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好象纹丝不乱。蒋捷侧着脸,从飞舞的乱发间看着周正,坚毅的线条,在任何情况下,都那么自信,山一样的坚定。枪林弹雨中,一次次,自己需要他的时候,总是不让他失望。从来没有人,那么重视过自己,没有人。为什么会爱上这个男人?蒋捷想,怎么可能不爱他呢,在这个人,那么那么地,爱自己的时候?
游艇绕过自由女神像,停泊在海面上。不远处的曼哈顿岛,如同一颗闪亮的钻石镶嵌在夜幕和海水之间。彩虹一样般的布鲁克林桥连接着两岸的光明,万家灯火,夜,给点燃了一般地,耀眼夺目。
“喜不喜欢?”周正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嗯,”蒋捷低声说,“喜欢,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
腰间的手不经意地紧了一下,
“你现在能喝酒吗?”
“能啊,为什么不能?只要不是伏特加就行。”蒋捷说完,眼睛弯弯地,笑了。
两只薄薄的,透明的酒杯在沉静的夜色下慢慢碰在一起。因为船停下来,风也小了很多,时而撩掀过来,温柔得恰到好处。
“我有东西给你。”蒋捷把酒杯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周正也放下酒杯,接过蒋捷从裤袋里掏出的一只白色的信封。他皱眉疑惑地笑笑:
“搞什么鬼?给我的情书?”
却是一张支票,周正手指夹着翻过支票,五十万美金。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看着蒋捷说:
“这是做什么?”
蒋捷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在心里埋了很久的话,此刻正在喉咙间蓄势待发。他稳定一下情绪,慢慢地说:
“还给你的钱,我们现在扯平了。”周正的眉头皱得更加深刻,却没有打断蒋捷的话,仔细听他继续。“以前我是你的礼物,是别人花了五十万美金买给你的生日礼物。所以你可以接受,也能拒绝。这些钱是尚金付我的薪水,还有上次地产计划,加上这次谈成你这个大客户的佣金。我把这笔钱还给你,从此以后,我就不是个玩具。。。。。。”
“你觉得我一直把你当玩具?”周正忍不住说。
“不是,我知道你不是。”蒋捷认真而专注,“可你收了这笔钱,就不能再对我招之即来,呼之即去。我们现在平等了,我等了两年,周正,以后再不会被动等你,我也可以寻找你,追求你,可以喜欢你,爱你,你受伤生病,我可以照顾你,你有困难有危险,我可以救你帮你,就象你以前对我一样,爱你,好好地爱你。当然,”蒋捷严肃的眼神渐渐浸上一种恶作剧,“玩够了,我也可以一脚把你踢开!”
周正看着蒋捷纯净双眸,夜色里仿佛反射了天空的星光,亮晶晶,灿烂得照亮周围一片小小的空间,而自己正幸运地,站在这一片光茫之中,忽然,一阵酸楚的幸福,猝不及防地涌上双眼。蒋捷没有错过周正的眼角飞快地湿了一下,只是一向流血不流泪的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取而代之的,他咧开嘴,呈现出一个非常勉强,非常难看的微笑。
“笑什么?”蒋捷说,“我说你笑得丑死了。”
“你他妈的搞煽情!”周正一把将蒋捷拉进怀里,“你小子,知道我不吃这一套,还玩阴的。”
“怕你不答应才来阴的。谁让你那么不好说话的?”蒋捷的双手也围上周正的腰身,“答应我,周正,别离开我。”
风从海上来,带来夏末秋初特有的清凉。
周正早上醒来,室内一片大亮,身边却是空的。他起身靠着床头坐着,想着昨夜的一幕一幕,过去他捧在手心里小心保护的,敏感内向的蒋捷,竟然那么大胆地向他告白。想着想着,脸上的线条不禁柔和起来,嘴角翘翘,独自笑了起来。昨天回到酒店已经很晚,他和蒋捷终于有机会亲近,在床上互相抚摸亲吻了很久,两个人却都没硬起来,到后来,亲着亲着,竟累得睡着了。周正觉得自己在床上还没这么丢脸过,伸手拿过床边的手机,拨了蒋捷的号码,响了一声就接听了:
“起床了?”蒋捷的声音带着晨间的轻快,“昨天晚上对不起噢,我这两天太累,睡得不够,脑袋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嗯,我还呐闷,怎么刚告白就玩腻了?这也太快了吧?”周正说着说着,声音里就温柔起来,“一大早忙什么呢?”
“帮尚金赶点儿东西,上午就能忙完,一起吃午饭?”
