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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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江落影-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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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四完全想错了,这郁不识不是笨蛋,他根本是个愚货! 
  “一介愚夫信口胡说,也不能够掩盖事情的真相!殿下,仍愚臣之见,这些金银必有来路,而且极有可能与历届临江官员贪污私纳官银的案子有关!”郁不识毫不含糊,也不去注意李渊溪越来越黑沉的脸色。 
  但郁不识也不是一根筋傻到底,说到这里他居然话意一转,对李渊溪笑道:“我想天龙降世必有吉象,定是预示着太子驾临之时,就是临江这数十年来沉案终将破获的先兆!” 
  郁不识这个马屁拍得巧妙,李渊溪眼前一亮,盯着他那张因言辞激动而泛着红潮的脸,心中起伏万千。 
  赵四一直在注意着太子的脸色,看他前一刻乌云密布,竟然为郁不识一句不咸不淡的称赞而喜上眉梢,比吃了十罐子蜜油还甜美,赵四心里就哩个咙咚打起鼓来。 
  不好。 
  他中计了。 
  春佛给他出的主意,便是让他向太子爷“献美”,他曾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卖给个六旬老头,对他来说,献美这档事儿可说是做得手熟,信心十足。 
  但此遭他本以为春佛让他献上的是“美意”,怎知居然是—— 
  美人计!? 
  只是这美人不是站在他这边,却是要害死他这老小儿! 
  “赵四。”郁不识突然唤道:“你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赵四不解,疑惑的眼睛在郁不识和李渊溪之间游蹿。 
  郁不识皮笑肉不笑:“赵四…这名字恐怕是乳娘给您起的小名吧——赵奉常赵大人!” 
  “啊…”赵奉常听到这声,吓得魂魄都快出窍,什么避讳都顾不得,脱口问道:“你怎么会识得我!” 
  郁不识道:“赵大人,您当年逃离临江之时,留下家府上下许多家私未曾带走,其中不仅包括您所贪污的金银数千两,还有不少古玩字画,其中有一幅《临江仙》不知赵大人可否记得?” 
  郁不识话还未尽,一双眼睛鹰隼般盯着赵奉常,后者已然汗如雨下地瘫倒在地,自知大势已去。 
  “您将数十年来贪污官银的数额项目细细记载在那幅画的夹层中,如此重要的证物,您竟然忘记带走,难道是侥幸认为这大堤一塌临江数百里土地淹入江中,连您这一世的罪恶也被冲洗得一干二净…” 
  李渊溪见过各模各样的郁不识,凄惨的、狼狈的、惊慌失措的、躲躲闪闪的、惊鸿一瞥的、清丽脱俗的…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郁不识。 
  声不严,色不厉,面不凛。 
  不仔细看,只是一个文弱书生,瘦弱的身材甚至连官服都撑不起来,红艳的帽翎,更衬得他苍白素冷,可他往公堂上一坐,自有一番气势,自有一派风骨,自有降服众人的德望。 
  开审的那天,整个临江都哄动了,衙门口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来看郁大人神机断案的,李渊溪只得让出自己的内殿,供郁不识审理案件。赵奉常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多年的好运气行将消尽,一头撞在刀刃上,陷害别人不成,反倒自投罗网。 
  公堂上,李渊溪站在屏布后面,看郁不识威风凛凛言辞锵锵,一边看,一边笑。 
  还真是别有一番…风情。 
  他绕过后堂来到内房,春佛已经为他备下一桌酒菜,待得公审过后,请郁不识来共述酒情,但春佛端着酒壶,忧心忡忡望着太子,道:“太子今天真的要…” 
  李渊溪笑着坐下来,先用酒壶勘上一杯,置于桌上,道:“对,我要他。” 
  “但那郁不识可是朝廷命官。” 
  “那又如何,王公贵族也不过是我膝下臣子。” 
  “若是此时生出什么是非来…” 
  “那郁不识可以生出什么是非来?” 
  春佛沉吟片刻,道:“太子不要看他弱不禁风,但见他的作风极其正派,天性正直淳良,与那些奴颜卑膝之辈是决然不同的,太子若是强要了他…” 
  春佛说到这里顿顿,太子瞪他一眼,道:“怎么?难道他还会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 
  春佛摇头,道:“我是怕他性情刚烈…到时候会对太子不利。” 
  “刚烈?”李渊溪哼一声:“我爱的就是这刚这烈…” 
  郁不识,你聪明绝顶气质脱俗,却偏要装得卑恭曲膝唯唯诺诺,那三山五岳都好似压在你那肩膀上,让你抬不起头来做人,挺不起腰来走路,你把名利看如浮云,把这巴结权贵的大好机会当成洪水猛兽般躲闪,你若不是天底下最愚痴的人,就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衷。 
  那是你的另一面,我今晚就要掀开。 
  * * * 
  郁不识下公堂以后,疲累不堪,上下嘴皮子粘在一起,他连话都不想讲,一迳往门外走,想要回家休息,但春佛却拦着他,说太子备下酒宴,要犒劳郁大人辛苦。 
  他心中叫苦,却不敢表现出一点儿厌倦神色,硬是挤出笑来,随着春佛来到太子房中。 
  夜色已是极深,屋内只点着昏暗的烛光,飘飘曳曳着,桌上摆放些许酒菜,太子只着一件单衣,发髻未梳,态度很随便,看到他,连笑都不笑,只道一声:“坐。” 
  郁不识忐忑不安地坐在另一把凳子上,面前正好摊着一杯酒。 
  他抬头望太子,后者竟然连看也不看他一眼,郁不识喉咙里面象卡着一块石头,快要窒息,他的心情,比那被皇帝赐毒酒的大臣还复杂。 
  虽然这杯酒里不可能是毒,而是偷魂迷醉,窃意芳香。 
  这一点他知道。 
  在郁不识到来之前,李渊溪望着桌上那杯酒,对春佛说过:“你猜待会儿郁不识过来,看到我给他备的这杯酒,他究竟是喝,还是不喝?” 
