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州国妖艳-川岛芳子 作者: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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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州国妖艳-川岛芳子 作者:李碧华-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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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因为‘心’在左边吗?”
  “是因为枪伤的旧痕吗?”
  “是因为……”
  她不肯把手放开:
  “不行啦!”
  男人要是用强,就看见了——
  在左边乳房上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痣。
  半明半昧的灯火中,无意地发射妖艳的光芒,奇异地,激发他们的兽性。
  令她身上的人,大喜若狂,如痴如醉,用手、用舌头或牙齿去“感觉”它。
  她的魅力不止是外在的。
  曾经共寝一次的男人都不会忘记。
  为什么下意识地“不准”呢?是为他“留”吗?
  ——但他从此不在乎她了!
  芳子脸色苍白。
  她以为这只是昨夜风流,睡得不足的关系吧。
  有一个晚上。
  山家亨拥着艳丽的女人,她是上海的明星,还没进公馆,已在黑暗中热吻。
  二人难舍难分地,他一手打开大门,把灯亮着。
  一亮灯——
  赫见一地都是被剪碎砸烂的东西:撕成一片片洒得凌乱的照片,他与女明星们的合照、以“王二爷”为上款的情书、照相机、酒杯、花瓶、玻璃…他的西装、和服、连内衣裤也不放过,总之,眼见的没有什么是完好的。
  二人大吃一惊。
  这个“灾场”中,川岛芳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一张沙发上,把手脚都摊开,当成自己的公馆一样,目中无人。
  她这样嚣张凶悍,显然在等着山家亨多时了。
  他识趣地,把女客半推半哄:
  “你先回去,我明天给你来电话!”
  女明星经此一吓,也急于离开。
  哄走了女人,山家亨掩了门,跟芳子面面相觑。
  看来她根本不打算为自己的作为抱歉。
  “你的风流史不少呀。”她冷冷地道,“在公在私,也有很多‘明花暗柳’来投怀送抱。”
  他道:
  “多半是公事。”
  “训练女明星演戏?床上的戏?”
  山家亨强抑:
  “这是我的私事!”
  芳子站起来,挑衅地:
  “要的尽是中国女人呢。”
  她突然大声地喝问:
  “为什么你不要日本女人?”
  他没有答。空气似乎很紧张,时间异常的短,但二人内心活动奔驰几千里,非常复杂,为什么他不要日本女人?
  芳子冷笑,胜券在握地:
  “嘿!——因为我是中国女人?”
  山家亨闻言。他曾经矛盾,壮志未酬,容颜渐老,待事业进一步时,却得不到纯真至爱,简直是被作弄的一个人。
  他也冷笑:
  “你自视太高了!金司令。”
  他作了个送客的手势。
  “夜了,请回!”
  芳子不肯让他讲这样的话,她不要听,只扑上他身前,贴得很近。
  山家亨厌恶地,把这女人推开。
  她有点不甘心。
  在过去的日子里,要得到什么,只要热衷而有斗志,她的周围,都无意地散发如漩涡的牵引力,把追求的,卷送到核心,她的手中去。从来没有漏网之鱼,是这种满足的感觉,营养着她,为她美容。
  她不甘心。
  马上变易了一脸表情。
  世上最了解他的是谁?她爱怜地轻轻抚摸他中年的,有点沧桑的脸:
  “她们,有没有我一半的好?你说?”
  从前的岁月,渐渐回来了。
  芳子紧紧地拥着山家亨,送上红唇,把他欲言又止的嘴封住了。
  他受不住引民一度,他以为她会成为他的女人,下半生,天天亲手做栗子馅大福。一度……
  山家亨的手从她背后,改道游至胸前。
  她像触电般,身体与他叠合,间不容发,水泄不通。良久,二人都没有动过。——直到他开始动的时候,她是故意地,像蛇一样地缠着他,吊他的胃口,让他明白,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女人。她们并没有她一半的好。
  她慢慢地,给他最大的享受和欢乐,给他死亡般的快感。她的身体就是一个饥饿地吮吸着的婴儿
  是男人教会她的。
  他们取悦她,她又取悦他们。
  到头来,千锤百炼的,送还予初恋情人。——她反而有点看不起他了。
  芳子突然发难,狠命一咬。
  他的舌头和嘴唇被咬破了。
  “哎!”
  高潮过后的山家亨嘴角带血,怔住。
  他用手背抹着甜而腥的血,意外的疼痛,他望定芳子,这个不可思议难以捉摸的魔女。
  芳子轻狂地,仰天大笑:
  “哈哈哈!——”
  她推开山家亨,如同他方才厌恶地推开过她。他嘴角受伤了,但,她也沾了血。
  芳子由得血丝挂在艳红的嘴边,如出轨的唇彩。她裸着身体,放浪形骸,骄横邪恶地笑道:
  “我不是善男信女!虽然我俩已经没有瓜葛,不过你是我的初恋,我看不过你太多新欢,你最好收敛些,如果惹翻我,什么事也做得出!”