“行。。。。。。”周正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轰天的巨响,他甚至无法确定是从电话还是窗外传来的,强烈的爆炸声,整个纽约都在颤抖。周正跳下床,窜到窗前,远处入目是不尽的浓烟和火焰,那里。。。。。。世贸大厦。。。。。。
“蒋捷!蒋捷!”周正冲着电话失声大喊,另端却只剩一片盲音。
30
正赶到楼下,一辆黑色GMC的SUV已经等在酒店门前。沈兵刚刚替他拉来车门,相同的方向又传来一声巨响。沈兵几乎下意识地护住周正的身体,怎么知道一向谨慎防犯的周正却全不顾忌,一把拉沈兵上了车,催司机开车。大街上都是懵懂的人群,伴随着第二声爆炸传来一阵骚动。没有人知道发生了具体发生了什么,都在驻足观望。纽约本来就一团糟的交通此刻更是寸步难行,周正在停停走走的车里,已是如坐针毡。
“别那么慌,正哥,出事的是北楼,蒋捷公司不是在南楼吗?”
沈兵明知无用,还是试着安慰。
“那刚才的一声呢?你确定也是北楼吗?”
周正觉得一团烈火正在身体里燃烧,每一根神经都在高温中将要溶化,再不能思考。朝前看去,马路上挤满车子,自己的车如同汪洋中的一条船,根本没有移动的可能。他转身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朝着混乱的方向狂奔过去。
越是接近出事的街区,越多的人在往外逃。什么样的人都有,商人,乞丐,女人,小孩,老人,形形色色的人群,在拼命地逃似地飞奔,整个曼哈顿上空都给滚滚黑烟遮避,好象暴风雨来临前的无比黑暗的阴霾。到处是尖叫和惊呼,孩子的哭泣,包围一样的警笛鸣叫,高空中不时传来连续不断的小型爆炸的声音。周正逆着人流而上,有人拉住他,用英文说:
“不能过去!飞机撞上世贸了!很危险!”
周正第一次感到错乱疯狂到不能控制,训练有素的任何情况下都能运作的头脑,在这一刻彻底焚悔了。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什么也不能想,连沈兵什么什候赶到自己身边都没留意。
“正哥,前边警察封路,整个区都戒严了!你过不去的!”
周正没有停,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蒋捷,你他妈的给我活着!伤了残了都没关系,只要你活着。
离世贸还有两条街,几辆警车拦在路上,戒严栏杆架起来。无数的消防车排满街道,还有人在陆续疏散出来,周正的眼睛盯着跑过来的人,心里微弱的声音:下一个,下一个可能就是蒋捷了。没有,人越来越少,没有蒋捷|奇…_…书^_^网|。周正心急地抬头,情侣一样紧密并肩耸立的双子星塔,红色的火焰包裹着浓厚的黑烟,象是出笼的猛兽,在半空放肆地燃烧,空气中是难闻的焦糊的味道,刺激得周正的双眼火辣辣地疼起来。逃不出来的人聚集在无数窗口,挥动双臂向地面的人求救,绝望的开始从七十楼的高空跳下,纷纷地,雨点一样地坠落,看惯了生死的周正,还是为生命在这一刻的贱如草芥动容。这样的时刻,因果对错都不重要,蒋捷,我只想你能平安归来,别出事,蒋捷,求你。
“只要有人逃出来,蒋捷就一定没事,不到最后时刻,他不会放弃求生的机会,你要相信他。”
“要是到了最后时刻,却没有人去救他呢?他要是没有选择了呢?”
想到蒋捷也许陷在高层的火海之中,可能被忽略。这样的事故,电梯都已经关了,通过紧急通道疏散人群要逐层疏散,消防员能比火舌和爆炸更早地接触到蒋捷吗?浓烟可能已经让他昏迷,他根本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他也许给什么坠落物压住身体,脱不开身。。。。。。这种时候,人想到的都是最坏的结果。周正忽然象是给什么击中,一提身就翻过栏杆,冲着大楼飞跑过去,快得象是一头豹子,错愕的警察竟没人能拦的住他。沈兵匆忙赶上去,如果不是连续阻挡的警察,他根本就不可能追上这样的周正。他合身扑上去,将周正压倒在地上,大声喊:
“正哥!你清醒一下!现在进去就是送死,蒋捷说不定已经逃出来了!”
“他逃出来会给我电话!你他妈的不用骗我,他根本没逃出来!他在里面,没人救他!”
“他自己会救自己的!蒋捷不是那种坐着等死的人!”
“他要是受伤救不了自己呢?”
沈兵没有说话,这种可能性太高了。
“我不能让蒋捷等死,我不靠别人,只靠自己。你放手!别逼我动手!”
沈兵没有动,“我不会让你。。。。。。”
话还没说完,周正一只拳头已经招乎上来,他闪头躲了一下,还是给扫到脸颊,觉得颧骨都要给击碎。他全力对付周正,一边闪着他的进攻,一边艰难地绊着他。就在两个人扭打成一团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整个曼哈顿筛动不停,如同被海哮吞没,不远处本来傲然高耸的大楼正急速倒塌下来,烟尘瞬间象海浪一样向周围的空间蔓延,那正是蒋捷公司所在的,双子星塔的南楼。
周正的身子僵硬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巨大的一堆瓦砾,不能相信那阳光下闪亮的美丽建筑,还有里面那么多的生命,都在瞬间,短短的一瞬,成了灰成了尘,成了阔别了世界的一片废墟。周正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也在塌陷,渺茫的希望,在一片残壁残垣中,灰飞烟灭。怎么可能?昨天晚上,游艇上被蒋捷戏称的“情人塔”就这么,没了?
