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撮合也要看时机,这个样子能强塞么?”容浔哼了声,“放心,他心里有数的。”
长孙晏死死抓着手心里的酒盅,酒盅冰凉,可也是烫人的很,他知道容浔的意思,分明是想他醉酒好制造机会给森格逃跑,到时候他若是反悔了,追起人来也算不得太丢脸。
果然是容浔做事一贯风格,就算到了极限,也要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厚颜无耻。
长孙晏死死盯着酒盅,呆站在门口半晌,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才一个激灵回过神。
夜色已浓,更深露重。
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暗的看不清里面人的轮廓。
长孙晏深吸了口气,拽着酒盅大踏步的走进房间,咚的一声重重搁上桌子!
森格却像是木桩子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乎要与黑夜凝成一个整体,一语不发。
长孙晏死死看着那个轮廓,嘶哑着声音道,“你真的就那么想回南越!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这些话已经说了千遍万遍,森格眼皮只是颤了颤,依旧没有说话。
长孙晏得不到回应,抹了把脸,有些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呆了好一会,才疲惫的道,“我会待你好的,我真的会待你好的,你信我……”
长孙晏没指望森格回应,但一直漠然不动的森格却奇异的开口,太长久不说话了,他的声音沙哑而难听,像是金属刮动地面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人在说话了,倒像是孤狼的冷嚎。
“我信。”
长孙晏被这一声惊的站起,眼睛骤然亮起,“你跟我说话了……你信就好,我一定会对你好……”
“可是,我要,离开。”太久不说话了,森格的声音一顿一顿,像是稚童在学说话。
长孙晏登时像被踩中了尾巴的老虎,急叫,“你既然信我,为什么要走!”
森格又不说话了,黯淡的眸光在黑暗里亮的惊人,死死而执着的盯住长孙晏,长孙晏奇异的知道了那眼神里蕴着的涵义,下意识撇开了脸,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什么时,慌忙又看过去,果然那双冷硬眸子眸光已经黯淡了下去,仿佛快要陨落的星。
长孙晏心里一慌,“我一定会把他忘了的,我这辈子只会对你一个人好!你放心,我会努力的试着,我一定会……”
“不用。”森格硬邦邦的道,“我要,离开。”
长孙晏只觉得一榔头重重敲上自己的头,敲的他头昏脑涨一句话说不出了,这段时间胸臆里积蓄的怒气委屈瞬间爆发出来,暴躁失控大喊,“你以前不是死皮赖脸的缠着我吗!怎么我现在愿意跟你试一试你怎么不愿意了!你他妈的装清高还是欲拒还迎啊!当初你跳上我的床你怎么不说离开!”
话一出口,房间里又一静。
长孙晏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时候就觉察出自己这话说的狠毒,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饶是他后悔不迭也是收不回来的,少年脸上立刻浮出惶恐不安的神色,急急解释道,“我刚随口一说,你别在意!我嘴臭,你别搭理我……”
“那时候的森格是南越森格。”森格的声音静静响起。
长孙晏一窒,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森格胆大执拗,是因为他是有族群的人,即使走的再远,受了再大的委屈,他也可以有个回去舔舐伤口的地方。可是当狼若是离了家园,就是把他所有的归属全部抽离,也相当于将他的骄傲大胆抽离了。
他没有胆量再等待再尝试,就算他心里再怎么惦记,他也没有勇气去等待那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未来。
这样虚幻的归属,森格是不需要的。
森格定定看着黑暗中的人,以前的他可以看清黑暗里任何蛛丝马迹,但现在的他已经连这一点能力都没有了,他只能看清淡淡的轮廓,像是一只残废的狼。
他缓缓闭上眼,不再去看,准备继续回去做他的木头桩子。
然后,寂静里有人疲惫颓然的开口,像是这句话已经吸干了他的所有力气,“那你走吧。”
长长的车队缓背对着早晨的朝阳,缓缓走出定熙关,远处是苍凉大地,云深翻涌,车队就这么往前,像是走向天涯。
装满迎亲彩礼的车马发出辙辙的声响,清脆的叮咚声此起彼伏,伴着偶尔一声的招呼,却也是一副喧闹欢喜的景致。
车队之中,有那么一匹马混在其中,马上的人显得瘦弱,脊背却是挺的极直,仿佛钢铁铸成一般。
却是从未回头。
长孙晏静静站在城楼之上,静静看着那个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原本还有些稚气的面庞在这段时间已经完全摆脱了稚气,当风而立,眼神沉郁,却是真真正正的像个男人了。
待那车队已经看不到踪影,他方才走下城楼,接过容庆渊早就替他准备好的马匹,容庆渊皱着眉头看他,“真的要去?小子,你该知道你的身份,你们长孙家可就你这么一个独苗了,就算不为天下计,也该为你长孙家考虑考虑。”
长孙晏沉默一瞬,“我心里有数,等大雍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回来。”
“那我跟你爹娘叔叔怎么说?”
