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离开路家住进了赵家,还给路婷婷改了姓。
镇上的那些碎嘴的婆娘们都背地里说嘴,说路婷婷不是路父的种,是路母和姓赵的男人生的,加上路婷婷眉毛眼睛都没有和路父相似的地方,如同当了乌龟的路父因此对路母深恶痛绝,连带着路文良,也逐渐的被他弃如敝屣,这种情况,在路文良的继母赵春秀过门后,越演越烈。
赵春秀是个乡里人,父母健全,又有弟妹,条件不太好。路父在镇上有一栋房子,还带着临街的门面,赵春秀嫁给他,已经算是风光了,但她只是头婚,路父却是离异还带着个儿子的老男人,心中千般不甘,也只有赵春秀自己清楚。
在周口镇的风俗里,爹妈的家产是要均分给家里的男丁的,这虽然是个很不科学的重男轻女思想,但毕竟筵席了那么多年,众人也都将这种风俗看的稀松平常,路文良是路父的独子,自然要承担起赡养父亲晚年的义务,所以在周围人看来,路文良日后继承镇上的这栋房子和门面,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原本赵春秀也只是心里不甘,觉得被路文良占去了便宜,但晚年还要靠着路文良来赡养,所以并不敢得罪,最多也只是吹吹枕头风添油加醋的说一些路文良的坏话,挑拨一下父子关系,但大台面上,例如读书穿衣吃饭之类的,赵春秀还是不敢轻易得罪这个路家未来的栋梁的。
可变故就出在年初,赵春秀查出她居然怀了孩子。
她已经四十来岁了,谁也没料到她居然还能怀上,村里的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她肚子又尖又不显怀,一定是个大胖小子,赵春秀欣喜若狂过后,心思就慢慢的多了起来。
家里如果有两个男丁的话,日后的家产当然是要两个孩子来平分的。
但他的儿子日后肯定要比路文良更加亲近自己家,好端端的房子店面无缘无故被分走了一半,赵春秀怀着孩子,就越想心越不甘,恨不得每一天早上起床去把路文良赶到深山老林去,简直是多看一眼都膈应的慌。
可路功对这个儿子还是有那么一点责任感的,他爱打牌打麻将喝酒,喝醉了脾气暴躁要打人,赵春秀也不敢太忤逆他,只能循序渐进,在小地方上一点一点克扣出属于他儿子的东西来。
现如今上初中还是需要书本费的,如果继续花钱,现在还好说,万一考个高中大学,那花费可真不少。于是路文良刚到暑假,赵春秀心里就打起了算盘。
她觉得,路文良就算再怎么不中用,也是个帮手,她现在自己怀着孩子,当然要多加小心好好养身体,家里的重活累活家务事和门口守店面的事情当然就可以交给路文良来办,更何况现在上初中还不是义务的,书本费啊助学费乱七八糟的费用一学期也得好几百,那可都是她儿子日后的家产!赵春秀一想到这里就心痛,当下就决定了要让路文良在能帮忙的时候多给自己家里做点贡献,至于上学,那还是先放一放再说。
她和路功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路功的态度是有点犹豫的。
路父自己是个大老粗,对上学这事情还是有点憧憬的,路文良以后能成个书生,对他来说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但路母方雨心的出轨,就像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路文良是否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正因为这种怀疑,在赵春秀提出了要让路文良辍学的想法时,他才没有断口拒绝。
赵春秀抹了几把眼泪,说自己怀孕困难顾不上家里的事情,又说,路文良当不了状元,她肚子里的那个早晚能填补上路父的缺憾。
这样唠唠叨叨的念了几天之后,路父也就默认了。
却没有一个人真的去征询过路文良的想法。
也许在他们看来,路文良就是个任由他们捏扁搓圆的糖球吧?
路文良轻笑,这倒是没错,上辈子他发烧的快要死掉,伤好之后,对自己的未来就心灰意冷了,也很老实的给赵春秀和路功当牛做马了许多年,直到二十岁快到,才偷到一点钱逃出来想要发展,结果最后吃了几年的苦,却因为学历的原因和没知识处处碰壁,最后才误打误撞在盘龙会名下混到口饭吃。
那么多年,他对路家父母的怨恨,一天比一天浓。
在他被路父扒光了用皮带抽打的时候。
在他在盘龙会中受尽屈辱的时候。
在他用匕首捅进第一个被自己杀死的人的心脏的时候。
在他……每一次被走投无路的生活逼迫到绝望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从没有一个人来关心过,他是否能吃饱、是否衣能蔽体,是否有一个狭小的出租屋居住。
因为什么都不懂,他在路家任由赵春秀和路功虐待了五年多!
