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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被他吓了一条,几步冲过去:“四哥?!”莫不是气傻了?他刚要扭头叫医生,却被雍正爷一把攥住了手腕。
“不用,四哥高兴……”他笑得有些虚弱,却掩不住开怀,“他到底是来了……哈哈哈……”
十三被他抓着,也不好挣扎,正要用求助的眼神瞥向苏培盛,就见他家好四哥用自病后从未有过的好精神同他挤了挤眼睛,拿口型死不正经地对他比划:“快请你八哥进来。”
胤祥愣了愣,雍正爷松开手,推了推他:“快去。”
胤禩进来时候,唇线抿得死紧,活似就要找人干上一架。只是当双眸撞见了雍正爷的眼睛,里面瞬间的闪躲与化不开的担忧,还是在须臾就戳穿了他。胤禩便只得在对方近乎露骨的回望下,颇有些狼狈地收回了视线,取出所携圣旨,照本宣科地念诵了一遍。末了不忘加上:“四哥身体抱恙,不必起身谢恩了。”
雍正爷却没有如他预料之中那般愤怒,只是顿了顿,似乎聚拢了下神思,才问道:“儿臣谢皇阿玛。那八弟,我等可是现在就启程?”
胤禩有点反应不过来,喉头滚了滚,方生硬着道:“如若四哥方便。”
雍正爷别有兴致地多看了他两眼,作势要撑着起来。胤禩脚步一错,险些就迈上去扶他了,苏培盛抢了先,四爷却在这时候抬起头:“为兄好歹也是千金之躯,还是由八弟来?”
胤禩顿了顿,到底上前,而十三便一直立在门口看着。雍正爷却似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契机,在胤禩靠过来的当口,将身上的所有重量都压在了对方身上。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怀抱,却瘦了很多,这是胤禩头一样感觉,却紧紧扶稳了他。
雍正爷得寸进尺地要求道:“八弟放在说了‘愿一力承担’,圣意难为,四哥定当全力配合。只是身上无甚力气,小八……可以扶我上马车么?”
直到半扶半抱着比自己还要高大些的四哥,将人塞入率先准备好的马车内,胤禩似恍恍惚惚地觉着——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雍正爷却懒得再给小狐狸没事儿瞎想的机会,不舒服地哼哼起来,表示“一力承担”的弟弟怎么能不做同乘马车呢?
畅春园边上的别墅,距离四哥的府邸到底是有段距离的,胤禩想了想,跳了上去。他本以为老四拉自己进马车,是要乘机发难,熟料想,刚一上车,这人竟然头一歪,重新睡了过去……十三跟在旁边骑在马上,看着放下的车帘子,与安然的氛围,神色若有所思。
胤禩却管不得那许多了,弓□子,去端详四哥的容颜。
仅仅二十多日未见而已,这人怎么就将自己折磨成了这样?!马车略略颠簸了一下,雍正爷颈下无枕,头自当往一侧歪去,而胤禩赶忙伸手扶了一把,同时抽出了车内靠后位置的枕头,给他垫好了。动作并不似他的语气那样锐利,温柔妥帖。
雍正爷许是睡得舒服了些,眉宇微松。
马车内其实很舒适,胤禩特意寻了卧式马车,板上也扑了厚厚几层毯子、软垫,车窗的纱却是轻柔挡光的,风时不时地吹进来些许,让人安心、惬意。胤禩望着那人慢慢变得平稳的睡颜,内心终于是好受了点儿。
他其实,自江南回来,就体味出了皇父在明里暗里埋怨四哥办事不利——没如他所愿,揪出自己与大千岁党余孽到底有何关系。他在江南漕运之事上已然欠了老四一个天大人情,姑苏城外寒山寺外地倏然心动,也让他忖着无论如何,不想真在夺嫡的纷争中把四哥装进去。他们早已没有任何可能,不如就此遂了皇父心意,表明他同四哥再无任何挂系了吧?
忖到这儿,马车又是一颠,四爷却倏然闷哼了一声,弓起了身子。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胤禩一惊,方忆起这人后背的伤还……他抿了下嘴唇,还是没有忍住,凑过去,伸手隔着四哥的裤脚在他左脚脚踝的地方摸了一摸,雍正爷明显瑟缩了下。
胤禩再不疑有他,心里发苦,越性儿就将人挪到了自己的腿上枕着。这总不会再颠了吧?
可不是不会再颠了么?
雍正爷找了个特别舒服的姿势眠着,一副未曾苏醒过的模样,口中咕哝了一声:“小八……”脑袋在胤禩的腰腹之间蹭了蹭,毛绒绒地活似一条大型犬。
胤禩心里一颤,又行了会儿,瞅着这人真心睡熟了,他悄悄伸出了手……
十根手指,小心翼翼地交缠在了一处。一如当年。
上一世的康熙五十五年,本也不该是雍亲王亲自去禩贝勒别墅宣旨的。但雍亲王他去了,那种明摆着上门找抽的行为,只为了隐藏心里最深处的一个秘密:他必须亲自去一次,允禩病得很重,他放心不下。
也许,他心里皇位是更重要,可是直到曾经的雍正爷过世,对老八,他放不下。
遂彼时,躺在马车里的雍正爷,在胤禩瞅不见的地方,悄然弯起了唇角。
「几回饮散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云雨忽西东,诮恼损情悰。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在、更莫忡忡。
只信有初终。」
TBC
作者有话要说:果断很甜吧,有木有?
