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太宗帝杏黄色的袍衫上,那半边血迹分外狰狞。
承乾凝视着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太宗帝,那面无表情的脸,那幽深眼眸里深深掩藏的情绪,承乾似乎可以看到,手不由紧紧的捏着,凝视着太宗帝面无表情的脸,心头一遍遍的回想着在甘露殿时,父皇抱着他说的话:
“父皇会更强,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话语里的愧疚懊丧他还无法忘记。
前世他最强的父皇,这辈子在他面前却流露出了这样的不自信……
那不适合他的父皇。
他的父皇从来意气风发,肆意自信。
可如今,他又会让父皇懊丧了吧?
承乾紧紧的抿着唇,心头是满满的对自己过于自信的懊恼。
这时,长孙皇后扶起长乐,哄着被吓到的高阳,想过去承乾那边,却被李福和枫叶拦住。
“回去!”太宗帝站在承乾跟前,凝视着承乾,半晌,才转头看向长孙皇后,冷冷开口。
“可是……”长孙皇后担忧的看向承乾。
“你该相信他!”太宗帝冷冷说着,嘲讽的勾起嘴角,眼里压抑着些许狠辣,“当然,如果,他所言有虚,我自然会让一些人付出代价!”
长孙皇后默然,却固执的站在原地,不肯动。
承乾看了看太宗帝此时阴沉至极的脸色,又转头看了看长孙皇后固执发白的脸色。
轻声开口,“母后,您回去吧,长乐和高阳还要母后照顾,儿子不会有事的。”承乾凝视着一脸忧虑担心的长孙皇后,恬静一笑,又仰头看向太宗帝,笑容恬静温暖,干净灵秀的眼眸是满满的信赖,“父皇才不会让儿子有事呢!”
太宗帝心一震,凝视着承乾满眼的信赖,从刚刚就苦涩刺痛的心似乎得到些许缓解,忍不住缓缓伸出手,轻抚承乾的脸,声音有些低哑,“那是当然……”凝视着承乾,神情平静,眼眸却深幽温柔,“乾儿要陪着父皇一起缔造我们的大唐盛世。”
长孙皇后静静的凝视着月色笼罩下,那站着,那坐着,彼此对望,犹若一个世界的两人……
明明是父子……
牵起愣愣看着太宗帝和承乾的长乐,长孙皇后心头艰涩不已,默默转身。
待长孙皇后走后,承乾看着落在腿上的香包,想了想,伸出手指正欲戳一戳,但被握住。
“乾儿!”太宗帝的语气甚为严厉。
承乾无辜眨眼,“我只是想戳一戳……”
“不准!”
“可是,父皇,这个怎么办?”承乾叹气,他好困,好想睡。
太宗帝摸摸承乾的头,柔声道,“乾儿听话,等沈君元来了就好了。”
“嗯?”承乾不由好奇,那人到底是谁呀?
太宗帝只是轻抚承乾的脸颊,蹲□子,轻轻吻了吻承乾的额头。
沈君元和徐柱赶来时,就见月色□染血迹的君王神情温柔疼惜的亲吻着灵秀雅致的少年。
两人的脚步都不由微微一顿。又都默契的选择视而不见。
沈君元捡起香包,仔细嗅了嗅,才皱眉放下,低声道,“的确是曼陀罗,如果加上麟德殿外的小目花,就会是一种会让人慢慢沉睡的毒药。而且,只有下毒的人才有解药。”
徐柱脸色一变,承乾皱眉,太宗帝冷冷开口,“有办法吗?”
沈君元微微点头,看向疑惑的承乾,眼眸温和,“殿下,草民送您的香包,您还带着吧?”
承乾点头,掏出袖子里的香包,“这味道不错。我很喜欢。”
沈君元神情素来冷漠,此时却微微一笑,“殿下,草民给您的香包里有安神的素色花种子,这种花的种子除了能安神之外,它还是曼陀罗花的克星。所以,殿下,您现在应该没事了。”
承乾这才松了口气。
但太宗帝依然面无表情的让刚刚赶来的太医们轮流给承乾诊治。
好不容易,太医们都说没问题了。太宗帝才挥手,示意回起晖殿。
在小银子小金子想上前推轮椅时,太宗帝一把抱起承乾,大步走向起晖殿。承乾搂住太宗帝的脖颈,急忙转头对小银子道,“去立政殿跟母后说我没事了。”
大步走进起晖殿,红玉和珠儿赶来迎接时,见太宗帝袍衫上的血迹都脸色发白,又见太宗帝抱着承乾脸色阴沉的径直走向后殿寝室,急忙跟了上去,珠儿有些害怕,红玉紧抿着唇,在太宗帝将承乾放到榻上时,一步上前,跪伏在地,恭敬开口道,“请皇上沐浴更衣!”