这期间,没有一个人为他伸出援手,生母方雨心更是在明知道他被虐待的情况下和继父赵志安搬离了周口镇,去了市里居住!
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街坊邻里,全都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甚至在某些时候,还对路功说一些自己不用心干活或是忤逆继母赵春秀的风凉话!
路父的皮带和竹棍,每一下都抽在了他的心里,他多少次夜里惊醒,向自己发誓,一定要报仇!让这些不把他当人看的家伙全部都跪在他脚下求饶!
在陈荣西的场子里自杀的时候,他最遗憾的,大概就是没有及时报复这家人这件事情了。
却没料到,上天居然还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天意弄人。
路文良微笑着,那张脏兮兮仍旧挂着婴儿肥的小脸上诡异的露出了一个毒蛇般阴险的笑容,他抚掌摇着头,微眯的眼睛里,迸射出的都是狡黠的寒光。
再活一次,他要是还像从前那样任人摆布,那他路文良的名字也满可以倒过来写了。
人嘛,总得为自己谋算些东西不是?
3第三章
楼房的门市里,路功正在不耐烦的抽一根卷烟。
赵春秀阴着脸叮铃哐啷的收拾着货架上的几瓶洗洁精,瞥了眼坐在椅子上的戴眼镜客人,表情更是难看。
她有意重重的把水杯“哐”的一声搁在客人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李老师,喝水。”
李烨推了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满怀深意的打量着这夫妻俩。
她是路文良的班主任,中考结束后,出乎她预料,路文良居然考出了全校第四的好成绩,这个孩子以往看去有些阴沉,但学习成绩一直不差,这回似乎更是超水平发挥了。
别看他们学校只是个乡镇小学,但在全市的公立学校里,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优质小学了。
成绩出来之后就久久没有再听到路文良的消息,李烨心里多少有点着急。
他的成绩完全够上县一中了,作为班主任,她在镇小耗费了那么多年的青春,眼看年纪已经不轻了,要是加上路文良,她们班就足足有十个够县一中分数线的优质生,这对她的绩效考评太有用处了,说不定就能凭着这笔成绩转正。
六年来第一次来路家家访,纵然李烨阅人无数,也难免觉得大开眼界。
她还从未见过有父母一听是孩子班主任上门报佳音,就黑脸想要赶人的呢。
不过她也听说了一些,似乎这一家的女主人,是个后妈。这样看来,这倒是个后妈典型了,果然没了妈的孩子,早晚也得没了爹。李烨心里摇头,对路文良实在是有点同情。
路父抽了口烟,吧嗒吧嗒,带着乡音吹嘘:“我们当年祖上都是有文化的,唉,改·革的时候出了动·乱啊,要不我现在可能也是个大学教授……文凉的名字还是他爷爷起的,我名字也是他爷爷起的,在整个镇上也是出了名的好听。”
李烨勾了勾唇角,垂眼道:“是啊,知识还是很重要的,更何况路同学的成绩那么好,上了县一中,绝对是光耀门楣的好事情啊,县一中师资精良,以后上清华北大都是有可能的!”
路父有些犹豫,清华北大啊……
他纵然没什么文化,可也知道,那是很难得的好学校,镇上就从没有孩子去过清华北大呢……
他顿了一下,赵春秀立刻就急了,一放下手上的洗洁精急忙说:“李老师你不要瞎说,清华北大是那么好考的?我娘家的侄女成绩那么好,还请了家教,都没说能上清华北大,她跟她爹妈住在市里呢!”
李烨心底鄙夷了一下,嘴上说:“英雄不问出处嘛,市里和镇上有什么区别呢,主要还是要看孩子的资质,伟人当年也不全是富贵出生呢。”
“闭嘴!”路父也觉得有点没面子,从赵春秀低吼一声。
赵春秀抿了下嘴,压下心底的瑟缩,仍旧不认输的说:“我还不了解他?回家从来都不学习的,李老师你也看到我们家的状况,我这会儿怀了孩子,路文良去县里上学,哪儿来的钱啊?我们也要生活的啊,他爹没上过学,现在不一样好好的,也住楼房。”
李烨看不上她,移开眼,笑容不屑了起来:“时代都不同了,你以为谁都只追求一辈子局限在一个乡镇上吗?”
路父听了这话有点不爽,赵春秀也恨恨的咬牙,伸手干脆的撤掉了李烨的茶杯:“李老师,我和他爸一会儿还要出门呢,你看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李烨眨眨眼睛,看了眼路父抽烟默认的姿态,皱起眉毛。
这对夫妻……
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想让路文良上学了。
真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李烨有点惋惜的叹了口气,既然家长已经在赶人了,她自然不能继续自讨没趣,拎着手袋,她起身预备告辞。
然而却在此时,黑洞洞的楼梯间忽然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声音:“李老师。”
李烨认出这是路文良的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楼梯间。
路家父母不是说他去外面玩了吗?
