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轩轻柔揽着林木的肩,和她静静走在街道上。
林木说,郑宇没有他好看,然后,她又说马殷都没有郑宇好看。
所以在林木心中,最好看的那个人是自己?
薛明轩浅笑。
浅浅的笑容被八月的夺目阳光掩埋。
林木眯着眼睛,抹着额头上的汗珠,问他,“卖花的那个摊子在哪啊,实在好热好热。”
薛明轩说,“快到了。”
三街。
四胡同口。
侧旁。
只剩一座空墙。
林木对着空空如也的白墙发怔。“薛明轩,这哪里有卖花的摊?”
夏风吹落几片残叶,在二人面前飘飞着,打了个旋。
一位妇人路过,听见林木的埋怨,于是说道,“你们是来找陈叔吧。最近天气热,他说这么晒的日头里把花摆出来不好,所以只在晨间和断了黑的时候才出来。你们要不等天黑了再过来找他。”
要等天黑啊。林木想,那可还要等上好久呢。
薛明轩朝妇人点点头,以示谢意,拉着林木的手往回走。
林木跟着他,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端花盆。
白馒头的薛明轩,穿着宽宽大大的纯色白袍,翩翩走着,在明媚灿烂的阳光里清雅出尘。
林木觉得紫色的小蔷薇被薛明轩捧在手上,顿时显得那么俗气。它明明只是因为颜色不那么合群,被林木建议换下来,可它依然是漂亮的,不应该被薛明轩反衬得那么俗气。
林木替紫色的小蔷薇抱屈,顺带着同时感怀自己。
京城的道路,说宽不宽,说长不长。林木被薛明轩紧紧牵在手里,迎接着好多姑娘家的敌意。林木想,自己不漂亮,连好看都谈不上,所以会被无数的敌意掩埋,实在很正常。
她朝那盆蔷薇花看去,一垂一垂点头的蔷薇花似乎在说,对啊,对啊,你不漂亮又不算好看,就像我一样的老是被人嫌弃。
林木嘟喃,“其实你真的很好看。”林木只是在对紫蔷薇说话,薛明轩却会错了意。
浅淡的笑。薛明轩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你也是。”
穿着万分不习惯的长裙,无时无刻不在提放着裙摆绊倒自己。林木小心翼翼地走,薛明轩的步子于是也变得越更缓慢起来。
薛明轩说,“木木,京城漂亮吗?”
林木累得呼哧呼哧:漂亮。但是好热。
薛明轩说,“夜间出来,就不那么热了。”
林木继续呼哧:听说,夜晚的京都与白日里有截然不同的漂亮。
薛明轩说,“恩,所以,晚上再带你出来逛逛。”
看看,薛大爷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错。为什么林木知道,因为他终于说了,呃,(林木很忙的勾了勾抱着花盆的那只手,数了数。)他终于说了十二个字。
今天中午吃得很饱,所以林木决定省了晚上那顿。
坐在通往小院的台阶上,林木巴巴等待着夜晚的来临。
眼角余光瞄见一个人影闪了闪,林木大声对坐在身旁的薛明轩说,“你的跟屁虫来了。”
青书头顶青烟缭绕的走了出来,愤愤说:“我最近都没跟着少爷。少夫人,你难道没看见?”
林木置之不理,戳了戳薛明轩,“你的跟屁虫最近上火很严重啊,你看他,脑袋在冒烟。”
薛明轩笑。
最近,少爷笑得多了。虽然一概只是浅浅的,可是青书很开心。
他认识的少爷,内心温暖柔软,外表却是那么萧索冰凉。
这么多年来,少爷从来不主动靠近一个人,也从来没有人想要主动靠近。京城里好多好多仰慕少爷的姑娘,掰起手指头估计数上一天一夜恐怕也数不完。
可是,她们也只是仰慕,只是看看。
像一座神一样被人永远的敬而远之,只有青书知道,那么苍凉。
多年以来,他渴望少爷的生命里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她有绝世的容貌和无比的善良,她会一步一步走进少爷的心,然后看到少爷所有的美好和温暖。
虽然林木不是青书心里头那种完美的期盼,可是少爷笑了,实实在在的笑了。
于是,完不完美并不重要,因为少爷不在乎,所以青书也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薛明轩看着青书手中的信,眉眼轻抬,问:“又有信?”
青书恩了一声。
薛明轩接过信,没有忙着拆开,若有所思的看看林木。
林木于是奇怪,看看他,再看看那信,然后说,“薛明轩,那个信封上写的是不是我的名字?”
林木。
三个木。
这两个字实在很简单。但林木不识字,只觉得这两个黑疙瘩很面熟。
青书说,“不是。”
“啊?”林木不信。
薛明轩肯定点头,说:“不是。”
似乎是想要避忌什么,薛明轩起身拆信,边悠悠走开。
林木觉得今天这两个人看起来特别奇怪,赶紧拽住薛明轩的长袖,起身凑过去瞅了瞅。
吐吐舌头,林木问:“写了什么啊。”
那张信笺上有好多的黑疙瘩,林木勾手数了数,足足有二十一个黑疙瘩。
“又是那个姑娘家寄来的情书?”林木觉得这些疙瘩跟上次薛明轩让烧掉的那封信有点像,于是问。
青书点头,“对,情书。”
林木好奇,“写了些什么?”
