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儿姐姐都……”永宁简直不能说下去。他从来没有那麽恨过当官的,军国大事,轻重他怎会不明白。胡人来侵,灭念要回边塞镇守,军机商议寻常人等怎麽可能打搅?可是现在,他多麽希望灭念不是那个都统,不是什麽朝臣,只是一个应该陪在受伤妻子身边的丈夫。
时间默默流过,曼儿昏迷不醒,气息已是越来越微弱。
门外一阵急切的脚步,回过头,尹之拉著个白衣的男子已经冲进门来。一路嚷道:“大夫来了,快带他去见曼儿姐!”
错爱──46
侍女掀开帘子,尹之也不避嫌,反手拉住永宁跑得比大夫还快,守在曼儿床前只是震惊,回头对著那男子叫道:“你这家夥还闲著做什麽!快救救我姐姐呀!”
那男子放下医箱,手早已搭在曼儿脉上。
海山见了那男子也是一愣,并没有立即招呼。
尹之这边等不及,回过身来看著永宁急问道:“这到底怎麽了?我就听说都统府失火曼儿姐受了伤,你怎麽也伤成这样?这是怎麽回事?”
永宁哪里有脸见他?低了头,咬著牙只说不出一句话。
尹之逼问不得,那边大夫已经把完脉,略略问了先前大夫的诊断,开了医箱取出针带,吩咐侍女将曼儿扶起来。
尹之慌张问道:“律都,我姐姐怎麽样?”
那男子说:“淤血困在颅内,我尽管放手一试,先把淤血放出来再说。”
只见他抽出一根长针刺入曼儿後颈,拈动数下,一针抽出,一股黑血顺著流下,侍女连忙端了水盆来接。待血流恢复了鲜红,律都又是一针封住了流血,另从药瓶里取出颗丹药喂曼儿服下,这才吩咐将曼儿放平躺好。
先前两个大夫见得了救星,又见此人手法如此精妙,深知本事不济,连忙告辞。
永宁跟在尹之身後,看著侍女接走的淤血,声音嘶哑道:“大夫,我姐姐她怎麽样了?”
律都又把住曼儿的腕脉,沈默探切。
尹之在一旁急得跺脚,骂道:“你别装神弄鬼!问你话呐!我姐姐到底治好了没有?”
律都把完脉,又取了银针另扎了几处穴道,曼儿气息平稳了下来,依然昏迷不醒。
律都说:“夫人的脑部受了重击,我把淤血放出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可是她受创过重,要醒过来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别跟我说这摸不著边的!”尹之怒道:“你这家夥每次都这几句!什麽造化鸟化?这可是我的姐姐啊!”
律都说:“我知道。我是个大夫,救人是我的职责,必然会用尽全力。可是有些东西急不来,我并不是神仙。”
海山走过来对著律都一拜,说道:“律都阁下肯出面救治,小人感激不尽。程夫人是都统府上唯一的夫人,还望您尽力。”律都是来都统府救人,海山却不替灭念道谢,以己身出面,略微显得怪异。
律都却不在意,点头说道:“海山爷您放心,她是我恩人的亲属,不必吩咐。”
律都稳住了曼儿的伤势,又开了药单吩咐侍女去准备,这才看见永宁,见他绷带半散,走过来检查了伤口,又替他把了脉,另上了药膏。
尹之问:“我弟弟怎麽样?”
律都说:“皮外伤,不碍事的。”
永宁听了愈加悔恨。母亲杀了姨娘,重伤了曼儿,片刻之间死的死伤的伤,皆是因他而起,可伤的死的怎麽不是他?自己徒然害得身边人这样,这份罪过是夙孽还是轮回?一时万般伤痛,立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别著急。”尹之拍著他安慰道,“律都都来了,曼儿姐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的。”
永宁哪里听得进去,此刻只巴不得替了曼儿,自己身入炼狱永劫不复换了曼儿安康。
众人正在焦虑,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灭念推门进来,一眼看见永宁伸手就抱住他。又去看曼儿,沈痛难言。永宁满心悔恨,看见灭念是又忧又悲,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於再也忍耐不住,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
灭念紧紧将他拥在臂弯里,片刻之後松开来,细细看著他身上手上的绷带,声音低沈道:“你怎麽样?伤得重不重?疼吗?”
永宁只是摇头,泣不成声道:“曼儿……曼儿姐她……你怎麽才回来!”
