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低头道:“是。”
“永宁呢?”
管事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灭念之前说起这孩子总是小子长、小子短满口轻蔑,现在忽然改口叫了他的名字,且叫得这麽顺,实在叫人好不习惯。
“他在房里。”
灭念听了转身就往永宁的房间走。管事在背後又替他捏了把冷汗。人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虎爷啊,您当自己是在向他寻仇,天晓得你这寻的是哪般愁哟。
灭念还没走到永宁房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笑声。站在窗角下悄悄往里面一看,那个叫尹之的书童正坐在床上拉著永宁的手,一边比划一边说著笑话。永宁眉目低垂,脸上居然也带著笑。
灭念有些惊讶,这孩子跟著他这些日子从没笑过,就算在曼儿身边也时常是一张苦脸,想不到这尹之来了短短数日竟有本事让他喜笑开颜。况且那双拉著的手,不知为何让他心头火起。
他冷眼瞥著房内的两人,尹之自是花样百出,永宁被他逗乐,眉间淡了往日的阴郁,舒展的脸庞,放松的肩膀,真正是个标致的少年。他耳边的头发被斩断了,尹之索性帮他把另一边的也照著修短,如今左右两边各垂下尺来长的鬓发,衬托著他的下巴,越发显得文质彬彬、容貌俊秀。
越是俊秀,越是不像了穆天风,可偏偏又是穆天风的儿子。就是这点可恶!
房内尹之说:“小宁子,看你模样秀气想不到刚才还有几分血性。你从前是个公子爷,该有不少女孩跟你好吧?”
永宁皱眉道:“你别轻视我,从前我在家可是极受宠的。家里从姨娘仆妇到丫鬟们都喜欢我。”
尹之笑道:“谁问她们喜不喜欢你来,我是问有没有女人跟你睡过。”
永宁见他说得直白,有些尴尬,摇了头。
“唉?那虎爷是你第一个?”
永宁脸上忽然退了血色。黑暗中的记忆被这一句唤醒,那些肆意的野兽,那些被逼迫的夜晚,他眼中是怒涛,双手却紧紧环住了自己的胳膊,整个身体都忍不住发抖。
灭念站在窗外看著这幕忽然感到一阵气紧。娈童又不是处子,这是他当初对龟四说的,这孩子第一次被四个男人强暴,也是他授的意。当时他觉得痛快,如今怎麽满心愧疚?屏息凝视房内,那孩子嘴唇发白,咬著牙只不肯让自己松懈。
尹之瞧这光景也猜出了七八分实情,也不看永宁,只是紧紧握住了永宁的手。
“你这又是何苦。过去的都过去了,谁都有见不得光的时候。你这人,什麽都憋在心里会生病的。索性大哭一场,想骂就骂,再不然就打几拳,发泄出来就好了。”
永宁咬著牙道:“你说的容易,怎麽可能忘得了?”
“呐,你还活著就说明你命不该绝。谁欺负了你,扳回来就是了!不过……”尹之说著搔了搔脑袋,仿佛自觉不妥,又修正道:“不过,扳不过的也没办法,天下多的是王八蛋。这样吧!”
他跳下床去,抄起桌上的纸笔,歪歪扭扭写了“王八蛋”三个大字,往枕头上一贴,道:“呐,现在你尽可将此物当作你的仇家,骂一句打一拳,直到骂累打倦了为止。放心吧,我给你把著风,没人叨扰你。”
永宁抓著自己的胳膊只不动手,尹之把他拉起来,说:“跟我学啊。”於是吸足了一口气,破口大骂道:“你个王八蛋挨千刀的小顺子!看你爷爷今儿不收拾你!”然後一脚踩在那写著“王八蛋”枕头上,连连踢了三脚,回头道:“明白没?你试试!”
永宁手脚僵硬,别开脸,低声道:“王八蛋鬼虎……”
尹之拉住他说:“不对不对,得用气!要发泄出来,要有气势,别畏缩缩的!”
永宁横过脸来,目如寒星。这一眼,尹之反倒愣住了。
只见永宁将那只枕头往地上一摔,一脚就踏上去。他并不说话,脚上却是发狠,用力踩在那枕头上,连里面的决明子菊花叶都踩得崩塌出来。
满地滚落的果实,他一脚又一脚踏得四分五裂,一边践踏,一边默默流下泪来。
“你……”尹之默默看著他,一时竟找不到宽慰的字句。
永宁停下脚步,喘著气,仿佛是累,仿佛是压抑,忽然一声咆哮,大声吼道:“王八蛋!暴徒!荒淫无耻!恶棍!你把过去的还给我!你还给我!鬼虎──”
尹之猛然抱住他。
“好了。”他按住永宁颤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压得平息下来,低声道:“是我错。我不料原来你吃了这麽多苦。我不该煽动你的伤口。是我不对。”
永宁反手抓住他,眼泪流在尹之怀里,咬紧了牙竟然忍不住哽咽。
“哭吧。”尹之拍著他的肩膀,“哭出来就好。感情憋在肚子里,迟早你得被自己逼死。现在哭了,至少你还活著。”
永宁悲恸道:“他凭什麽这麽对我?我爹伤了他,他杀了我爹是报仇,为什麽又不杀我?这样叫我活著算什麽?算什麽──”
灭念在窗外听得满心震撼。
须得赎罪,他要这孩子赎罪。可是这孩子,何罪之有?