鉴于二十一个字在急智间很难编好编顺溜,于是青书决定沉默不言。
林木只好装乖巧的挂在薛明轩的胳膊上,“写了些什么,读来听听,好让我也肉麻肉麻。”
薛明轩将信交还给青书,吩咐,“烧掉。”
青书得令,一溜,又不见了。
“薛明轩,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写了些什么啊。”
薛明轩柔柔将林木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说,“不重要。”
☆、魍魉
戍时。
三刻。
林木跟在薛明轩的屁股后面,晃悠悠的在街上走。
出门的时候,薛明轩以为林木忘记了拿桌案上的紫蔷薇,于是默默拿在手中。
林木问他要干嘛,薛明轩说,“换掉。”
林木呲牙,说:薛明轩啊薛明轩,为什么你老想把它换掉呢。
薛明轩怔怔,看看花再看看人。好像他从来也没有主动说过要换掉它吧。
薛明轩:不是你说,它不搭?
林木摇头晃脑,坚决否认:我才没有说。
薛明轩问:那,现在是?
林木说:它不太合群,所以我把它放到屋子里面。这样房间里面也可以被顺带的装点了一下。
不合群。
薛明轩默默瞥了一眼那盆紫蔷薇,再看看那些被摆放在院里一概的基色为红的花朵。
然后,他默默笑了起来。
一盆不合群的花,她不再想要更换,而是放进了房间。
所以,这是不是也代表着一个不合群的人,有朝一日终将可以走入她的内心?
夜色,被街道两旁的摊贩灯火照退,路上的人越来越多。
薛明轩停下来,朝侧旁卖冰糖葫芦的摊看去,不经意的拉起林木的手,不经意的说,“冰糖葫芦。”
林木果然叫哇哇,兴高采烈的说,“我要吃,我要吃,薛明轩你请我吧。”
拿着冰糖葫芦,林木晃了晃,对薛明轩最后确认,“不用还的哦。”
薛明轩点头,林木迅速吧唧吧唧的吃起来。
“好吃?”薛明轩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于是问。
林木说,“其实我有点嫌弃它。”
“?”
林木说,“它外面好甜,里面好酸。”
林木说: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其实小时候还是吃甜食的。后来有那么一次,森森半年不见又出现的时候,带了一大堆的甜食。
青梅树下,森森盘腿坐着,很得意的看着自己一点点的把他回来的糕点吃了个精光。
“好吃吗?”森森问,笑眯眯的狐狸眼里开满桃花。
“好吃,好吃。”林木被胀晕了头,倒头睡到草地里,眼冒金星。“森森,我觉得我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喜欢吃甜食了。”
“为什么?”
林木昏沉沉说,“我已经吃到伤食了,你没有看出来啊。…甜东西吃多了,真是腻歪。”
…
咬了口冰糖葫芦,林木继续说:我也不太喜欢吃酸东西。
那为什么还要吃?薛明轩想问,却没有说。
林木晃晃手里的冰糖葫芦说:可是它把酸甜搭在一起,就显得不那么酸又不那么甜了。
林木笑,“所以,虽然应该不喜欢的东西很多,我却还是奇怪的喜欢了这个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薛明轩牵着她的手,柔柔笑。
仿佛是在期待一种必然会有的胜利。
带着林木漫无目的的在街市里瞎逛,薛明轩看起来有着前所未有的好心情。
嚼着最后一颗糖葫芦,林木努力琢磨下一摊该吃什么。
得吃点从来没吃过的新奇东西。
林木摸摸肚子,中午吃得太扎实了,到现在都还没消化,真是划不来,没法敞开肚子大吃特吃了。
热腾腾的捞面?不要。
滑溜溜的凉皮?不要。
香喷喷的烤肉串?不要。
林木万分纠结,左看看右看看,拖着薛明轩走得奇慢。
“欸?”林木注意到角落里,一家卖着缤纷面具的小摊,急忙拉着薛明轩往那处走。
旧时,老娘曾带着她逛过向兰城里的夜市。
那个时候,她才八岁,牵着老娘的手像现在一样左顾右看的想吃夜市里的所有东西。
老娘似乎也看得眼花缭乱,问她要主意,“木木,你想要吃什么?”
林木咬着袖角,万分纠结,“娘,我什么都想吃,怎么办?”
老娘看起来比她更纠结,“怎么办啊怎么办。”咬咬牙,老娘宣布,“木木,我们就吃它一条街吧。”
恩,豁出去了。
难得下山进城。
吃了三摊,有点饱。
再吃四摊,非常饱。
老娘拉着小林木扶墙壁走,边走边问,“还,还能吃吗?”