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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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青海之战
雍郡王伤寒的康复;简直堪称一个奇迹。
康熙四十一年,雍郡王历经九死一生;于六月初彻底痊愈。芙蓉花开时候;康熙大约是觉得之前让儿子迁府的事情做得有些过头,赐宴畅春园,席间对于雍郡王的身体关怀备至,并言曰:“我儿若有和需求;一切均从为父私库中出。”
胤禩自然上前撩袍请罪,将一切罪责统统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康熙自打得了大千岁余孽可能同胤禩有关系之后,对于自己这个滑不溜手抓不住什么把柄的八儿子就一直有些忌惮。刚想要借题发挥;却被雍正爷先一步拦下:“八弟也是为皇父身体考量,听闻端阳节祭奠顺利异常,天降福训;着实是我大清之幸。迁府事宜由八弟提出已是儿臣不孝,如若再反责八弟,倒是儿臣毫无端严了。”
今日的雍正爷无疑是主角,他这一说,康熙想着四儿子定是觉着“不踩老八”比“踩”更得人心,自己既然有了台阶又全了脸面,也就丢开手去。
跪在下方的胤禩,颇有些诧异地瞥了雍正爷一眼。
他此番兵行险招,其实旨在还四哥在江南人情,将他从被康熙怀疑的对象中刨出出去。但是依照四哥的性子,他还以为怎样也会暴跳如雷。只是对方跪在他前面一点,外人见着,任是一派淡然大度的兄长风骨。让胤禩免不了抿了抿嘴唇,努力克制着思绪不往“对方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真心”上飘去……
他彼时早已不在乎康熙的反应,他不是上一世从天堂摔到地狱的允禩,小时候的忽视,长大后的侮辱怀疑,对他额娘的千般冷落,甚至在她小产之后以此作为对自己儿子的警告,早已让胤禩认清了现实。
遂此番,倒是四哥的反应,平白又在他心头徒增泛动……
雍郡王恶疾大愈一事,终是在康熙无比丰厚的赏赐之中告于段落。
一时间雍郡王好似重新得了圣上青眼,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雍正爷还是循着上一世的轨迹,一律不见。却是修缮了些套路,对兄弟们的来访广开后门。
老九、老十、十四往他府上跑得颇为频繁,而每每见到他们三人,雍正爷脸上的笑容总会加深一分,再揉进几抹意味深长。
而因着胤禩在明珠的指点之下,早已歇了君父正式传位的念想——明珠当年与他合谋伊始,便提出了上中下三条路数:上乃诱,掌兵权、商圈、人心,天命所归无所不从;中为逼,等候良机,或逼宫、或暗害,乘隙谋权登极;下是替,辅佐听命于自己的傀儡弟弟,然弟弟一旦长大,随时会有反扑危机——胤禩时时刻刻将此铭记于心,他目今只有商圈小成规模,宗室中略有人脉,而很多宗室看他性情温和,虽好结交却恐他优柔寡断,日后祸殃。遂他此番意外地“干脆果断”,倒是让很多原本观望他的宗室自发自动地站好了队伍。
也算是额外的惊喜了。
只有今生粘杆处的密报,在汇报禩贝勒于胤俄说过一句“容不容得下儿臣,是皇上气度。能不能让皇上容下,是臣本事”时候。听罢此话的四爷,在面上浮现出了浓浓一层担忧,他信手挥退了密探,从书房最隐秘的抽屉之中,取出了一个腰间缀玉、眉目隽秀的小泥人,细细捧在手中,端详了好些时候。
儿子们在下头各施展拳脚,康熙却有些犯愁。
能够证明老四与老八并无干系,出去守灵两载,还是妥妥儿的帝党,让他心下宽慰——第四子是佟贵妃的儿子,身份高、人稳重,自然是个好的。
但他也不能这样贸贸然地就对第八子动手。
原道即便康熙再不愿意让贤,他已过知天命的年龄,总是要对储君有个考量的。太子与大儿子都被叉了下去,老五汉文稀松、老七目光短浅,老九顽劣不堪,老十外戚太强,十二性格温吞,十三腿有残疾,再往下数,便都是年岁太小难堪大用。
唯独剩下了老三、老四、老八三个人。
其中他最不属意的老八,是目今所表现出能力最强的儿子,然而当日他亲口在东陵辱骂其“辛者库贱妇所出”,若立他为储君,无疑是抽自己的脸;皇四子虽然人品贵重,也一直坚持帝党大旗不动摇,但他并不擅长结交大臣,个性看似稳重、实际过执,让康熙唯恐他倾颓了自己一生“仁政”的根基;皇三子少时伊始便处理公务,也曾偶尔掌过大局,然骨子里却是一股文人酸腐,平素知书达理,但一旦事不遂心,没少冒过傻气。