“北楼好象高一些,象你。我是那个小的,站在你旁边。你看那么多大楼,就属我离你最近啦!”
“废话,那是人设计的嘛!盖的时候就在一起。”
“所以说是天生一对啊!”
他脸上狡黠的微笑,月光下亮如星辰的眼眸,明明还在,还在自己的心里啊!南塔却没了,他的蒋捷,也没了。周正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左胸括散开,好象是带着腐蚀性的毒药,四肢百骸都在不可救药地疼起来。他慢慢地蹲下身,双手捂上满布灰尘的脸,喉咙里压抑的悲鸣。
“蒋捷,蒋捷,你怎么能,这样?”
时间凝固,世界在一瞬间白头。
不知过了多久,肩头给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周正以为是沈兵,却给接下来的天籁一样美好的声音,震摄住:
“周正。”
他缓缓抬头,蹲在自己面前的人,头发乱成一团,脸上也沾满尘土,尖尖的下巴,小小的脸,永远亮晶晶的眼睛。。。。。。周正的手急待确认地摸上他的脸庞,带着男性的汗水的,温温的皮肤,他活着,他还活着!
“蒋,捷?哈!”抱着他站起身,紧紧地,活着,他还好地活着,周正的身心给从天而降的狂喜冲得几近疯狂,原来从地狱到天堂,只有一步之遥。
蒋捷感到自己的身体给周正大力地箍在胸前,渐渐呼吸都困难。可是他没有打断周正,反倒合手抱着他。真好,活着的感觉真好,这种要把彼此揉进身体的拥抱真好,这种不能呼吸的疼痛真好,证明重逢和欣喜都是真实的。这个貌似强悍的男人,为什么每根神经每条肌肉都在颤抖不停?为什么呼吸和心跳都那么释然?为什么埋在自己肩头的脸上是潮湿的?就这么抱着吧!蒋捷想,一旦分开,他大概又要骂人了。果然,
“你逃出来怎么不跟我联系?你他妈成心吓我是不是?”周正放开蒋捷,眼睛贪婪地凝视失而复得的情人。
“我的手机掉在办公室了,出来就想找电话,可是人太多了,都很乱。我跑回酒店,你不在。我在那里打你手机,信号连不上。就又跑回来追你了。我也怕,”蒋捷的脸短暂地红了一下,“我怕你什么不顾就冲进去了!”
“妈的,什么破手机,关键时刻用不上。”周正捧着蒋捷的脸,迫不急待地亲下去,蒋捷毫无顾忌地回应,索取,还在一起,天啊,他和周正,还在一起。
“I wanna fuck you。”周正说。
“me too。”
世贸北楼在两人的身后,轰轰烈烈地塌下来,天地之间,只剩一片烟尘,茫茫的,没有明天。
31
坚尼斯街648号是座三层红砖的小楼,隐藏在唐人街繁华街市的一条小巷里,象是迷失在深海中的一滴水。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在电视前等待答案,天上时而飞过巡逻的直升机。站在门前昏暗的灯光里,周正把蒋捷的手攥在自己的手掌中,轻轻地握了一下。开门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见了周正点头问好,侧身让周正和蒋捷走进屋,沈兵没跟进来,在门外和几个保镳说话。典型的城市房间的设计,和蒋捷父母家有些象。进门就是起居室,楼梯在一边。周正没有停,拉着蒋捷走上楼。二楼是两间卧室和一个会客室,三楼有些象阁楼,分三间小小的卧室。
“这是我们三个小天地。” 周正说着推开中间的小门,拉着蒋捷走了进去。
一张木头床,一张小桌子靠窗放着。屋顶因为阁楼的关系,是尖尖的,吊着一只陈旧的风扇。
“我在这里住了五年。”
蒋捷坐在周正的身边,四面打量,明显有人在收拾,虽然东西都很旧,却干净得一尘不染。周正站在床上,伸手在天棚的一处隐避处摸了半天,脸上笑了,
“嘿,还在。”
那是一把木头手枪,上面刻着很幼稚的字:“周正。”
蒋捷接在手里,只有自己半个手掌那么大,棱角都磨没了,当年一定是让人爱不释手的玩具。
“自己做的?” 蒋捷抬头看着周正,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睛。
“我父亲给我的。”周正顺着手枪的缝捭开,里面是空的,夹着一张相片。黑白的,上面一家五口,蒋捷仔细看着,上面唯一一个男孩长得也不象周正。
“全家福。找不到我吧?”周正指了指照片上母亲的肚子,“我还没出生呢!这个是我父亲,我和他是不是很象?”
“嗯,”蒋捷点点头,太象了,如果不是因为照片上的男人四五十岁的模样,会以为那个板着脸穿着军装的男人,就是周正呢!“这个是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