太宗帝脸色一沉,转头正欲发作,承乾忙拉住太宗帝的袖子,在太宗帝转头时咧嘴一笑,“父皇,您去沐浴吧。”又故作嫌恶的瞅着太宗帝袍衫上的血迹道,“父皇,我不喜欢血。”
太宗帝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袍衫,沉默了一下,才微微点头,“好……”
起身走出寝室时,又转头深深的看了承乾一眼,承乾眉眼弯弯的坐在榻上,迎上太宗帝的眼神,笑容更深。
太宗帝这才转身走出寝室,走向浴室,路上对跟上来的红玉低声道,“好好伺候殿下。”
红玉弯腰恭敬应是,转身回到寝室。
红玉刚踏进寝室不由一愣,见承乾已经靠在卧榻边的柱子上呼呼大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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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池里,太宗帝快速的冲洗了一次,就转身披上袍衫边大步走着边随意系着,李福匆匆跟上来低声道,“皇上,徐柱刚刚来报,突利可汗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刺客都已经严加看守……”
“李靖呢?”
“李靖将军刚刚来报,城中都已经安排好。”
“长孙无忌呢?”
“长孙大人回报,他明日会带吴王殿下去凌霄山庄……”
“告诉长孙无忌,计划有变,明日午时即刻动手!”快走到寝室时,太宗帝压低声音森冷道,“朕不想再看见鲁王!”
李福恭敬应是。
推开寝室的门,见承乾靠在卧榻柱子上,脸色一慌,几步上前,待来到承乾跟前,见承乾呼呼大睡,一副恬淡满足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但又皱起眉头,有些不安,轻柔的抱着承乾躺下,承乾皱了皱眉,蹭了蹭,嗅到熟悉的味道,才舒展眉头,嘴角微弯,双手顺势搂住,满足的又蹭了蹭,才又呼呼继续睡去。
太宗帝看着承乾的举动,不由心头慢慢松了口气,勾起嘴角一笑,低头吻了吻承乾的额头。
很倦,很累,但依然不想睡去。
太宗帝就这样痴然的凝望着承乾恬静满足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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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元站在文华殿上,身后不远站着的是徐柱。
枫叶一派端正肃然的面孔,双手将一件袍衣奉上,淡淡说道,“娘娘感谢沈先生对中山王殿下的救助之恩,这是小小心意,还望沈先生收下。”
沈君元的手不由有些颤抖的抚上袍衣,淡蓝色的素色长袍,袖摆上还有不起眼的淡白色的纸草……
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的花。
“请转告皇后娘娘,草民谢过娘娘的恩典。”沈君元拱手恭敬说道。
枫叶轻轻点头,又朝徐柱点头示意,便放下袍衫,转身离开。
徐柱看了眼沈君元紧紧抓着袍衫的手,默默的将视线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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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深夜未眠的人还有很多。
侯君集坐在自家书房里,低头沉思,对坐,是贺兰楚石。
“岳父,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突利可汗本来走得好好的,也不知道那里跑出来个冒失的小太监,就把他撞了,还好,没有出什么大事,可是,可是,皇上还是责骂了我一顿……”贺兰楚石有些委屈,“这根本就不关我事啊”
侯君集沉吟了一下,又抬头问道,“除了突利可汗这里,宫里其他地方还有事情吗?”
贺兰楚石想了一会,好像听到长乐公主摔了一跤?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事情吧,便茫然摇头,“没有!”
侯君集点了点头,起身,来回踱步了一圈,才站定,开口说道,“你好好保护可汗就是!其他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贺兰楚石皱眉,“岳父,可是有事要发生?”
侯君集缓缓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不过是我的一种感觉,总之,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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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和程知节坐在显德殿的广场中央,看着月亮,一边喝着酒。
程知节咕噜咕噜的灌了好大一口,才吐出一口气,“爽!这才是喝酒嘛!”
李靖嘿嘿一笑,“我说的没错吧!”
程知节拍拍李靖的肩膀,哈哈一笑,“李靖你果然没有骗俺!”又瞪眼道,“不过,你为什么不让俺砍了那几个突厥狗子!哼,竟敢到我们长安来闹事!还有那个什么鲁王的使者!娘的!敢勾结突厥!”
李靖微笑,拍拍程知节的肩膀,“放心!放心!会有你砍的时候……”
程知节眼睛一亮,“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陛下打算……”
李靖只是抬头看月,悠悠道,“耐心点吧!”
51、沐风雨(五)
承乾在半梦半醒之间被连声焦急的低唤“乾儿”唤醒,困倦的努力睁开双眼,“父皇?”
太宗帝细细打量了承乾一番,才松了口气,歉然一笑,摸摸承乾的头,低哑的声音开口道,“没事,睡吧。”
承乾此时被推醒,睡意也渐渐退去,茫然的揉了揉眼,“父皇,怎么了?”
