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是我错。我伤了你,我让你受了那麽多苦,让你受了那麽多屈辱。现在我说喜欢你,实在无耻。可是永宁,我喜欢你,我就是,放不下你。
“你知不知道,抱著你骑马的时候我有多快乐,好像一阵风,我心里的空缺都被填满了。在那片树林里我告诉你自己不恨你,我只不敢说我喜欢,可是你那麽愤怒,我都不敢确定在凉亭里被我抱了的人是你。那时候我还猜或许是尹之,如果是他,我倒宁愿一辈子做个和尚。
“知道你是月华的儿子时我惊怒难当,二十年我活著为了复仇,她却是你的母亲。那一夜……我答应了娶曼儿。一半是愧疚,一半是责任。她是个好女人,我喜欢她,可那不是爱,我不能负她。曼儿也知道,曼儿太善良,我对不起她。
“永宁,从第一夜你抽了我的剑,你刺我的时候那麽坚决,你眼中那麽愤恨,可是你知道吗?那一眼我已经爱上了你。你为了救尹之去骑烈风,柳飞出刀的时候我心都快停了。看你跳下山崖,你知道我有多心碎吗?如果当时抓不住你,或许我也跟著你跳了下去。我不想失去你,永宁,无论怎样,无论你怎麽看我,我不想放开你,我不想。”
“虎爷……”
“永宁,你可会原谅我……?”灭念垂下了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敢奢望你原谅,可是永宁,我不想你离开我。”
永宁捂住脸,眼泪从指间一粒粒渗下。
还有什麽可以言语?
两个互伤的仇人,此刻的爱恋却是甘甜。
爱,不敢奢望的祈盼,可是灭念居然也爱著他,不是他母亲,不是曼儿姐,是他。
错爱──28
永宁靠在床上看著灭念忙里忙外,有些东西是无法说明的。
这个人是手握三军兵权的都统,是达官显贵竞相巴结的权臣,此刻却像个平凡的兄长,为他洗衣煎药,照顾他饮食起居。
自己其实也真差劲,从小在家被百般爱护,到都统府之前真正是个无忧无虑的贵门公子,除了读书,别说做饭,衣服都不曾亲手拿过。那时在房内看见生病的尹之,除了递杯水,他是什麽都不知道做,如今才明白,照看一个生病的人究竟有多麻烦。
灭念从早忙到晚,取药、熬药、买菜、做饭,他说这个镇小,外人做的东西他不放心,必要亲自选材上灶。炖了药膳鸽子汤给他,人参淡苦,当归微甜,几粒枸杞,火候恰到好处。灭念这等身份,粗活细活一样不差,说在军营二十年,他本来又是什麽身份?
少年从军,粗重的事务自然不在话下,可是一个将军会炖药膳,分量还拿捏如此精准,怎麽也不像是寻常百姓出生。
灭念是他母亲的旧识,他母亲才华出众,顾娘曾说她是书香世家的女儿,灭念又是什麽人?母亲跟他到底是什麽关系,父亲跟他之间又是什麽恩怨?过去不曾听过姓灭的官家,这个谜团又实在难以探知了。
灭念开了门进来,衣袖上沾了些柴火灰,几步过来轻轻抱起他。
“烧了些热水,後面屋子有汤盆,泡一泡,祛了汗你能好得快些。”
开了後屋的门,永宁看著那个大木桶耳根有些发烧,灭念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我……我自己可以洗……”
“你现在身体虚弱,别跟我争。”
说著试了水温,替他解了衣衫,抱了他慢慢放进水里。
水很暖,永宁脑袋有些发晕,却不是因为水温。
再怎麽说自己也不是个小孩,过些日子满了十六也到了可以婚娶的年纪。这麽大了还要人替他清洗身体,实在难堪。
汤巾擦过後背,是新买的柔棉,灭念当真细心。
手指滑过他颈侧,心中一阵酥麻,他垂了眼别开脸去。
“你也是太不爱惜自己。”灭念看著他身上的青痕低斥道:“你这样的身体怎麽可以连夜跑出去?那条河你是怎麽过的?”
永宁低声答道:“游过去。”
“你……”灭念待要发怒,只怒不可言。永宁倔强他岂不明白,只是半夜强渡那条十几丈宽的东河,这样的身子,又是夏日,洪水说涨就涨,若是有个万一,这孩子实在糊涂!
罢了念头不去再想,叹口气,沈声道:“你身上还疼吗?”
永宁红了脸,看著灭念手臂上的牙印,心底又是一阵感伤。
那个时候狠下心要死,却是满心纷乱中明了自己的真心。
喜欢他,何曾不是痛苦矛盾?
被他从高台上拉下,坠落瞬间的恐惧,不是当初被欺凌时坚决的无知。
他居然也怕了死。居然也是满心遗憾。
那一口咬下,血腥中的恨岂能比过心底的爱怨?
说到底是自己错,喜欢他,喜欢一个伤害自己的仇敌,喜欢了,恨了,不恨了,苦痛难分。
他们可以相爱吗?
