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他从布袋子里面拿出了一只小指大、青色外壳的小虫子,走到丁茂树跟前,不管丁茂树的叫喊和挣扎,把那只小虫子放在了他露出来的指骨上。
然后,奇迹发生了。
小虫子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一溜烟钻进了丁茂树的身体里面,紧接着,白骨生肉这样的事就活生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丁茂树血肉模糊的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状。
魏时在心里骂了一句“我草”,这个养尸人居然不光养尸赶尸,他还会玩蛊。
太全能了,遭天妒,容易早死啊,魏时在心里默默说。
不管他怎么想,丁茂树已经原地满血复活。
好像连一直折磨他的虚弱和疼痛都减轻了不少,很快,他就能从地上站起来。
魏时对于养尸人的防备更深了。
他们是在第二天夜里出发的。
魏时带着魏昕,而养尸人则带上了十一具尸体,看起去已经恢复健康的丁茂树则两手空空,除了一个背包。当天夜里,当魏时看到养尸人以及他身边那壮观的尸体队伍的时候,简直是目瞪口呆了,丁茂树的表情也不比他好多少。
这也太离谱了,加上魏昕,总共十二具尸体,浩浩荡荡的站在路边,这只要随便碰到个什么人,都会发现不对,要是有人报了警,那他们三个进局子里就暂时别想出发了。
魏时仔细看了一下,发现那十一具尸体里,只有四具尸体大概是养尸人手底下的活尸,而另外七具尸体,则是养尸人这一回要赶回去的新死之人——这些尸体并没有怎么腐烂,还比较“新鲜”。
他们统一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有点像寿衣但是又稍微改了一点。
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
深夜两点,正是夜最深最浓的时候,天气格外的冷,风刮过来跟刀子一样削着人的脸,刺痛中带着麻。
那七具尸体是被一辆一辆的车送过来的。
每当车子无声无息地停在魏时他们所站的路边,养尸人就会迎上去,两个沉默的男人会快速地从后车厢里把尸体抬下来,养尸人在尸体上贴上一张符,然后摇了摇铜铃铛让它站起来,走到尸体中间,而那两个沉默的男人则连任何的停留都没有的,开着车子离开。
魏时注意到每一次来的车子都不一样。每一次抬尸体的男人也不一样。
他们同样的特征就是动作熟练,以及沉默。
219、噩梦
十一具尸体排排站在路边。
魏时看得心里直打鼓;就算他胆子不算小;现在也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其实这些尸体就看上去来说;并不是特别的可怕;在送过来之前;应该有人给他们化了妆;把那些狰狞可怖的脸都掩盖在厚厚的白粉下面,只是;现在你清楚的知道身边站着的是十一具尸体;而不是十一个打扮得有点怪里怪气的活人,那种让人倒吸凉气的恐怖感觉就怎么也下不去。
魏时的脚不由得往魏昕那边又挪近了一点。
马家的养尸人丝毫也没有自己的所作所为太过惊世骇俗的感觉;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没有丝毫的表情;拿出了一杆长烟斗;窸窸窣窣的自怀里又拿出了一个布袋子,从里面用手指捻出了一点烟丝,小心地塞到了烟嘴里面,接着,拿出一张纸钱,就在四周刮过来的冷风里,“呲”的一声擦亮了一根火柴,橙黄色的火苗子被寒风吹得摇摆不定却始终没有熄灭,养尸人把烟丝点上,咕噜噜的吸了一口。
他倒是蛮悠闲,魏时在心里腹诽。
看来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干了,魏时拉着魏昕在原地不停地走来走去活动身体,今晚上见识到的这些,其实也开了魏时的眼界,他原先以为像赶尸这回事早就已经跟那些失去了活在民间的根基,快进入博物馆的国粹一样,从大城市里销声匿迹了,没想到眼前的事实告诉他,他太天真了。
赶尸这回事从来没有消失过。
只是赶尸人的行动更隐蔽,更不容易让人发现了。这世上只要还有人想着落叶归根,想着身归故里,赶尸人就还会存在。
以前魏时觉得赶尸人现在可能只在穷乡僻壤出现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现在交通运输业很发达,就算人死在了外地,只要你肯出大价钱,肯定会有不怕晦气的司机愿意千里迢迢把尸体帮你运回去,这样一来,还要赶尸人做什么?