太宗帝抚拍着承乾的背部,闭上眼睛,声音低哑又有些疲倦,“父皇只是担心乾儿……”
承乾抬眼,见太宗帝眼睛下的黑眼圈,还有神情的疲惫,“父皇,你一整晚都没睡?”
太宗帝嗯了一声,没再开口。
为何不睡?担心自己吗?想起昨晚沈君元说的,“中毒后陷入沉睡”,承乾忍不住开口轻声问道,“父皇,您……是不是怕儿子会一睡不醒?”
忽然抚拍着自己背部的手一顿,随即就被紧紧抱住,半晌,才听低哑的声音一字一字说着,“乾儿不准丢下父皇。”
承乾心头一酸,反手抱住太宗帝,低喃道,“父皇……”
承乾想起上辈子,在自己做了飘飘后,曾经飘到皇宫,想看看父皇,那时,自己心里十分不甘和愤怒,却看见父皇独坐长生殿中,面无表情,满眼孤寂……
那时,愤怒不甘的心情被讶异和辛酸所代替,神智才渐渐清明。
原来,不可一世的父皇……是一个人……
偌大的长生殿里,奢华的长生殿里,喧闹富贵的皇宫中,繁华的长安城中,只有父皇一人独坐。
孤家寡人,原来这才是此意吗?
当他想飘过去靠近父皇时,却被一股力量推开,此后,他只能飘荡在长安城中,无法再靠近那做宫城,也无缘再见父皇,直至今生……
被父皇紧紧拥抱着的承乾想起这段埋伏于记忆里的往事,忍不住开口低声道,“父皇,乾儿不会留父皇一人的……”
太宗帝心一震动,低头凝视着承乾此时无比认真的脸,心头欣喜若狂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太多,只能紧紧抱着承乾,力气之大,承乾都被勒得生疼,但只是默默的反手抱住太宗帝。
“乾儿不准反悔!”
“嗯!”
“不管发生什么事……”
“嗯!”
********
长安郊外,皇家庄园——凌霄山庄。
这处山庄是太宗帝特批为农家庄园,每隔一段时间,太宗帝和皇子公主们都会到这处庄园,下田,摘果等等,李恪来过这里两次,对凌霄山庄也算蛮熟悉的了。
但,当李恪进入山庄内院时,不由愕然。
山庄内院的大广场里,几百名身着戎装的士兵们正挥拳比剑训练着。
“这是皇上昨日刚刚下令调过来的亲兵,本由程知节将军带领,现在是我在统领。”长孙无忌淡淡说着。
李恪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长孙无忌,“那……父皇的意思是?”
长孙无忌嘴角微微勾起笑容,“殿下昨日的应变皇上都看到了,皇上很高兴,也很满意殿下的表现,所以,这次,皇上想让殿下跟在臣的身边,好好看看。”
最后,四个字“好好看看”说的有些意味深长。
李恪心头一震,父皇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也就是说昨日的一切其实父皇都是心知肚明的?
“老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长孙无忌低头,凝视着李恪有些迷惑的眼睛,嘴角的笑容深了不少,“殿下,什么事情都没有……”
“……”
“或者,皇上希望发生什么事情……”长孙无忌压低声音,深深的看着李恪,“殿下如果相信臣,就跟着臣好了。”
李恪心头一震,定定的盯着长孙无忌,半晌,嘴角才扬起,“那,玄麟就跟着老师好了。”
长孙无忌微微点头。
李恪转头,朝回廊边走去,刚走两步,李恪忽然转头,对身后的长孙无忌温和一笑,“对了,老师,如果你要把玄麟卖掉的话,麻烦说个好价钱啊。咱俩三七分成!我七你三!”
长孙无忌一滞。随即瞅着那张笑得无比温和无辜的脸,终于忍不住,瞅着四下无人,两手使劲的捏了捏李恪的脸颊,压低声音,有些咬牙,“殿下放心,要卖也不是卖殿下你!那太欺负买你的人了!”
李恪只是仍由长孙无忌蹂躏自己的脸,眼睛眯成一条缝,多日的郁闷不虞似乎都在瞬间化解。
因为李恪再笨也知道,长孙无忌刚刚那句“皇上希望发生什么事”是绝对不能说的禁忌!
而长孙无忌跟他说了。
所以,母妃前日跟他说的那句“长孙无忌不怀好意,不过是在控制你为魏王壮大力量罢了!”还有,母妃李愔时常念叨着的那句,“长孙无忌姓的可是长孙!”……也不尽然全对是不?
哪怕是对的……
但——
看着蹲□子,眉眼深处透着怜惜摸着自己被捏红的脸颊的长孙无忌,李恪也想去相信。
哪怕真的会被卖了。
谁叫他是老师呢?是从小就明白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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