唯有这三人可用,三人却都并非完美。让康熙帝无端端地便生出一股子“矮子里头拔大个”的无奈来。
他往后一仰,靠在了龙椅之上,揉着疲惫的眉心,在内心喧嚣了一番“朕果然千古一帝”,随后思绪便飘到了幽于咸安宫的太子身上,明知这个儿子已经和自己两心,寂寞的老父在这一刻仍然忍不住想:若是保成在,该有多好。
然而,正当康熙帝开始兴起一些起复太子的念头,几番在南书房召见群臣,言辞闪烁时候。康熙四十二年七月初,一则令举朝震惊的消息用八百里加急传入京师——
「因由三十六年噶尔丹铲除,原本与噶尔丹沆瀣一气的第巴桑结嘉措,连带他所支持的六世□仓央嘉措,都受到了拉萨汗与康熙帝的强烈不满。康熙四十年,第巴桑结嘉措被拉萨汗一举执杀,原六世□仓央嘉措更被康熙帝旋即罢免。然而拉萨汗拥戴的新任□却遭到了西藏诸多僧侣以及青藏贵族的拒不承认。且四十一年年初,仓央嘉措又在起解赴京途中失踪于西宁口,这无疑愈发激起了青藏等部的不安。
彼时,三十六年失去草原天敌的策旺阿拉布坦,历经六年的蛰伏准备,乘系与沙俄势力联手,更与二十日之前,乘拉萨汗不备,一举攻入拉萨,建立的全藏统治。」'注16'
康熙帝手中的霁红茶碗吊在地上摔了个稀碎,而紧跟着另一份八百里加急又被呈送到了御案之前:
「西宁府尹急查,此事一开始就有策妄阿拉布坦黑手:道策旺阿拉布坦起初是与拉萨汗假意联盟,在西藏诸部之间激起谣言。第巴桑结嘉措曾因隐瞒五世□圆寂消息长达十几年之久,在西藏诸部间作威作福,早已积怨颇深。拉萨汗大旗一举,自然很快将其执杀。
奈何狡猾的策妄阿拉布坦却在此时退出战局,为躲避君山您的视线。拉萨汗又着急拥戴新任六世坐床,只是仓央嘉措刚去,利益瓜分不均,就在拉萨汗与西藏蒙古诸部争执不休时候。策妄阿拉布坦瞄准时机,攻入拉萨,等于坐收渔翁之利。」
康熙听罢几乎气得发抖,他千防万防,一听到第巴桑结与噶尔丹有染,就于四十年冬罢免了仓央嘉措;并为了防止策妄阿拉布坦从中渔利,更在两月后及统一册立新任六世,巩固边疆稳定。对于青藏各派之间的争斗也一直采取“支持自理,主体由清廷调解”的态度,尽可能消除一切矛盾,缩小纷争范围……
奈何这样的信任与包容,却换来了这起子杀才因由窝里斗,被外敌乘势入侵,甚至建立的全藏统治是事故,康熙是怎能不怒,又怎能不气?!
他焦急之下,便被卡在了立储、起复太子、与策旺阿拉布坦动乱的夹缝之中。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当前庭混乱一片的当口,后朝也是不得消停。本该于四十一年七月病故的和硕温宪公主,平安渡过了一劫。胤俄生母温僖贵妃与胤祥生母敏妃,却在换季之时先后感染风寒,就在策妄阿拉布坦侵占西藏的邸报送来的当口,温僖贵妃病危,敏妃娘娘于五日后也扛不住了,二人竟然于月末双双病薨。
胤俄与胤祥哭倒在额捏宫前,连带着雍正爷与胤禩面对这两桩突如其来的变故傻了眼。
雍正爷一面暗自庆幸唯一的妹妹被照顾的妥帖,却又遗憾温僖贵妃与敏妃的寿数都没有十足延长,看来寿命与福德息息相关,日后更要关照妹妹常常念佛才是。而他真正惊愕的却是——上一世明明十五年以后才会发生的大战,怎会提前如此早?!更有甚者还与两桩白事搅合在一处!
而康熙帝素习并不在后宫佳丽身上浪费“不必要”的时间,遂从温僖贵妃到敏嫔的丧事,都十足从简。唯有温僖贵妃的依仗用度稍适提高,追封敏嫔为“敏妃”,以示补偿。但即便再从简,两个后妃过身这等大事,康熙委派出征的日期还是略略受到影响,使得一代帝王面上愈发阴沉难看。
最终,八月初一,由康熙帝正式下旨:
敕令九月初十,敏妃二十七日丧期完毕之后,由皇三子多罗郡王胤祉,皇四子多罗郡王胤禛,皇八子多罗贝勒胤禩,协同出征,征讨策妄阿拉布坦。三位皇子在噶尔丹战役中皆有战功,其中因由皇四子胤禛曾主导生擒噶尔丹,钦命为大将军;皇三子胤祉为督战将军,从旁督导;皇八子胤禩为军务总督,襄理辎重。
这一番事故,不难看出,康熙此番是铁了心要收服失地;更有甚者,是要借此机会,考量三位成年皇子,用战功定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