这个想法,在魏时知道得更多了之后,就明白赶尸并不单单只是把尸体送回去这么个简单的事,它更重要的目的是借着尸体把死者的魂魄送回去,让死者能够魂归故里,得到真正的安息。
没有赶尸人的手段,魂魄就会留在死者死的时候所在之地。
魏时在原地打转,魏昕跟在旁边,丁茂树在旁边发呆,养尸人蹲在地上抽烟斗,十一具尸体一字排开站在路边,偶尔有一辆车开过去,路灯打过来的时候,只听到急踩油门的声音响起,车子像有恶犬在后面追一样,呲溜一声,开得飞快。
当魏时以为怕要等到天亮的时候,终于开来了一辆车。
是辆中巴。
除了前车窗之外,其他的车窗全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车子没管交通规则,直接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魏时他们边上,蹲在地上的养尸人终于舍得站起来,车门打开,一个黄黄脸的司机跟养尸人打招呼,“老光叔,路上被耽搁了一下,来晚了一点,你老别生气。”
养尸人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司机的黄脸立刻变成了苦瓜脸,他立刻讨好地跳下车,接过了本应该是养尸人的事,把那十一具尸体一个接一个的送上车,安排在了中巴车后面的位置上,一边做事一边打量着这一堆尸体里面唯二的两个大活人——魏时和丁茂树。
但黄脸司机把手伸向魏昕的时候,魏时眼明手快地拦下了他。
魏时艰难地扯着被冻僵的脸笑了一下,“他归我管。”
黄脸司机没说话,只是转过头看向养尸人,养尸人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能看出什么东西来,魏时表示很怀疑,不过黄脸司机悻悻地把手收了回去,并且还不耐烦地喊了一句,“上车了,上车了,都上车了,我们今晚上还要赶路。”
魏时牵着魏昕上了车,就坐在司机后面那一排双人座。
他把魏昕安排坐在了靠里面的位置,丁茂树坐在斜后方的单人座,而养尸人则跟魏时坐在同一排的那个单人座,等人全部上了车,黄脸司机关了车门,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调子,把车开上了路。
车子在路上开得很快。
赶尸都是夜里走路,白天休息,白天阳气太重,也怕冲撞了活人,所以这车一定会开到天方亮的时候再找个地方停下来。
车厢内一片寂静,又没开空调,冷得跟冰窖一样。
折腾了一晚上,魏时已经是上下眼皮直打架,但是坐在这地方,又是冷又是担惊受怕,哪里睡得着,不过,这黄脸司机开车的技术蛮不错,车子很稳,摇摇晃晃的,让人脑子一阵阵发木。
魏时的头一点一点的,慢慢地就往旁边靠了过去。
其实睡没睡着,魏时自己也不太清楚。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面他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把魏昕给救活了,他高兴得快从梦里面笑醒了,魏昕的脸再也不是死人的惨白,而是活人的鲜亮和红润,眼睛也不再是灰白色的无神,而是黑色分明,明亮有神,魏昕笑容满面地看着魏时,魏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小子从小到大就阴沉沉的,像这么大方的笑脸,就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魏时都没见过,难道死去活来一回让这小子的性格都变得讨人喜欢了?那还真是个意外的发展。
不过魏时对于这个意外的发展非常的满意。
照他说,又不是屋里里死了人,摆出这张死人脸做什么,讨打吗?
魏昕笑得跟朵山茶花一样,很吸引人,连魏时都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就是个祸害,不过,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明明看上去非常灿烂,非常美好的笑脸,越来越渗人。
魏时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作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喊,“别笑了。我要你别笑了。”然而魏昕却还是在笑,一直在笑,越笑他还越往魏时靠过来。
魏昕把脸贴在魏时的脖子那儿,用嘴唇厮磨着,魏时立刻觉得自己不光是脸,连头发丝都跟起了火一样,热得受不了,他想推开魏昕,但是魏昕就跟一座山一样沉重的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魏昕的嘴唇顺着他的脖子越来越往上,很快就到了耳垂那儿。
但他冰冷的嘴唇把肉多而敏感的耳垂含住的时候,魏时的身体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这感觉真他妈太熟悉了,好像他早就经历过了一回那样。魏时身体跟筛糠一样抖了起来。魏昕却好似食髓知味一样,嘴唇暧昧的贴着魏时的脸,一直亲到了他的嘴角。
这真是一个噩梦。
魏时一身冷汗的从梦里面惊醒了过来,惨叫声撕破了车厢内的寂静,吓得前面的黄脸司机一个急刹车,差点把车子开出了车道,他骂骂咧咧的回头,“年轻人,你怎么回事啰?半夜三更的这么叫,会出事的知道不?老子的心脏都快被你吓得停跳了。”
因为这个急刹车,车厢后面那些尸体,跟下饺子一样齐刷刷地往前一撞,顿时一个个都七倒八歪的。旁边闭着眼睛养神的养尸人,也看了魏时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慢腾腾地去车厢后面把那些尸体全都重新摆弄好。
因为这个意外是自己造成的,所以黄脸司机的抱怨,魏时也只能听着。
再说,他现在也没得心情去管这些了。
刚惊醒过来的时候,魏时发现自己的头靠在了魏昕的肩膀上,几乎是紧挨着他的肩窝,魏昕一动不动的让他靠着,并且因为他的体重,身体微微往旁边侧了一点,当然,这也让他靠得更来劲了。这也许就是自己做噩梦的原因,但是一想到噩梦的内容,魏时脸上火烧火烧的,难道他欲求不满到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的程度了?