  她起来,就着月色,把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在他面前,筑起一道一道的藩篱。他们的距离,就此远了。
  他刚得到过最欢娱的享受,马上,他失去了。芳子拂袖而去。
  山家亨呆望着她的背影。
  血没凝住,悄悄地,自口子又涌出胀胖的一滴
  他想,堂堂男子汉,也是国家派遣来中国候命的,新生的满洲国需要“纯洁”、“忠心不二”的文化艺术感染,他是个重要的“中间人”,成立满映将是重要使命,作为机关主事人,茸茸燕燕,环绕在身旁,谁利用谁,一时也说不清,竟惹来这个女人猛燃的妒火?芳子可以放荡地人尽可夫,却容不下他左拥有抱——既是狂徒,又是小女人!
  女人的事,太麻烦了。
  日后不知她会搅什么鬼。山家亨心事芜杂地,坐下来。
  直到天亮。
  反而芳子一力把这个男人自记忆中抹去。
  她如常地把白天和黑夜颠倒了。
  往往早上才可以入睡,一睡如死,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如石沉大海——只有在睡梦中,鸟语花香人迹沓然,没有任何人,世界澄明,没有家国、爱恨、斗争……,回到童真的岁月。
  最难堪是将醒未醒时,残梦折磨着她,恋恋不肯冉去,头痛欲裂。芳子猛地拚尽力气把双眼一睁,夕阳西下了,又是新的一天。
  她像幽灵般自帐子中钻出来,开始一天的玩儿。
  节目很丰富:先吃过“早点”,然后纠众一起耍乐、打麻将、甩扑克,各种的赌博。赌罢便喝酒、歌舞、唱戏、操曲子。上海不夜城,夜总会、舞场、球场…邻通宵不寐。
  这不是颓废,她想,买日为欢——每一天的快乐,是用她“自己”买回来的!
  芳子对镜梳头,柔软的短发三七开,顺溜亮丽。脸色虽是病态的苍白,但淡淡地上了点脂粉,描了眉,抹了口红。
  穿上心爱的黑缎子长袍、马褂、小袄,戴上黑缎于圆帽,一身潇洒男装。
  随从五六人,伴着她,到戏院子去。
  “金司令,您这边请!”
  戏院子的经理和茶房恭恭敬敬地向芳子鞠躬,一壁引路。
  一众浩荡地被引至二楼中央的包厢座位。在上海,老百姓都知她来路,鄙夷有之、憎恨有之、好奇有之——但她是个得势的女人,大伙都敢怒不敢言,途经之处,观众都起立,向她鞠躬。芳子表现得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大步地上座。
  坐定,践起二郎腿,气派十足地看着舞台,四壁红漆飞金,大红丝绒赠幕已拉开,台上男扮女装的乾旦,正唱着《拾玉测》。男人上了妆,粉险含春,扭扭捏捏地把玉锅推来让去。
  台下的芳子呢,扇着一柄黑底洒金把扇,一手放在身畔俊男的大腿上,又抚又捏,随着剧情调情。
  大家都视若无睹。
  ——这真是个颠倒荒唐的人生大舞台。
  观众在台下哈道:
  “好!”
  是因为角儿把“女人”演活吧。
  一个小厮递来冒着热气、洒上花露水的毛巾给她抹手。
  她认得这个人,是前几天派出去打听情报的手下。他原是俊硕的男人,装扮那么卑微,居然像模像样。
  芳子眉毛也没动一根,接过毛巾,下面有张纸条,写着:
  味自慢,靠不住她心里有数。
  “味自慢”是她心目中“嫌疑人”之一。她故意对三个人发布木同的假消息,看看哪一项,泄漏予革命分子知悉。·
  政治必然是这样: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异己是容不下的。容下了,自己便无立足之地。
  经理着人送上茶点了。
  芳子若无其事地,抹过手,纸条操在毛巾里头,团给小厮拎走。
  “金司令请用茶,”经理阿议地媚笑着,“上等碧螺春!”
  “晤,”芳子待接过茶盅,一叠钞票自他手底送过去,他需要她的包庇。
  芳子信手取过随从的望远镜,自舞台上的角儿,游走至观众席,再至包厢右面——她自镜筒中望定一个人,距离拉近了,是一张放大了的脸!
  他经过乔装。
  但芳子知道,那是背叛者:“味自慢”。
  她把望远镜对向舞台上。
  那个人,呷了一口小厮送上的香茶,不消一刻,已无声倒下。无端死去。小厮与附近的“观众”把他抬走。
  芳子若无其事地对周围的人闷道:
  “没意思,我们走了!”
  正起立,走了几步。
  台上锣鼓喧嚣,座上大大喝彩。
  芳子回头一瞥,台上的不是人,是猴!