林木痛苦万分,按着喉咙,“到这了,不行了。”
话音未落,娘俩哇了一声,在旮旯角里哗啦啦吐起来。
方脸三角眼的男人忧伤回头,他说:“大姐,你吐我腿上了。”
老娘脸上半红半黑,微怒微囧,吼道:“我?你叫我大姐?!!!你才是大叔!!!”
方脸男人更忧伤,“我才十五岁。”
= =+
十五岁?
老娘和林木面面相觑。
林木说,娘,为什么老爹三十了都没他看起来那么老气。
方脸三角眼的男人顿时眼泪淌成小河,哀怨无比。
为了平抚男人的伤痛,老娘决定转移话题。
她走到男人的摊前,喃喃自语道:“哦,卖面具的啊。”
林木掰了个面具下来,问:“这是用来干什么的?”
老娘从摊上最丑的四五个面具中挑了两个,一个扔了给林木,一个自个儿带上。
“这样。”老娘边带边说。
“好难看啊。”
“木木,你要想想,你要是带了个超级漂亮的面具,结果一揭开,人也很漂亮……就是不精彩啊。”老娘温柔的替林木带上面具,“所以呢,我们家漂漂亮亮的木木要带上最丑的小面具,然后一揭开,大家就会说,哇,好漂亮的小姑娘。”老娘圆圆的大眼睛笑成了弯弯的小月牙。
就像今天晚上高高挂在天边的那弯皎洁明月。
京城里卖的面具比向兰城里的做工要好很多。林木看花了眼,求助薛明轩,“哪个是魑魅魍魉?”
薛明轩遥遥一指,林木仔细一看,果然是摊上最丑最难看的那几个。
“老板,我要拿一对魑魅。”
老板是个胡子拉杂的中年男人,他说:“姑娘,这魑魅魍魉是一组的,要买就得买一组。”
“谁说的,明明魑魅是一对,魍魉是一对。”
老板诧异,“谁说的?”
别说老板没听过,薛明轩也没听过。
什么时候魑魅魍魉这些大鬼也配对了。
林木眨眨眼,“我老娘跟我说的。”她挠挠头询问,“不是吗?”
薛明轩笑,付了四个面具的钱,却只拿了两个。
魑魅一对,魍魉一对。
他喜欢林木说一对。
所以即使很不喜欢丑陋的魑魅,他依然买了下来。
林木兴高采烈地顶着一张魅鬼的脸催促薛明轩,“你干嘛不带啊。”
薛明轩看看手中的面具,魑鬼的狰狞表情让他不太舒服。
将薛明轩手里的魑鬼抢过来,林木粗鲁地踮脚套在他头上。学着记忆里老娘的模样,林木说,“薛明轩,你本来就那么好看了,要是带上的也是一个漂亮的面具,结果一揭开,人还是很好看的话,不精彩啊。”
林木敲敲面具的下巴,“可是如果你带的是这个魑鬼就不一样了。”林木勾手,将刚刚带到薛明轩面上的面具掀开,“你看看,长得这么难看的魑鬼面具下面竟然会有一张那么漂亮的脸。……”
话音,突然停止了。
林木踮脚,凑到薛明轩跟前,揭开他的面具。
熙熙攘攘的京都夜市,在那个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嘈杂。
失了神,林木怔怔看着薛明轩,看着他墨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京都夜市的长长街道上所有的光华,从未有过的明亮清澈。
林木呆呆说:“薛明轩,你或许应该可以排第一的。”
“?”
“我是说,那个帅哥排行榜的问题。”林木戴着魅鬼的面具,将揭下的魑鬼面具放入薛明轩手中。
放慢脚步,与左顾右看的林木并肩走。薛明轩装作不经意,捞起林木的手握进手中。
京都的夜晚惬意而凉爽,微微的风徐徐吹过,林木将戴着的魅鬼面具揭下来,薛明轩随手地将它收了过来。
夜市里,好多的热闹。林木拉着紧紧握住自己的薛明轩一摊摊的钻进去看。
时间缓缓流逝,天边高悬的那轮弯月被一团厚重的乌云遮蔽。
从围观小糖人制作过程的人群里好不容易钻出来,林木和薛明轩突然很默契地刹住了脚步。
林木揉揉眼。
欸,刚刚在那个方向,好像有森森的身影一闪而过。
灰白的长衫,青带系起的长发,在腾腾热气氤氲的街道那头,显得并不那么清晰。
一碗馄饨出锅。
那头的雾气更朦。
雾气消散后,林木再仔细看了看,哪还有森森的影子。
林木想,她一定是看错了。
森森曾经对她说过,京城是个让他十分不高兴的地方,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会再靠近这里。
迈开步子,林木要走,薛明轩却直直僵在原地。
他倏地转头,目光烁烁,朝左侧的人群深处看去。
林木顺着他的眼神看,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磨肩擦踵,没见有什么特别的。
不知道薛明轩是在看什么。
薛明轩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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