两个男子,一对仇人。
可是此刻心头多麽甘甜,被爱护,被眷顾,好像过去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好像,幸福。
“你……你可以一起进来吗?”
灭念的手顿住了,眼睛里有些惊措。
“我想靠在你身上。”
灭念下了水,慢慢从背後搂住他。
这个木桶小,水溢出去浸湿了地面。暖暖的两个人,相偎相依。
他忽然伸手解开了灭念眼上的遮纱。
“别看。”灭念别开了脸。
“我想看。”永宁抚住灭念的脸,慢慢拂开他额前垂落的长发。
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个男人的脸,他有很出色的五官,剑眉飞扬,鼻梁挺直。他是一个猛将,世人称他骁勇善战,沙场之上宛如鬼虎。可是他的脸不像鬼虎,除了,他左目的伤痕。
一道深壑的疤痕,从眉间断到颧骨,虽然陈旧了,依然能够感受到当初的伤痛。
伸手抚上那道伤痕,手指在凹凸中被刺痛。
“是我爹……”
“不关你事。”灭念说:“是他的宿孽,他虽作恶,你并不是他。先前是我对不起你。”
永宁收回手,紧握的拳头,声音有些嘶哑。
“我娘……我娘她……”
“是我的姐姐。”
永宁抬头望著灭念,眼中满是错愕。
灭念搂住他,低声说道:“其实不该告诉你,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可是我已经伤了你,是是非非,到底应该把一切敞明。
“你母亲名叫月华,是我大哥的未婚妻,我大哥早亡不曾婚娶,她入了我家为女。我曾对你说她是我的妻子,那是我的执念。我幼年爱慕她,一心希望取代兄长娶她过门,可是世事难料未能如愿。”
永宁颤声道:“是我爹……”
灭念没说话,垂了头将永宁环在怀中。
“我们不要去计较过去了好吗?永宁,现在就是你和我。你不是他,我也不再是过去的我。我们两个重新开始,不是穆永宁,不是鬼虎,就是我们两个人,我和你。”灭念抱紧了他沈声道:“永宁,你可会原谅我?如果要我赎罪,你说什麽都可以。我不想你离开。”
“虎爷……”永宁嘶哑了声音,“你还爱著我娘?”
“爱。”灭念说,“我不想骗你。这份爱我执守了二十年,说不爱那是骗人。可是永宁,你跟她是不同的。她是我的追忆,你却是现在。过去我爱慕她,她就像我生命中的烟花,抓不住、忘不了,一瞬盛开,转瞬凋零。那不是幸福,那是残酷。永宁,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你,不是消逝的烟花,不是失去的记忆。我想给你幸福,永宁,请你不要再怨恨我。”
“我不恨!我不恨……”永宁抱住了他,眼泪滑下,一滴滴落到温水中。“虎爷,我早也不恨你,我只是不能明白,为什麽自己会喜欢你。这样的自己,这样跟你在一起,我只是困惑,我只是害怕……怕你只是报复,怕你不喜欢我……”
“傻瓜!”灭念抱紧了他,“不喜欢你怎麽可能把你留在身边!立夏那天曼儿戏言要把你送给赵太守,那老头一脸色迷迷的看著你我当时都想揍他。你骑了烈风出逃,我看见你满身伤痕,只怕你是被人欺辱,当时就算你说是沧王我必然也要犯上。这样的我,怎麽可能不喜欢你!你真是傻瓜啊,永宁!”
“别说了,都别说了……”永宁慢慢将嘴唇凑到灭念唇上。
这一个亲吻如此漫长,甜蜜恍如隔世。
佛说轮回,前世须有今生。今生爱怨又再轮回,百世方可同舟渡,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换今生一次的擦肩。
他与他,是前世还是今生?是迟迟的凝眸还是蓦然回首,注定了彼此一生的刹那?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千灯万盏,不如心灯一盏。
一切仿如梦幻。只是分别再难割舍。
灭念扳住永宁的胳膊稍稍拉开二人的距离,低声道:“你别这样,永宁,你还病著,别这样。”
“我不!”永宁固执的抱住他,“是你说喜欢我,是你说的。我……我不介意。”
错爱──29
农家的木床,没有都统府的柔棉锦被,没有雪纱暖帐,没有淡雅熏香。
可是拥抱,多麽炙烈。相拥的人,多麽缠绵。
永宁的头发散开了,披散的云流与头顶垂落的黑瀑交融。
曲起的腿紧紧绕在那个人的身上,指尖轻触,炙热的触觉,身体微微发颤。
灭念亲吻著他,很温柔,温柔到仿佛他是一块待融的雪花。一点点,一片片,疼惜著,不容丝毫强力错伤了他。
他身上还留著前夜的痕迹,激烈的,布满淤血的青痕。灭念在每块瘀青上重新吻过,像约定,像誓言,只是温柔疼宠。
世间人,皆有欲,有欲故有求,求不得故生诸多烦恼。灭念的欲念在燃烧,永宁的欲念同样在燃烧。
唇齿交融、肌肤相亲,纵然身经百战,此刻也如绕指柔缠。
没有翻过身逼他背对,没有强迫的舒张、霸道的侵犯,是爱,是呵护,是全然的温柔。
沾湿了的手指探进他体内,点点的刺痛,腿有些发颤。
“难过吗?”