“老王爷你就帮我转告他们,我会回来的。”
容庆渊长叹了口气,拍了拍长孙晏的肩膀,“你是个固执的孩子,得了,我也不劝你了,这一路你暗中护着他,也要珍重己身,你还年少。”
“我知道的。”
长孙晏点点头,翻身上马,疾驰向前!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想分开两章发的,但是长孙晏跟森格的结尾真的不太想拆开,一起发上来了酒
第九十七章 春暖花开
袁知陌将信笺放回信封里,轻轻叹了口气。
真不知这一场是孽还是缘;阿晏性子本就冷硬;却没想到森格比他性子更冷硬;也不知到最后是有一方软了性子;还是撞的彼此头破血流,玉石俱焚;
捡起桌边另外一封信,不同于刚才那一封的正常,信封上画着一朵绽放的菊花;用工笔细细画就,每一笔都绝妙到顶尖;精致到极点;偏偏又写意到了极点,u光是那一笔菊花都足以让天下圣手汗颜不已。
这人,平素嘴里跑马行事无赖,手上这些功夫倒是没落下,忽而想起前后两辈子的梅花,袁知陌不由微微红了脸,如今看起来,上一辈子那是叫班门弄斧,这一辈子倒是当得起一个自讨苦吃。
他当时怎么糊涂了,怎的想出那么个糊涂主意来?
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漫不经心的打开信封,心里着实有些奇怪,有什么事情直接一封信说了就是了,何必要写上两封?
展开信笺,一眼扫过去,正好看清那信笺上寥寥数十个字。
清俊脸上登时胀的通红!
他手一抖,忙不迭的将那信笺跟信封丢到一边,一不留神看到那朵菊花,脸上更是热的厉害,手忙脚乱的将信笺信封全部丢进火盆里,还嫌烧的不够快,特特的又多拿一块木炭往上一搁。
撕拉一声,纸张燃起一簇淡蓝色的火焰,然后瞬间粉碎。
恼怒瞪着那火盆,他咬牙启齿,这个无赖混账东西,这种话也是可以写的!
好不容易毁尸灭迹,他直起腰,一眼扫见桌子上搁着的那封信,登时了悟过来这人为何要写上两封——分明是算准了他会烧信!
登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干脆将那信往桌上书页里一塞,转身上床睡了。
睡的却不是那么安稳,半梦半醒起起伏伏,却总觉那人伏到他身边,手里抓着狼毫毛笔,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混账话,就连身体都不受控制,轻飘飘的任着他厚颜无耻的折腾,待好不容易疲软下来,全身却是那般舒坦。
……
待的早晨晨光照进房间,袁知陌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才觉得全身疲乏却又舒服,忍不住动了动,身下却碰到一抹异常的冰凉,伸手一摸,已干的黏腻让他脸上登时有些热了,脑子一清,昨夜的火热梦境一一浮现在眼前,虽只记得个大概,但也足以让人面红心跳。
袁知陌握着被子,简直恨不得掐死自己。
他好歹也是个男人,遇着了容浔这个灾星,两人平素相处时他也算心甘情愿的屈居人下,毕竟这种事情到底势必是有人退让的,可怎么连做梦他都做成这个样子,难不成他真的只能一辈子做下面那人,他又不是女人!
简直岂有此理!
越想越怒,他干脆掀了被子,到桌案前飞快下笔,笔下如有神助,洋洋洒洒竟然是一大篇锦绣文章。
容浔收到信时已经是七天之后,就算有定熙隐卫们的快马加鞭,毕竟定熙与京都距离遥远,七天能到已经是很了得的事情了。
彼时容浔正伏在案前头疼,虽然定熙老王的封号还在,但轮到他这一代也就算是完了,少了皇家荣威,自然也少了许多进账的营生,所以虽然自己家老爹还能活上个十几二十年,但许多事情还是得打理起来。他身为长子,这些责任总是跑不了的。
可惜容少爷灭得了东越治得了定熙,画得了菊花攻得下情郎,于算账安家招财进宝的行当实在不是那么灵通,那些数字账目来往明细直看的他头昏脑涨一头雾水,恨不得拿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正在思考着是用豆腐撞死还是面条吊死,正好远方鸿雁来信,他提起兴致打开一看,看那一篇锦绣文章风流词句,凤眸微微睐起,旋即骤然一亮!
容少爷一拍桌案,连门都来不及出了,一跃身直接从窗子前跳了出去,直奔定熙老王容庆渊的房门,啪的一脚踹开!
“爹!”
……
容庆渊彼此正在看书,一听自家长子兼嫡子的来意,登时气的不打一处,抓起书劈头盖脸的砸过去,“再敢提这话,我就阉了你!”