灭念无言,倒是身後跟著进来的人替他说了话。
“别怪他,他一听说就立马往回赶,尽力了。”
永宁心绪纷乱,之前也没注意到别人,现在才看见灭念身後的真衍。
尹之说:“是我叫柳飞去找的小闲子。真欻跟虎爷都在内阁,他不出面里面的人怎麽能知道。”
律都配了药出来,见了他们只是默默行礼,灭念看见他也显得吃惊,齐王欲言又止,对灭念说:“救人要紧,你这里先忙,我去前厅等著。”说完退了出去。
灭念在房内问了众人伤势,先前元杰只知道是烟花失火,路上也没能说明白缘由,此刻见了永宁和曼儿,绝非单纯失火那麽简单,一时也不能深究。
律都简略说了二人的情况,海山禀报了火势。灭念点点头,留下律都他们照顾曼儿,叫了海山出去。
“是月华?”灭念震惊道。
海山低声答道:“听跟在夫人身边的侍女说了经过,只知道来找夫人的尼姑是天王庙穆家的旧眷。”又转述了慧慈先前所述,沈声道:“火场中清出两具残骸,应该是凌夫人和慧慈师太。属下失职未能照管好府内,伤了曼儿夫人和穆公子,请虎爷降罪。”
灭念无话可说。
月华,他万料不到月华竟会作出这样的事。他责问月华为什麽跟著穆天风,以月华的性格,怎麽会是自愿?遭受了那样不堪的过去,月华又怎麽会愿意被人知道?
烟花,永宁说他最喜欢烟花。他怎麽能料到烟花之下掩埋著一段如此惨痛的过往?他一厢情愿带了月华回来,一厢情愿在这个失了心的女人面前坦承了自己的感情,他以为月华刺伤永宁只是因为不能接受他们之间的爱慕,他以为只要表明了心态,只要坦荡的爱著永宁,月华总有一天可以明白。他是觉察到了月华的变化,可她毕竟是他的姐姐,是永宁的亲娘,他怎麽可能怀疑这个他曾经爱过,曾经一心寻求的女人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是他的错!是他不明就里铸下大错,带了月华回来,逼出了月华的疯狂,害死了慧慈,重伤了曼儿,还伤害了永宁!
天啊,永宁……这样的遭遇,永宁又该怎麽去面对?各种懊悔思绪纷杂,脑中竟如一团乱麻,压得胸口都紧闷难息。
“虎爷,”海山轻声道,“凌夫人和慧慈师太的遗体怎麽安置?”
灭念吁了一口气,答道:“来自来处归自归处,送回天王庙安葬了吧。”
“是。”
海山出去料理後事,灭念慢慢走到了前厅。前厅里齐王还等著,见了他出来,略略安慰了几句。
“你打算怎麽办?”齐王忽然问。
灭念默了片刻,沈声道:“你是说我家,还是说正事?”
“两边都是。”齐王也是一脸沈色,难得在人前如此正经。“你最清楚现在的事态。律都是什麽人你也知根知底。老祖宗限制了他的出入,也只有狐狸那家夥不知道轻重。现在强拉了他来你府上,虽说是为了救人,朝里的人知道了又会怎麽看?”
灭念说:“清者自清。我跟他有交情本来就不是秘密。我家人出事他来替伤者治疗,这有什麽可说的?”
齐王说:“我知道你的为人。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叶郡被袭,边塞战火一触即发,六哥跟你主战,朝里却还有别的分歧。你知道,二十年前凌尚书一家就是为了这件事被灭门。现在胡人故伎重演,律都又出现在你身边,难保不出差错。你若落下口实,六哥也会被牵连。这笔账,你怎麽去算?”
齐王一席话,灭念听了反倒愣住了。他吃惊的不是政事,是齐王隐晦说出了他的身世。
齐王说:“我知道。不是六哥告诉我的。但凡仔细分析你的兵法套路,加上你的容貌年纪,怎麽也能猜出点端倪。只不过朝中都道凌家灭绝,没人相信还有後人。州党乱前你就跟在六哥身边,旁人只说你们是政见相合,可是你对穆氏家族表现出来的恨意实在超过了一个臣子本应的职责。怀疑你身份的不止我一个,要套你底细的大有人在。不过你向来谨慎避了旁人话头,又是自小待在军营,六哥对你信赖有加,朝中人等也不敢妄自猜测。如今你要是露出破绽,只怕又要波及一大批人。”
灭念冷眼看著齐王,沈声道:“王爷跟臣下说这些,您的目的又是什麽?”
齐王说:“律都只是胡人的借口,这个你心里清楚。今日内阁里的争议你也听见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错爱──47
永宁在曼儿房里守了一夜,尹之早在旁边躺椅上睡著了,侍女抱了薄被来帮他搭了身,又在隔壁暖室里替永宁预备了被褥,永宁只是不去。
律都每隔半个时辰就为曼儿把一次脉,仔细查看伤口和淤血的情况,几次针灸之後曼儿脸色好了很多,只是依然昏迷不醒。
“你们累了都回去歇歇。”律都净了手又来查看永宁伤口恢复的情况,说:“烧伤最是难以复原,你守在这儿对你伤口不宜,还是回去睡一会儿,如果夫人这边有什麽转变我差人去叫你。”
永宁只是摇头,说:“曼儿姐不醒,我不走。”
“那可难了。”律都转过身去倒了两杯茶来,递给永宁一杯,说道:“你姐姐这伤跟你的不一样,你血瘀在表,破了皮把瘀毒放出来,上了药就会好。她血瘀在内,即使放了血,瘀毒滞留在体内,药石难以到达,一时半会儿哪里就能好?且不说三五日,就是半月数月,能不能醒还得看她的意志。你这麽守著,她没好你反倒把自己拖病了,到时候她不醒则罢,要是醒了看见你这样,她不是又要伤心?”
