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一时十分安静,他妈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又怕再把他爸给刺激了,私下里母子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他妈才说起了向医生此人,感叹人心险恶,又说老话果然是对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随后又跟何诺商议了一番,关于到时候怎么跟窦姑姑谈的问题,不过他妈最关心的还是他爸的精神问题,害怕他爸这回又气又伤,回头人再怎么样了——毕竟年纪可是不轻了。
这个问题何诺却是不大担心的,他看他爸精神气都还好,绝不是个被打击得一蹶不振的样子,何况现在他爸心里又有了新的打算,精神上就更有支撑,何诺觉得他爸还和过去的许多年一样,他爸是个难得痛惜过去的人,一切都往前看——单就目前这桩事来说,这绝对是件好事。
何诺觉得只要眼下这桩事能解决好,那他爸继续在医院里得意个十年八载的,这个不成问题。
何诺在医院里陪了他妈两天,第三天就只能去工作了——他只跟导演请下来两天假,这天化妆师往他眼周扑了很厚的粉底,没办法,这两天没睡好,黑眼圈找上门了。
这么厚的粉底,何诺从镜子里看到的时候,真觉得怪吓人的。
小夏说,卸了妆更吓人,直接可以去拍鬼片了!
小夏这妮子,口舌可是不饶人的。
下午秦桑打电话过来,约他到一家日餐厅去吃晚餐,何诺准时到了,秦桑也难得准时,何诺拉开和门进去包厢的时候,秦桑已经在榻榻米上坐着了。
听到动静,秦桑抬眼看他,竟也吓了一跳似的,当下就脱口而出道:“你怎么跟个鬼似的?”
何诺都是卸了妆才来找秦桑的,这时候就心说早知道带着妆就过来了,吓不死你!
他在对面坐下来,秦桑伸手过来扒拉他的头发:“怎么弄得啊这是?咱在床上一混一晚上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啊?”
何诺把秦桑的手扒拉开,他本来没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秦桑,现在就说出了部分事实——他妈刚动了盲肠炎手术,他这两天在医院照顾他妈,没睡好。
秦桑听了就问:“那你妈没事儿吧?”
“没什么大事儿,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秦桑想了想,又说:“那一会儿你去医院陪你妈吧,今天给你放假了就!”
何诺可烦秦桑这种拽不拉几的口气了,不过,他能这么体贴?
何诺当然接受了,晚上他跟他爸一起把他妈接去了一家酒店——住院虽好,有医生有护士的,但是他妈住得不踏实,与其让他妈担惊受怕的,还不如就到外面去住,家里倒是个好去处,但是就怕窦姑姑那些人上门来闹,就目前的情况,也只能住酒店了。
他爸跟他妈一起住酒店——他爸目前还在被迫休假中,可以白天晚上地陪着他妈……倒是不用请看护了。
又隔了一天,何诺就拿着事先从他妈那里要来的电话号码,给窦姑姑拨去了电话。
之所以会选择给窦姑姑去电话,主要并不是因为什么亲戚关系,关键在于死去的人是窦姑姑的公公——而不是亲爹,窦姑姑就算悲痛,大概也悲痛得有限。
窦姑姑倒是接了电话,但是并不同意出来见面,她口气强硬,宣称一定要在公众舆论面前给公公讨个公道回来,电话里何诺好话说尽,窦姑姑总算是勉强答应出来跟他见上一面。
何诺跟窦姑姑约在了一家餐厅见面,眼下不是饭点,大堂里人寥寥无几,但是何诺还是要了一个包厢。
他一个人过来的——他爸不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万一何诺谈不拢,他爸不在,事情还能有个回旋的余地,万一他爸来了,场面倒可能会不大好看。
何诺在包厢里等了二十来分钟之后,窦姑姑终于出现了。
何诺马上站起身来,窦姑姑则是一边扇着手里的扇子,一边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在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坐下来就对何诺说:“我要不是看在大家一场亲戚,说什么我也不能跑这一趟!”