“不。”
“如果不舒服别勉强,我不想再伤害你。”
“不!”
他牢牢抱住了身上人的脖子。
执念的,相守的,曾经百般的逃避,曾经百般的恐惧。
曾经在风月楼的束缚中满念只求挣脱,曾经在都统府的暗房里一心只求速死,曾经拔剑刺向这个人杀他不成宁愿自伐,曾经在飞雨楼台之上被他的眼泪惑了心智……
曾经,到底有多少个曾经?
数不清,理不清。
可是爱了。
爱得如此痛苦,爱得如此负罪。
为什麽不能得一时?
不是灭念,不是穆永宁。
只是两个单纯的人,两颗单纯的心。
他和他,能不能有一点不同的将来?
不要再是念念过往中被囚禁的灵魂?
不想松手,松不开手,怕一松手,抓住的又再失去。
任性也罢,对不起也罢。就让他任性一回,哪怕固执,哪怕偏执,此时此刻他们属於彼此。
“喜欢我就别停下,我不让,你就别停下。”
“永宁……”
这一声叹息是无奈还是欣欢,说不清,只是烈火已被点燃,再要熄灭已经太晚。
侵入的激痛依然是一样,只是痛楚中充满了甘甜。
他实在太温柔,这样的呵护是前所未有的。仿佛一片海,波涛漫漫。
永宁在海浪中沈浮,激流淹没他的身躯,漫过他的眼睛,漫过了,退却了,慢慢的回卷,再侵袭,再松开。
太温柔,太舒服,连一点点多余的空间都没有,只是赤诚相拥。
为什麽会有这样的感觉?
明明是侵犯,为什麽如此甘甜?
“虎……虎爷……”永宁紧紧抓住了灭念的胳膊。
“弄疼你了吗?”
永宁摇著头:“叫我……虎爷……抓住我,拉住我……我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
灭念紧紧抱住了他,那一刻的力量几乎失去了控制。
“唔!”
“永宁……”
“别停下……抱紧我,你别停下……”
“永宁!”
如果爱是疯狂,这就是疯狂的,仿佛一场风暴,从身到心,毁灭了一切。
永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是谁,是雪花、是海水、还是夜河中那个横渡的少年。
他只知道他在被爱,被他喜欢的人爱著,被他喜欢的人呼唤著。耳朵里只有那个声音,脑子里只有那个人,甜蜜、痛楚、幸福,不能再有任何杂念。
一切都如繁花,吹散了,飘落了,在风中,在海上。
温暖的、剧烈的、呵护的,也是汹涌的。
仿佛是一个巨浪,他从浪尖被推到沙滩,迟缓的降落,降落,降落……脸上落下泪来。
“怎麽了?”灭念吻著他眼中的泪。“还是弄疼你了吗?”
他摇著头:“我好幸福。只是太幸福了,忍不住。”
“小傻子。”灭念把他拥进怀里,“都叫你不要太勉强了,再这样,明天你又该病倒。”
永宁把头枕在他颈窝里说:“我愿意。有你照顾著,病了也愿意。”
“你这孩子。”灭念笑著吻了他,“什麽时候变得跟个小妖精一样,再挑逗我你可吃不消。”
“别说我是个孩子,也别说我妖精。就算是个妖精,也是你让尹之教的。你可後悔?”
“尹之……”灭念声音倒是一沈,“是他带你出来的?”
永宁自悔失言,连忙说:“不关他的事。是我逼他求王爷做的。”这一乱,倒是连王爷也出卖了。
灭念叹了一口气,早猜著是尹之那小子搞鬼,只不料连沧王也参合进来。这几个人,齐了夥帮著永宁,真不知道是该收拾还是该感激了。
“虎爷,你别怪尹之,他也是不想我难过。说到底,当时那样的情况,我哪有脸面去见曼儿姐?就是现在……”
“现在你什麽都别想。成天胡思乱想,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哪来这麽多念头?”
“可是……”
“没有可是,你是我的,跟我在一起,这样就行。”
永宁埋头在灭念怀里,纵然千不该万不该,现在他是幸福的。
“虎爷,”永宁轻声说,“我真不想回去。但愿一生就像这样,没人知道我是谁,没人知道你是谁,天地间就我们两个。电子书,无忧无虑。”
“睡吧。”
错爱──30
一觉睡醒天已大亮,休息了一日身体倒也恢复了元气。
侧转身,灭念不在身边,空荡荡的屋子,门外也没有声音。
和衣起来,院子里不见人,烈风也不在,什麽都不在,什麽都没有,扶著门栏忽然坐倒,身上像被什麽抽空了。
为什麽走了?
为什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