怎么又在家?
路功和赵春秀也有些发愣,路文良发了一天的烧还在里屋昏睡,怎么忽然醒来了?赵春秀立刻觉得不好,朝着里屋低吼:“你出来干什么!进去!”
不对劲!
李烨立刻皱起眉头,路文良的声音太虚弱了,赵春秀的反应又很心虚,这孩子不会被虐待了吧?
她立刻丢掉包朝里走,赵春秀想要阻拦,但没拦住。
看到路文良的惨状,李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两眼发直。
“这……这这是……”
路文良的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几乎连一丝血色也不见,干涸开裂,还未走近,就是一阵微微的臭气。
而臭气的来源,就是路文良腿上那道可怖的大水泡!
水泡已经被戳破了,从大腿下部绵延半条腿还要多,到脚踝之下,还有稀稀疏疏的几个小水泡,这些已经被戳破的皮肤软软的耷在猩红的肉上,几乎可以看见红肉上清晰的脉络,周边的一些肉明显坏死,因为天气炎热开始腐烂,一整条腿都在发脓,肿的几乎有另一条腿两个大。
这……绝对算不上是小伤了!
李烨立刻愤怒的转头盯着赵春秀和路功:“这是怎么回事!”
对教书匠有着莫名敬畏的路父心虚的缩了下头,随即在看到儿子腿上的伤口时,也觉得有点难堪,赵春秀立刻跳了起来:“李老师你什么意思啊,什么怎么回事,我们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烫到的你能问我们吗!”
李烨想要理论,路文良心里冷笑一声,他太清楚赵春秀胡搅蛮缠的本事了,和泼妇又能争论出什么?
他伸手虚虚的握住李烨的手腕:“老师,我发烧了,你别说了。”
手腕上的高温令李烨悚然一惊。
她立刻扶着路文良往外走,赵春秀想要阻拦,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立马讪讪的哼了一声。
是啊,外人都已经知道了,再不让孩子看医生,就太说不过去了,镇上那些老妇女都等着抓别人的错处呢。
李烨压下心头的愤怒,低声问路文良:“怎么回事?”
路文良摇摇头,出门之后,小声的回答:“老师陪我去趟派出所吧。”
李烨一抿嘴,立刻听出了路文良的画外音,恨的咬牙切齿。
她再如何自私,都是个有良知的教师,已经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虐待孩子的父母,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路文良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在屋里听到李烨声音的那瞬间,脑子里就浮现出几个计划,简直天都在助他。
只要能出家门,那么一切就都好办,最糟糕的就是被软禁起来,可李烨这一来则给了他一个好机会,忍着疼痛下床下楼的时候伤口显然又炸开了,脚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路文良每一步都跟踩在刀尖上似地,但为了日后的一切,他只能忍受。
去警察局是想要看一下这件事情该如何解决,假如路父和赵春秀在镇上有关系,那么他就不得不把事情闹大了,免不得到时候还要来一场苦肉计。
他现如今才十四岁,儿童保护法虽然很少有人用,但也不是个摆设,终归这件事情是他有理,路文良这辈子就没打算要脸过,更何况出了这种事情,丢脸最多的也绝不是他。
李烨扶着路文良到派出所,说明情况之后,心渐渐沉了下来。
派出所的老民警笑呵呵的看着一脸愤怒的李烨和表情倔强的路文良,打了个哈哈:“哎呀,人家的家务事嘛,老师你什么都不了解,棍棒底下出孝子……”
李烨噎了一口,指着路文良的腿:“这是棍棒?”
老民警瞥了眼路文良,看是个小孩子,于是沉下脸对李烨说:“都是乡里乡亲的,闹大也不好看,人家教孩子自然有道理的,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
路文良忽然出声:“警察伯伯,你和我小妈是亲戚啊?我看你脸熟。”小妈指的就是赵春秀。
老民警脸一板:“小孩子很奸猾!本来就是民事案件你们来警察局是想要干什么!我和你小妈哪里很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路文良看他一眼,透过镜片察觉到几分心虚。
他在心底笑了笑,既然这样,那没办法,他只能把这件事情闹大了。
瞥了眼办公室里打完电话对着老民警点头的实习生。路文良等待片刻,拍拍李烨的手:“李老师,我觉得警察伯伯说的对,小妈她们可能不是故意的,我们先走吧。”
李烨一咬牙:“这怎么行!他们一点也没有想要给你去医院,我要是晚来一步你就要把脑子烧坏了!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李烨一时又语塞了。
是啊,在这么个小乡镇上,到处都是关系户,她又能怎么办呢?
隐隐听到派出所外面的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