容少爷被自家老爹的书本暗器揍的一个踉跄,摸着脑袋悻悻回转,不到三日后他又转了回来,顺便还拽了自己两个异母弟弟。
自家亲弟那是完全指望不上了,自从慕容丹青听说了上辈子他们两个人的惨烈下场,惧意大生,生拉硬拽的抓着容悦不给下山,并放下话来,逢年过节回来一趟尽尽孝道,这两人虽然还不曾过了明路,但所有人都知道大概是那码事情。
容少爷慷慨陈词,“爹,儿子知道前阵子当真是糊涂,做事不够细致,让爹操心了。”
容庆渊摸着胡子笑的欣慰,“你若有这等孝心也算是老天成全,也不枉费你娘在天之灵。”
容少爷一双凤眸清粼粼的弯起,笑的那叫一个淡然脱俗,“所以我决定了,我要……”
容庆渊不抽书了,他直接一个响亮的大耳光子直接甩过去,咆哮出声,“看我揍不死你这个小畜生!”
定熙王府鸡飞狗跳,京都里的袁家却是安安静静的一派淡然,袁知陌早就忘了自己写过那么一封信,倒不是忘了,只不过他当时不过是一时激愤,纯粹是激愤之言,他也知道自己说的事情荒唐,压根没有放在心上,丝毫不明白自己激愤之言惹的定熙几乎翻了锅。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考虑。
新帝登基,大开恩科取才,秋试转眼就要来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水平,虽然不敢打包票自己一定会高中三甲,但榜上有名还是做得到的。若是考中,自然是为袁家门楣争光,如今袁家诸事不顺,倒也真的需要一桩喜事来添添喜气,也算是尽了自己当年幼时为国尽忠的誓言,但想起朝廷上暗流汹涌诸事繁琐,他真的不想去掺和那一趟子浑水。况且那顶上坐着的是容隽,容隽怕也是不太乐意他整日在他面前晃荡吧。可若是外放出京,他回京本来就是为了孝顺爹娘,也就失了他的本意了。
袁太傅闻听完他的想法,沉默半晌,才缓缓低道,“考吧。”
袁知陌一愣,“爹?”
“爹从小教你诗书礼仪行事准则,若是这些东西不能为你所用,爹也就算白教你了。既然如今有这个机会,自然是不能放弃的。”袁太傅顿了顿,自从知道袁知沣死后,他整个人都仿佛苍老的十岁,华发已白,愈发显得憔悴,“况且就算不为了大雍,你也该为你的姐姐妹妹们寻个退路,这世道总是这样,重仕轻商,有了为官的兄长,总是不会吃亏太多的。你大哥肯定是指望不上,待我去后,她们也就只能靠你了。”
“可是……”袁知陌默默称是,仍然有些迟疑。
袁太傅洞若观火,“到时候寻个机会外放出去就是了,总免得两人见面为难。”
“那您跟二娘、三娘……”
“我总是还能再活上十来年的,待我真的动不了时,自然有你大哥照顾,你大哥虽然做事糊涂,又好烟花之地,但他秉性还是善的。”他轻轻拍了拍袁知陌的肩膀,眼底全是慈爱,“况且就算你不在京都,只要你在外面风生水起,他也不敢胡来。你若是强不了,就算你在府里侍奉,一辈子碌碌无为,他自然会欺压你,你又是温吞忍耐的性子,到时候到真的难过了。”
袁知陌定定看着眼前的老父,的这一席话当真是字字珠玑,俱是人生之真谛,他心中一动,忽而想起年少时那些顽皮时光,每每怨恼父亲严厉,经历了两世人生,如今恍然惊悟如山父爱。
眼眶忽的一热,他双膝及地,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了哽咽之音,“爹,我怕是传承不了袁家血脉了,求您体谅!”
袁太傅缓缓闭上眼,虽然早已了然,但当真听到,身体依旧微微晃了晃。
半晌,他才低道,“他当真有那般好?”
“……他不够好,可偏偏,我欢喜。”
“那就……这样吧。”
一个月后,袁知陌初试得了乡试第一,又一个月,入举,再半个月,殿前应试。
他坦然站在十人之中,恭恭敬敬的垂着眼,如同所有人一般不敢直视九五之尊的模样,不算短的一段距离仿佛天渊之别,将往日情谊岁月纠葛全部葬在那道不算短的距离里,再也回不去往日流光。
君臣之间,陌路之遥。
堂皇殿试,他取中第三,得了探花之名。
出入应对,叩恩谢赏,候缺补差,等差事临头,拜别了爹娘,叩拜了祖宗牌位,嘱咐了兄弟姐妹,繁琐诸事一一完毕,他已经坐在轿子之中奔向央州城,他虽然是探花,就算做官也是要从小做起,所以不过只是央州的一个织造之职,五品的小官而已,但胜在掌管着采买税收之职,若是存心想贪的人,这实打实的是个肥缺。
袁知陌简直哭笑不得,他上辈子成日就跟算盘银钱打交道,没想到这辈子做了官,还是脱不了这些账目,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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