永宁答不出话来,慢慢喝了一口茶,再看律都,这人不出三十却是医术超群,皮肤相当白,却又不是一般人稀薄的白,白得有点深沈,像凝膏,不透明。他脸部的轮廓很深,眼窝比寻常人深陷,却不唐突,浓密的睫毛,淡茶色透彻的双瞳,腮边两个淡酒窝,与其说容貌怡人不如说是看著超级好脾气。是尹之的朋友,想必也不一般。
放了茶杯,郑重对著律都一拜,沈声道:“律都先生,请你无论如何治好我姐姐。”
律都连忙拉住他,说:“你快起来。你身上有伤,别动了伤口。程夫人的事你放心,且不说她是你姐姐,是尹之的姐姐,就凭她是都统府的人,我必然就要为她效尽全力。”
永宁听了心中感激,又有些疑惑。律都说曼儿是他恩人的家属,他以为律都过来是看在尹之的情面,现在听来似乎不止是尹之,跟灭念也有关系。想要去问,眼皮却越来越沈。
律都按著他的後颈说:“你累了,睡一会儿也好。”
轻压的指力,松懈了身体的僵硬,疲乏袭卷而来,他趴在桌子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过了些时候灭念回来,看了看蜷在躺椅上的尹之,又看了看桌上趴著的永宁,脱了身上的外套披在永宁身上。
律都还在照料曼儿,看见他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大人。”
灭念点点头,说道:“辛苦你了,谢谢。”
律都说:“哪里的话,是我欠大人的恩情。如今能为你做点事也算得偿心愿,‘谢’这个字,您千万不要提。”又问道:“大人,十四王爷他……已经回去了吗?”
“回去了。”
律都沈默了片刻,说道:“我听说您几天之後就要回安城?”
灭念并不回答。律都说:“大人,能带我同去吗?”
灭念听了说道:“怎麽,你在宫里御医当得不开心?我听说太妃娘娘如今当你是个宝,成天仰赖著你,宫门都不放你出了。你这样还想跟著我回安城?”
“您知道的。”律都声音徒然低了下去,“叶郡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是冲著我来的。如今再躲也是徒劳。您把我交给他们吧。”
灭念看了他一眼,说:“这是我家,你是我的朋友,这种话你别再跟我提。何况你来了就是个大夫,病人没治好,我不会放你离开。”
律都愣了愣,说:“你打算匿藏我吗?”
灭念冷眼向他一瞟,说道:“四日後就是圣上生辰,大典一完我就要回安城驻守。曼儿的情况这麽危险,我这一走她怎麽办?你不用心治好我的家人,你欠我的又怎麽还?”
律都无言。灭念轻轻抱起了桌上的永宁。
“你对他下了药?”
#奇#律都点点头,答道:“安神的,不碍事。让他多睡会儿,他受了伤又这麽焦虑,身体受不了的。”
#书#灭念沈了眼,默默抱了永宁回房。
#网#朝中正值多事之秋,灭念不能告假,次日清晨依旧去上朝。门口一个男子等了多时,见他出来立马跪上去拦了他的路。
“大胆!”元杰一声令下,两个侍卫上去就将那人拉开。
“虎爷!”龟四大声喊道:“我听说府上出了事,曼儿姑娘她……”
“放肆!”元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直呼夫人的名讳!”
龟四心急如火,哪里管得了那麽多,只是对著灭念哀求道:“虎爷,我们与她相处多年,她是我的恩人!如今恩人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她到底怎麽样了?求你让我见见她!”
灭念脸色一沈。龟四憎恨穆家,曼儿於他有恩,若是让他知道现在的状况只怕後患,说道:“阿四,曼儿已经不再是风月楼的人。你关心她我明白,但是如今你们不便再见。”
“虎爷!”龟四道:“我与姑娘情同手足,至少告诉我她的状况!”
灭念并不答他,示意随从将他拉开。龟四被人拖远,高声叫道:“虎爷!你怎可这样薄情!外面都传是你为个男宠冷落了她,如今她在你府上出事,你好歹给个明白话,她到底怎麽了!”
灭念策马前行,元杰厉声对著龟四说道:“下贱之人,都统将军的家事轮得到你插手?滚!”
灭念走了,下人关了府门。龟四被侍从甩在一边,只是不肯离开。
灭念是朝中新贵,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家中遭火、新婚夫人受了重伤的消息瞬间已是传得满城风雨。早有人说都统大人好色,才纳了妾就丢下如夫人不管与外室出行。说得好听点是风流,说不好听就是喜新厌旧,难怪他不娶妻,分明是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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