何诺陪着笑,说那是那是。
他把菜单推到窦姑姑面前,让窦姑姑想吃什么就随便点。
吃饭窦姑姑是没有问题的,大热的天她跑来这一趟,当然应该好好地吃上一顿,窦姑姑就问一旁跟进来的服务员说这里都有什么招牌菜,服务员一一说了,窦姑姑说这几样都要,另外又翻着菜单点了几道别的,然后就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说这样就行了,两个人够吃了。
何诺没意见,只是让服务员先送两杯冷饮过来,等冷饮送来了,又催促让快点上菜。
吃菜的时候何诺并不急于切入正题,只是请窦姑姑多吃菜——虽说窦姑姑其实用不着这样的客气,等吃到七八分饱了,何诺才慢慢地说起了手术的事。
他说起了当时实际操刀的其实并不是他爸,说起了他妈当时被送来医院需要家属签字立即手术的情况,说起了他爸离开手术室的时候病人情况很稳定,没想到后来情况突然发生变化,对于这样的结果,他爸也很难过,但是当时手术室里的操刀医生经验丰富,所有可能被采取的措施已经很及时地被采取了,这点请他们一定相信。
何诺说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窦姑姑一直满不在乎地夹菜吃,完全是一个似听非听的态度。
何诺不知道她能听进去多少,又或者相不相信,但是该说的他还是得说,他说这些并不是要给他爸开脱,他是要尽量减轻病人家属对他爸的敌意——虽说这种性质的敌意在窦姑姑身上没大能看出来,但是她回去之后也许可以把这些话说给其他人听。
何诺还详尽地说起了向医生在这件事里面担当的角色,总之如果不是姓向的在里面使坏,他爸是不会离开手术室的——这是种转移仇恨的做法,能转移多少算多少。
反正姓向的本来也不清白。
何诺说完姓向的这事儿,窦姑姑才终于赏脸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大概是终于吃饱了,这时候就一边抓起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一边大喇喇地挥着手说:“这事儿你不用跟我说,这是你们医院的事儿,我们管不了,我们就知道手术正动到一半呢,你爸就离开了。”
何诺点头道:“姑姑,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这回我爸让我过来,一是正式地向你们道个歉,二也是想对你们做出一些补偿,你们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力地满足。”
窦姑姑从她的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样的东西来,从桌子那边扔给他说:“你先看看这个吧。”
何诺当然看了,文件最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术前知情同意书”,这是一份复印件,何诺有所预感地把目光投向文件右下角的位置,那里果然签着他爸的名字,还有手术那天的日期。
不用说,文件正件肯定在窦姑姑他们手里呢。
何诺能猜到是什么人把这份文件从医院里弄出来的,说起来,这也是他们自己大意了。
接下来的谈判就进行得顺利多了,因为窦姑姑也参与进来了,何诺不再是一个人唱独角戏了,窦姑姑直截了当地说,现在人已经没了,他们不能人财两失,让他们拿钱来说话。
何诺点头:“那您说个数。”
窦姑姑冲他伸出一个手指头。
“一百万?”
窦姑姑当即嗤笑道:“一百万?你们打发要饭的呢?你们家一个厕所卖了也差不多一百万了吧?”
何诺家里的厕所离一百万差远了去了,他们家那个地段没那么黄金。
不过何诺当然不会跟人较真,他请窦姑姑直接说个数目出来,窦姑姑斩钉截铁道:“一千万!少一分钱都不行!”
何诺觉得吃惊,他不可能不吃惊——这可当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何诺苦笑道:“姑姑,您说的这个数目,我们家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啊。”
窦姑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家怎么可能拿不出来呢?你爸这么大的医生,这么多年红包没少收吧?还有房子呢?车子呢?把房子车子都卖了,再加上存款,那还能不够啊?绰绰有余啦!”
“……姑姑,老实说,您手里虽然有我爸的签字,但是上面只有日期,没有具体的时间,我们如果硬要抵赖,硬说我爸签字的时候不是在手术期间,那又会怎么样呢?您想想看医院在我们中间会袒护哪一方?它会不会任由这件事闹大……姑姑,您先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就是这件事真的闹大了,您又能拿到多少赔偿?我们中国的法律,您是知道的,如果说病人还活着,后面源源不断的有花费,这些钱肯定都要我们出,但是现在病人已经死了,钱一笔算清,您能拿到多少?出了这种事,我们心里也很不好受,家里让我出来跟您谈也是真心想要弥补你们的损失,但是,您是不是也应该通情达理一点?”
一番话,何诺说得平心静气。
窦姑姑听了一时没言语,片刻后才怪笑道:“我们要是想闹大那自然有闹大的法子……我也不怕告诉你,等闹大了我们也不指望赔偿的那两个钱儿,有人跟我们联系了,让我们可劲儿地把事情往大了闹,他给撑腰,事成之后给我们一千万报酬,整整一千万!”
何诺没想到会有这种事,他马上想到了姓向的,不过他能拿出一千万来?
何诺笑道:“姑姑,这是个什么人啊?他说会给你们一千万你们就信?”