魏时艰难地抹了一把脸。
他没脸见人了。
一直到车子停下来的时候,魏时都散发着一股沉重的低气压。
车子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家路边上常见的家庭旅馆,吃饭、住宿、洗车,还有其他各种偏门业务应有尽有的,此时刚刚过了五点,天还是麻麻黑的,没有一点光亮,但是按照茅山术里的说法,现在就已经是白天了,各种阴魂鬼物都得安分的躲起来。
这个家庭旅馆还开着门亮着灯。
大门口站着一男一女,正往这边张望,看到车停下来,立刻跑了过来,黄脸司机跟这两个人说起了话,听起去应该是熟人,不过他们说的是家乡话,口音比较古怪,魏时在旁边听了几句,有一大半没怎么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过既然是熟人,那车上那些不能说的,也就好安排了。
那个女人带起黄脸司机还有养尸人去了楼房后面一间空置的车库,车库大门是打开的,里面还堆放着一些杂物,那个女人好像在解释什么,“……太晚了……没来得及……你老别计较……”
黄脸司机倒是没说什么,就是养尸人脸色不太好看。
那个女人更加惶恐了。
还是她男人帮她解了围,从后面走过来,又说了什么,才总算让养尸人满意地离开,而黄脸司机要去把车厢里的尸体一具一具的运到这个车库里,魏时没走,他喊住了那个男人,指着魏昕说,“他我要带进屋去。”
那个男人有点犹豫。
黄脸司机又说了什么,那个男人不太情愿的答应了。
220、途中
这一男一女就是这家家庭旅馆的老板和老板娘。
魏时让老板娘带自己先去一下睡觉的房间;老板娘让魏时跟自己上二楼;魏时抓着魏昕的衣服;走在老板娘后面;老板娘打开了靠左手边的一间屋子;“你就睡这间;等哈我就去做早饭,你下来吃。”
老板娘看都没有看魏昕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心里有忌讳;反正要说老板娘不知道魏昕是具活尸,那是不可能的。当年赶尸还盛行一方的时候;官道小径边上;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些供赶尸人和他带着的尸体落脚的地方;有时候就是一间准备了些吃食的空屋子,有时候是专门做赶尸人生意的客栈旅馆——这个家庭旅馆应该就是后一种。
魏时把魏昕穿着的衣服和鞋子脱了,又打来了热水,帮他随便擦了擦脸,还有手脚,然后就让他躺到床上,盖上被子,本来还想跟平时一样笑着说两句再下楼,但是一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直接下楼去吃早饭和迟到的夜宵。
客厅里,养尸人,黄脸司机,丁茂树三个人坐在沙发上。
老板跟老板娘却没看到人。
像这种店子,一般来说都少不了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但是今晚上却冷清得连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只有客厅里放着的一个电暖炉,魏时也坐到了沙发上,顺脚把不远处的电暖炉也勾过来,凑上去烤火。
老板走进来,给魏时倒了一杯热茶。
魏时一边喝茶一边烤火,冰冷的身体和胃都暖了过来,他一脸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老板倒了一杯茶之后,又很快地离开了。
过不多久,老板娘用个托盘端了几碗面进了堂屋,她把面放在玻璃茶几上,很客气很热情地招呼魏时他们过来吃,“几位师父过来吃面,我再去炒两个菜,很快就好了,你们先吃着。”
老板娘说完,其他人却一言不发,她只好尴尬地又进厨房去了。
四碗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面条,魏时、丁茂树和黄脸司机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养尸人就挑剔多了,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慢吞吞地往嘴里塞,好像不是在吃面,而是在吃毒药,那叫一个痛苦。
看到他痛苦,魏时吸面条吸得更开心了。
老板娘菜上得果然很快,魏时他们面还没吃到一半,菜已经快上齐了,油淋茄子,炒青菜,辣椒炒肉,还上了一瓶酒,养尸人跟黄脸司机看都没看那瓶酒一眼,丁茂树有贼心也没贼胆,就剩下一个魏时,不怕死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干,他不经常喝酒,酒量也勉强,这一杯酒下去,脸上立刻感觉有点发热。
就是要这种感觉,魏时边想着,脸上就带着微笑。
外面的天已经有点蒙蒙亮了,天空有点发白。
吃完了饭,养尸人默不作声地去了后面的车库,守着那十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