尹之扳住永宁的肩膀,大声叫道:“你镇静点!”
永宁咬著牙道:“你叫我怎麽镇静?我知道是我们穆家对不起他,可这样的羞辱还不如让我去死!我恨他!我真的恨他!”
“你可以恨。”尹之说,“人人都有感情,他恶待你事出有因,你恨他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太辛苦了,永宁,你还要把这些恩怨凝结到什麽时候?”
永宁说:“除非我死──”
“闭嘴!”尹之猛然呵斥道:“别轻易就说死!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你还逞什麽强,说什麽恨?虎爷当初怎麽过来的?什麽都用死来求解,这样的不过是懦夫!”
永宁猛然怔住。
那个男人,被他父亲刺瞎了一只眼睛,被他父亲抢走了最心爱的女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那个男人,没有成为懦夫。
他也不是。他是正守太尉的儿子,他不要被人瞧不起,不要做个被人欺负了就寻死觅活的软骨头!
狠狠擦了脸,他抬起头来,先前的悲痛强压忍下,余下一股不服输的倔气缠绕眉间。
尹之看了他,也不知该是安慰还是气愤,叹气道:“你可得振作啊。把念头压那麽深,想不明白当然难过。这世上的恩恩怨怨,如果求一死就能化解,那天下人岂不是要死绝?实话跟你说吧,当初在那油商府上十几个男童,活到今天的也就剩我一个。”
永宁说:“你就不恨他?”
“怎麽不恨?恨又不能当饭吃。死了,恨又有什麽用?想来,要不是那老头儿如此变态,我也看不清世态炎凉,也学不会这谋生的本事。”
永宁鄙夷道:“你倒看得开。”
尹之笑了笑,说:“不是我看得开,是没办法。不愿又能怎样?就算逞了一时之快,杀了那可恨的,到头来我又是什麽?你杀他,他杀你,死了就痛快啦?那油老头儿是个恶棍,可他也有亲友子女,他对我们百般下作,他的老婆孩子哪一个又是甘愿受他这样?当初我从他手中逃出来何曾不是一心想要报复,可是当我再看到他,遥遥人群之中,老态龙锺牵著他的孙儿。他虽万恶,他家的小孩子却不曾作恶。我杀了他,他的孙子又该背负怎样的阴影长大?我已经这样了,就算他死,我的过去并不能重来。何况人总要死,替我报了仇的岂不是又因我造孽?如此循环,罪恶何时能够洗清?永宁,你信我一句,天下没有永远的恨。恨人都有原因,原因会化解,仇恨会淡忘。你和虎爷都是被人错待,你们一心执念,加重的只是彼此的宿孽。你爹当初恃才傲物,有心争强铸下大错。虎爷也是错,可他是个有真本事的,是非对错他心里有数。况且作孽的是你爹又不是你,他要你父债子偿,他要惩恶扬善,他不受点良心谴责,你一病倒他能任著曼儿照顾你?就算他是不肯叫你死,你後来好了他怎麽不把你押回苦牢?所以咯,圣人也会犯错,何况他是凡夫俗子。你跟他斗硬,你处处陷在你爹的影子里,怎麽敌得过旁人怨恨?你道自己无辜,那些伤了死了的哪一个又是活该如此?你可别再糊涂。”
永宁听了默不吭声。父亲错了他何尝不知。母亲教导他念善,若遇上仇家不可再错。母亲说的难道不正是尹之这番意思?
父亲错了,灭念也错了,他又该怎麽办?
原谅他?
他做不到。
咬著自己的嘴唇,他的决意此刻竟又犹豫了。
“好啦,你别傻下去。”尹之揉著他的头发笑道:“刚才你也骂得痛快了。这道理我也跟你点明了。你要恨他这不怨你,该骂就骂。不过下次别叫他名字,一来容易招他,二来被人听见了我们可得挨抽。嗯……不如你就叫他小狗子吧,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你在骂谁了。”
“小狗子……?”
尹之说:“你不喜欢啊?那死驴子、笨猪头,你爱叫什麽叫什麽。大公鸡也成啊。”
永宁刚刚有些松懈,听他这麽一说有点忍俊不禁。那个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猛将鬼虎在这个男宠口中竟变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家畜!这一笑,反倒淡了几分忧郁。
尹之看他笑,忍不住又叹道:“唉,你这小子笑起来倒也蛮好看的,心眼又不坏,你说虎爷那王八蛋怎麽就舍得抽你?他也忒糊涂了。换作别人,得了你还不得像得了宝贝似的天天把你宠著。”说著伸手抚上永宁的下巴。“你这伤可真够窝火。”
永宁一时也没说话,尹之却不放手,忽然凑上脸来在永宁的伤口上舔了下去。
窗外灭念胸中一震,房内永宁已经推开了尹之,大怒道:“你做什麽!”