“我们可没这么好骗,那人说了,后天先给我们账号上打五百万过来,算是定钱,事成之后再给五百万!”窦姑姑得意洋洋的,“小诺啊,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因为我们是亲戚我才来这一趟的,这一千万我也是先问你们家,你看你们家要是能拿出这一千万来,这件事就算了,要是不能,可就不能怪我们不客气了。”
看她神情语气,倒不像是信口胡说。
何诺觉得奇怪,而且心里没底——姓向的虽不是个好东西,但要他拿出一千万来,除非他也想倾家荡产了,副院长的位置他虽然垂涎得要死,但要说他会下这么大血本,何诺觉得不大可信。
可是什么人能和他爸有这么大仇,要往死里整他爸?
窦姑姑笑道:“小诺啊,你也不用疑心我在诓你,本来这种事你家里拿出个百八十万来,我们两家就算没事了,可是偏偏有这么一个人出来要给我们钱,有钱我们肯定不能不赚你说对不对?本来嘛,这事就是你爸做错了,我们做儿女的把事情闹出去也是给老人讨公道了,何况还有一千万可以拿,一千万啊,”她又伸出一个手指头,对着他夸张地晃了晃,“我们几家分一分一家也有两三百万了,换了谁家这笔钱也不能不要的啦,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着她就用餐巾纸擦了擦手,说要走了,说话间便提着包起身了。
人眼看着要走,何诺抓紧时间问了句,“这东西,”他抓着复印件,“是向医生给你们的?”
他本来理所当然地认为知情同意书是姓向的从医院弄出来的,但是现在,不确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htauto童鞋、演绎゛人生陌路ぃ童鞋、ma424童鞋的地雷,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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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俩人是这样纠结滴(九)
窦姑姑说;他们不认识什么向医生;文件是那个人给弄来的。
何诺又问;那个人是谁?
这回窦姑姑就无可奉告了——她说这个她不能说;那个人不让他们说,一个说不好搞不好一千万就飞了!
何诺表示理解;其实他觉得更保险的做法是连这个一千万的事儿也捂住不说,不过这个一千万大概让窦姑姑得意得有点过,所以就忍不住跟他说了。
一千万啊;魅力可是不容小觑。
窦姑姑要走;何诺也不得罪;一直把人送到了门口;随后又自去结了帐。
从吹着冷气的餐厅里走出来;白花花的眼光立马包围了上来,何诺被照得眼晕,好不容易走到停车场,何诺在刺眼的阳光中找到了反着银光的玛莎拉蒂。
开门上车,何诺倒在据说是用小牛犊制成的真皮座椅上——座椅自然是舒服的,其实车内的一切设置都很舒服,而且也新,他一共也没有开多久,何诺忽然想,如果把这辆玛莎拉蒂脱手的话,不知道能卖多少?
一百万?两百万?
三百万是不用想的了。
车里又堵又闷,何诺把冷气开开了,但是还是闷,何诺又把窗户开开了,他想卖车凑钱终究不是办法,有人能出这么高的价码来整他爸,不把这个人给揪出来是不行的。
前面的大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发出的唰唰的声响,旁边还有引擎启动的声响,还有说话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却搅得人心烦意乱的。
何诺又把窗户给关上了,他现在需要静下心来把事情从头到尾地梳理一遍。
已经清楚的事情梳理起来倒也简单,难的是还不清楚的那些,他想难道姓向的和“那个人”是一伙的吗?还是说两个人各自为政,姓向的先把事情挑了起来,那个人得了机会,趁机往里添柴加火?
何诺忽然又想到病人情况突变的事——他爸前脚刚离开,后脚病人就出了问题,这里面莫非也被人动了什么手脚?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猜测让何诺既心凉又心惊——姓向的是个小人这是确定无疑的了,不过他的手真就这么黑,为了往上爬不惜把活人弄成死人吗?!
何诺旋即又否定了这个猜测,他倒不是对姓向的人品抱有什么幻想,实在是这事在操作方面不太现实——他妈因为急性盲肠炎被送来医院完全是个突发事件,姓向的只要不是神仙就不能提前预知,不能提前预知他就不能事先跟人预谋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他爸前后只离开了五分钟,就是姓向的
能够进入手术室,那在这短短的五分钟内他能迅速地把人说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并且做得还神不知鬼不觉吗?
显然不可能。
姓向的也许根本没料到病人会突然出状况,他也许只是想使坏让他爸中途离开一小会儿,然后再把这一小会儿透给家属知道,让家属来表达不满,这种不满只要上达医院上听,然后让他爸当不成副院长就成——话说回来,姓向的有这么纯良吗?
何诺无力地倒在椅背上,事情千头万绪,简直跟一团乱麻一样,让人不知道从何想起——正是头疼的时候,秦桑打了电话过来。
“……秦总?”何诺有气无力地。
“你怎么半死不活的?”秦桑说他。
何诺悄悄地吐出来一口气,他跟电话里说:“秦总,我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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