  春佛问:“太子的意思?” 
  李渊溪笑道:“以郁不识的聪明,他怎会看不出我对他的别有用意,他又怎会不知道这场酒宴代表的意思,但他会来,关键要看他肯不肯喝这杯酒——他肯喝,那即是说,他甘心情愿做我的人,如此一来我又何必使迷药,做那下流把戏,有他清清醒醒陪我共赴于欢,那滋味不是更好?” 
  所以说其实这杯酒里什么也没有,但郁不识并不知道。 
  他眼睛死死盯着那杯酒,恨不得瞧出杯弓蛇影来,过了很久很久他都一动不动,整个人石化一般,直到春佛进来换烛台,愕然看到他们还坐在桌前,真个哭不得笑不得。 
  春佛心道,没见过这么磨叽的男人,更没见过太子爷这么好耐性。他本就急色性,从小在宫中更是被惯得骄横,有谁不是一眼看上就手到擒来,今天一个小小的太守,居然让太子深受情欲熬煎之苦,更稀罕的是他不焦不躁,冷静静和郁不识对坐着。 
  舒舒的小风吹刮着,皎皎的月色倾洒着,憨憨的情人傻坐着。 
  他们在比赛参禅啊? 
  春佛憋笑憋得肚子痛,他退到门口,在草堆边捡起一粒小石子,从窗口用“隔空打穴”法打在郁不识的背上,后者身子一振,呻吟声,无力地歪倒。 
  杯倾酒洒。 
  李渊溪起初愕然,因为他都快急疯了,恨不得拧着郁不识的脖子逼他把那杯酒喝下去,毕竟他之前夸下海口,若是郁不识真的死活不喝,他还能扒光他的衣服硬上?那不是让春佛落了笑柄。 
  这个时候李渊溪真后悔自己的矫情,他干吗要扯那狗屁的把戏,干吗要为这莫名其妙的郁不识备受熬煎,从他走进房门的时候,李渊溪就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按倒,他裆中的欲望已经由不得自己控制,在薄衣中上奔下突的,化身妖魔鬼怪,没害到郁不识,倒反噬得自己烧心裂肺。 
  突然间郁不识就伏倒在自己怀里。 
  李渊溪回头,看春佛从窗前离开,知道是他的杰作,可李渊溪并不领情,他怪春佛多事。 
  漫长的等待过后,似乎到了个极限,他的欲望,象块拽得长长的粘糕糖,突然就断开了,被甩到九霄云外,顷刻间他释然无比。 
  他甚至想跟郁不识这么天长地久地坐下去。 
  看他紧张得发抖,看他忐忑得坐立难安,看他一张清秀的脸憋得通红。 
  李渊溪讶然,自己真象个怪物,怎么冒出这古怪的想法、奇异的态度,他何曾对任何人这么注意过,连他眉梢眼底的动态,梳捋头发的次数,呼气喘气的粗细,都观察在眼,揣摩在心。 
  他连碰都没有碰过,却已经把他的身体烙印成形。 
  其实当郁不识真正躺在自己怀中时,李渊溪的感受并没有那么美好,这具身体算不上诱人,没有佳人的柔嫩芳香,也没有少年的舒滑细致,只是修长瘦削,让人捧在手上,疼在心里。 
  从肩膀拂到腰肢,如一把精致的琵琶,流水般的流畅秀美,只需拔弄一根弦,心尖就跟着韵律浮颤。 
  李渊溪悠悠一声叹息,把郁不识从座上扶起来,朝床上抱去,将他摊平了放在那儿。 
  他该做什么,他却什么也不想做。 
  李渊溪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朝思暮想的身体就在眼前,就在手边,他只要探探身就可一慰相思,可是他却象根木头似的只是坐着。 
  哦不,李渊溪不单是坐着,他的眼睛静静地端详着郁不识,他紧锁的眉、倦意的眼,鼻息不均匀地呼吸着,昏睡中也显得忧虑重重。 
  李渊溪用手指拂上他的脖颈,竟然也是凉的,究竟是临江的气候,还是他的生命疲惫到燃不起丝毫火焰。 
  俯下身舔弄下去,用滚烫的舌尖却接触那凉意,沿着尖削的下巴而上,去寻找他期待许久的,薄薄的唇。 
  身下突然有不寻常的动作,李渊溪怪异的一愣,还来不及看个究竟,身体却突然定住,接着头脑一阵混沌,就这么晕厥过去。 
  他被人点了穴位。 
  是谁? 
