽过她的左肩把她带到怀里,知道她还没有说完,便没有出声影响她。只是,这疼痛是会传染的,甚至程度更重。
“有一天,我妈妈听人说陈庆国回到w市了,她就自己骑着电动车去他丈人的厂里找他。她见到陈庆国了,又是自责自己不该卖假/发/票,又是斥责他怎么能这样无情地对待她的女儿。陈庆国自然没有好脸色对我妈妈,没说几句就不想再谈下去,吩咐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开车离开。我妈妈还有很多事想说,甚至是想求他,见状只能骑着电动车跟上去。他司机对w市一点儿不熟悉,那段是逆行的马路,他也不管不顾地转弯开了过去。可是,我妈妈……电动车的速度本就比汽车慢了许多,他的车开出去老远,我妈妈才开始转弯,就是那个转弯,我妈妈迎面撞上了一辆汽车,整个人都被撞了出去。”
叶森远轻拍她肩膀的手骤然一僵,心下就像瞬间失重般极速下沉,带来一阵晕眩。
他的声音变得极低,都带了些许颤抖,“没事的,对不对?”
没事的,江笑的妈妈还在。她说过带他来是见父母,虽然没过多的提及妈妈,但是她妈妈一定还在。这一点,他能肯定。
江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那天,在医院里,我和爸爸在急诊室外等。我一直蹲在墙角在哭,我爸爸根本不想看见我,让我滚。可是,我能滚到哪儿去?我哭得时候,脑子一片混沌,却还能一直在想,如果不是认识了陈晟,我的人生、我的家庭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我的妈妈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我的爸爸看上去已经不打算认我了。我觉得头疼的快炸了,整个人也要疯了,一个劲儿的把头往后仰,去撞身后的墙,一边撞一边嘴里喊着妈妈。”
“妈妈虽然被抢救回来了,但是伤到了脑部,脑部颈椎受损,导致全身瘫痪,医生说治愈的几率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