  完全是个人表演,角儿是神仙与妖怪之间的齐天大圣。他猴农猴裙猴裤猴帽,薄底快靴。开了一张猴脸,金睛火眼,手抡一根金箍律,快打慢耍,根花乱闪,如虹如轮地裹他在中央。这角儿,武功底子厚,筋斗好,身手赢得满堂彩声。
  他的演出吸引了她。
  经理赔着笑:
  “是《闹天宫》。”
  她把那望远镜对准舞台,焦点落在他身上,先是整个人,然后是一张脸。
  芳子只见着一堆脂粉油彩。有点疑惑。
  角儿打倒天兵天将,正得意地哈哈大笑,神采飞扬中,仍是乐不可支的猴儿相,又灵又巧。
  芳子随意一问:
  “武生什么名儿?”
  “云开。”经理忙搭腔,“他是上海最有名的‘美猴王’。戏一落地,就满堂红!”
  芳子向台上瞟一眼,像男人嫖女人的语气:
  “是吗?看上去不错嘛。”
  然后一众又浩荡地离开戏院子了。
  就在大门口,有个水牌。
  水牌上书大大的“云开”二字。
  水牌旁边有帧放大的相片,是一张萍水相逢,但印象难忘的脸。
  他红了!
  码头上遇上的小伙子,当日两道浓眉,眼神清朗,仿如刚出集的小鹰。才不过两三年,他就一炮红了。相片四周,还有电灯泡围绕着,烘托他“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神气。
  看上去比从前更添男儿气概。
  阿福?
  不,今日的他是云开!
  芳子心里有数地,只看了相片一眼,就上了福特小轿车,扬长去了。
  日头还没落尽,微明薄暗,华灯待上。约莫是五六点钟光景。
  川岛芳子公馆门外,她两名看来斯文有礼的手下,“半暴力”式请来一名稀客。他不满:
  “我自己会走!”
  方步稳重,被引领至客厅中,就像个石头中爆出来的猴儿。他根本不愿意来一趟,要不是戏班里老人家做好做歹,向地阐释“拜会”的大道理。
  他来拜会的是谁?他有点不屑,谁不知道她是日本人的走狗,什么“司令”?
  两名手下亦步亦趋,幸不辱命,把他“架”来了。
  正呷过一口好酒,芳子抬起头来,见是云开。
  她望走他。
  云开定睛细看,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是她!只挨了一记闷棍似地愣愣站着。
  是她?码头上他见义勇为助她把皮包自歹人手中夺回的物主,乱世中子然来上海讨生活,清秀但冷漠的女子,她不单讨到生活,还讨到名利、权势,…和中国人对她的恨。——云开无法把二者联成一体。
  情绪一时集中不了,只觉正演着这一出戏,忽地台上出现了别一出戏的角色,如此,自是演不下去了。
  这把他给“请”来的女主人,手一挥,手下退出。
  她朝他妩媚一笑:
  “坐!我很开心再见到你。——有受惊吗?”
  “有!”他道,“我想不到‘请’我来的人如此威猛。”
  “真的?”
  云开耿直地表明立场:
  一关东军的得力助手,但凡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听过了,金司令!”
  他很强调她的身份。
  女人笑:
  “叫我芳子。”
  “我不习惯。”
  芳子起来,为他倒了一杯酒:
  “我一直记得你。想不到几年之间你就红了!”
  他没来由地气愤——一定是因为他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她。他情愿是另外一个,故格外地不快。只讽刺地:
  “你也一样——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他心里有两种感觉在争持不下,只努力地克制着。她看穿了。
  “叫我来干嘛?”
  芳子把酒杯递到云开面前,媚惑又体贴地,侧着头:
  “请你来喝杯酒,叙叙旧。看你,紧张成这个样子。‘起霸’?功架十足呢。”
  云开但一手接过,放在小几上。
  “谢了!”
  一顿,又奋勇地补充:
  “怕酒有血腥味。”
  “这样子太失礼了,云先生。”
  芳子含笑逗弄着这阳刚的动物,不慌不忙,不温不怒。
  云开无奈拎起杯子,仰天一饮而尽,然后耿直地起立。
  他要告辞了,留在这个地方有什么意思?
  “金司令我得走了。赶场子。”
  “重要么?”
  “非常重要!”他道,“救场如救火,唱戏的不可以失场,对不起观众哪。我们的责任是叫他座子的观众开心。”
  她嗔道:
  “不过,倒叫我不开心了!”
  她没想过对方倔强倔傲,不买她的帐。一直以来,对于男人,她都占了上风,难道她的色相对他毫无诱惑吗?
  无意地,她身上的衣服扯开一个空子,在她把它扯过来时,露得又多一点。
  云开没有正视:
  “这也没法子了!”
  他是立定主意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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