  李渊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被扔在马车厢后面,正朝不可知的方向疾奔,只觉得四周震晃不安,象发了地震一样,一阵阵翻天的颠簸。他从来娇生惯养,从没人敢把他的马车驾得这么横冲直撞的,恢复意识没多久,李渊溪就被颠得难受,腹中翻云覆雨起来,他开始呻吟干呕,努力蠕动着身体朝有亮光的地方爬,想用头顶开马车的布帘,看看究竟是谁敢大胆绑架他。 
  这时帐外伸进一段手臂,在月光下酥白如玉,掌中捏几粒梅子,放在他嘴里,李渊溪嚼几下,顿时觉得舒爽一些,这才恢复气力讲话,他对驾车的大吼:“哪里贼人,如此猖狂,竟敢绑架当朝太子?!” 
  听者好笑道:“哟,太子爷,刚刚一起喝过酒,竟然就不记得属下了?” 
  李渊溪怎么会忘记! 
  一听这冰凛凛的声音,他顿时听出是郁不识,脑中闪过晕迷前的片段,在他贴近郁不识的瞬间,自己却被突其不意点了穴,当时屋中只有他们两人,不是他还有谁? 
  但郁不识怎会—— 
  李渊溪阵阵心惊,他努力探身出车帐,端详那驾车的男人,他手执一根马鞭,奋力甩向那马背,凌厉凶狠地催它快跑,一身夜行的黑衣,裹着瘦削精干的身躯,月光下那苍白的脸上冷漠肃然,竟有十分杀气! 
  哪里是温文秀丽一书生,分明是夜半惊魂玉阎罗! 
  郁不识回过头来看李渊溪,唇角勾过一个笑。 
  明眸如星。 
  李渊溪曾经醉倒在这对星眸中,现在却晓得这眸中不曾有春色无边,却是寒意逼人,催他步步迈入鬼门关。 
  “郁不识?”李渊溪突然冷冷笑起来:“你真的是郁不识吗?” 
  赶车人听着李渊溪那自言自语般的话,莫名非常:“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渊溪的声音低沉,敲破夜的静寂,“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象识得你?” 
  车前的马儿突地一声嘶鸣,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嘎然停在原地,几乎搞得后面人仰车翻。 
  李渊溪从车厢后面直直摔了出去,一头栽在地上,他手脚被捆,狼狈非常,象个球似的在地上滚了几番,没想到身上的绳子却松开了,他赶忙灰头土脸爬起来。 
  形若不堪,然而夜色下他炯炯然的眸子,却一动不动地盯紧郁不识。 
  “郁不识,我知道你是谁。” 
  郁不识一动不动。 
  他虽未动,黑暗中一道凛冽的风,却象蟒蛇般朝李渊溪脸上袭来,清脆的声。 
  他的脸火辣竦的,一摸,竟然有血淌下来。 
  那是郁不识手中的马鞭。 
  李渊溪捡起来,火冒三丈:“你竟然敢打我!” 
  “敢?为何不敢?” 
  “我是太子!” 
  “太子?你可真不害臊!” 
  “你认为我是假冒的?” 
  “你哪里有这胆子!假冒太子,那是杀头的死罪,李家的男人没有这份胆量。” 
  “我是李渊溪!是当朝皇帝的长子!” 
  “哦。那为何皇帝要将你这宝贝儿子发落到临江来?难道他不疼你不宠你,还是说——他根本未打算让你继承皇位?” 
  “是我不稀罕那狗屁皇位!”李渊溪突然一声大吼:“我是一条龙!我要飞翔在天!我不要一辈子被关在宫城的监牢里!” 
  “…” 
  他粗重喘息,本以为郁不识又会趁机冷语讽刺,可他缄然不语。 
  李渊溪面前一片黑暗,他仔细瞧,几乎怀疑郁不识已经离开。 
  他不但飞天,还会遁地,他总在卒然不及间出现。 
  李渊溪正在惶然,突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拍,语意十分亲昵:“渊溪,你回来啦?” 
  他一回头,才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 
  ——他想呼唤一个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想记起一个人,却怎么也忆不起他的模样。 
  ——他想握紧一双手,这人却远在天边。 
  李渊溪在马车的颠簸间,恍恍惚惚做了这么个怪梦,因为太过真实,他在醒来的时候急忙去摸脸,可上面光溜溜没有一点伤口。 
  重重一声叹息,原来那是场梦。 
  梦中他竟与郁不识那般熟悉亲昵。 
  好象他们曾经执手相伴,在那条长长的青石板小道上奔跑过。 
  好象他们曾经为了争夺花颜六色的彩色石子而大打出手。 
  好象他们都曾经生活在那座巍然而恐怖的宫城监狱里面,在一个个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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