“哎哎,别激动。看你失魂落魄的就想逗逗你。安慰人啊法子可多,让你高兴也是,让你生气也是。你不开心,我逼著你把不痛快的都发泄出来,这样你也就释怀。”说著又向永宁倾过来。
永宁这边一时还没明白尹之的意思,尹之却已经熟练的把手伸进了他的裤子。
“你别!不要──”永宁要挣扎,不料尹之竟不松手,也不知使得什麽巧力,居然推不开。
“你乖乖的。”尹之说:“我不会对你怎麽样。你闭上眼睛别看我。”说著手中不停用力。实在也是精於此道,永宁满心厌恶,身体却在撩拨中勃起。
一阵阵快感在体内翻涌,受不了却又摆脱不了,尹之也不碰他其余的地方,只一心一意在他下腹处厮磨。热流在脑中翻滚,不是压迫,却比压迫的更揪心。他牢牢抓住尹之的胳膊,咬牙道:“别再这样,你给我住手!”
尹之也不理他,手一转,敏感的圆际全都概括。永宁腰往回一仰,脚趾都被绷直,再也忍不住这剧烈的摩擦,一下子爆发出来,整个身体都瘫软下去。
“呐,轻松了吧?”尹之笑著甩了甩手,说:“你也别觉得这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儿,男人无非这样。你不欠我什麽,我也不欠你的。就是不想看你一脸郁烦。偶尔帮你放松一下,别让那些阴影缠著你。”
“你──!”永宁握紧了拳头,一时间又骂不出口。
永宁掀过棉被盖住他,拍了拍被盖,说:“别烦,累了就睡,随性而为也是活下去的本事。”末了也不多话,开了门顾自出去。
灭念在门外看著他出来,冷著脸只不开口。
尹之也不跟他寒暄,略略点了头,转身就要走。
“站住。”灭念沈声道。
尹之回过身来。
“大人有什麽吩咐?”
“谁叫你对他动手?”
尹之弯起眼睛,脸上露出玩笑的表情,说:“大人不是说过不介意我怎麽教他。若是小奴放肆得罪了您,您见谅。”
灭念满腹疑虑。这尹之倒是个怪人,方才一席话说得真真假假,骂了他又替他脱罪。这样的角色是太守家的书童,实在难以置信。冷冷问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哎呀!”尹之偏头一笑,“我不就是个玩意儿麽?大人吩咐我做事,我乐意效劳,你们冰释前嫌,我岂不是功劳?”
“你这算是在教他?”
“是。”尹之笑著说:“一个不懂得放松自己的人怎麽能够对人敞开心怀?恕小奴多嘴,您先前对他确实过分。这孩子满心伤口,再给人强迫那就是逼他去死。大人既然舍不得他,何苦又要折磨他。”
“你这话可有意思。我什麽时候舍不得他?”
尹之弯著嘴唇笑道:“小奴失言。我这就走,他就在屋内,要怎麽处罚悉听尊便。”说完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边灭念站在窗下,又看了一眼房内的永宁。那孩子背了身躺在床内,瘦弱的身躯,弱小得像一只初生的羔羊。
他慢慢走到门口,不知为何打消了进去的念头。
一门之隔,里面的是他决意欺辱的少年,外面是施暴泄恨的他。
他可曾做错?
吁了口气,慢慢回想起那个孩子恨他骂他的表情。
地上有颗决明子,伸手捡起来,心中突然有些落魄。
错爱──10
永宁觉得很怪。
桌上放著一瓶活血的药膏,管事亲自拿来的,说是虎爷给他疗伤用。
伤口。手指擦过嘴角,裂口已经愈合了。然而痛却无法遗忘,那个人的所作所为无法遗忘。
他这又是什麽意思?伤害了他又来可怜他?就像强暴了他又放开了他?
那个人……是可恨的。杀了父亲,毁了他的家。那个人说他是复仇,父亲死了不是终结,自己活著是替父赎罪。可是如今又莫名其妙的来示好。那个男人,是不是有毛病?
“你这呆子!”尹之从後面弯进来,拿起桌上的药膏就往永宁脸上抹。“他可对你好了,你还不领情。”
永宁别开脸道:“他打的,他又要治,治好了又算什麽?”
“治好了算赎罪。”尹之笑著只管抹他的药。“你真指望虎爷这脾气的会跟人赔礼道歉啊?他是什麽都不会说。纵使说了,你又能当著他的面原谅他?说到底你们之间有积怨,三言两语哪儿能抹得平?他肯让人送药给你就已经是觉悟,你往後慢慢瞧著吧。”
永宁抬眼道:“你怎麽知道他是觉悟?你怎麽肯定这不是他新想出来的手段?”
“唉唉,你这人!”尹之眉一皱,扳住他的脸说:“你可别死心眼儿。我跟你说了,天下没有化解不了的仇恨。难是难,你别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他是欺负了你,你换个身想想,他又岂是好过的?你还四肢健全、能写会道,你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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