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一拎一推,抬起青书的胳膊后,又是猛地一抽。
只听喀擦一声响,青书的右胳膊被林木轻松卸了下来。
虽然林木她这点功夫对付不了薛明轩,跟泰安公主对打也顶多只不过是打个平手而已。
但这点微末功夫,对于书童青书而言,还是好使的很。
林木以为卸了他的右胳膊便没了阻挠,没想到青书更是不屈服的用左胳膊拦住了她。
嘿,怎么的,拦得这么起劲。
林木对那是不是她表哥的人,兴趣得更浓厚了。
于是动作连贯的咔嚓又一声,青书的左胳膊也被卸了。
青书垂着被卸了的双手,痛得额头流出了豆大的汗滴,嘴巴里终于忍不住疼痛地哎哟起来。
“派你把他抓了,不许让他再跑来拦我。”林木吩咐汤圆丫头道。
“恩。”汤圆丫头赶紧地点点头,顺手拖住青书被卸下的胳膊。青书嗷地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啊!!!”汤圆丫头对于突然晕厥了的青书不知道怎么办好,发愣的刹那,青书已经脸着地的直挺挺摔在地上,额头登时肿起了一个大包。
想接他却没有接住的林木汗颜地流下两滴冷汗,心里又挂着想见见那位薛明轩不让他见的表哥,急哄哄地吩咐汤圆丫头看住青书,说着等她回来便会把青书的胳膊装好云云,就立马离开了院子。
路上,正碰到薛明昂匆匆冲着自己赶过来。
“嫂子,你赶紧的,赶紧的。”薛明昂远远朝她挥手。
“你又怎么了?”
“我没怎么,是你表哥好像跟四哥他杠上了。”
“不是说不是我表哥吗?”
“谁说的?”
青书果然真传了薛明轩的一肚子坏水,有意阻拦果然有鬼。
“青书刚刚还说,是你们薛家的远房亲戚呢?”
薛明昂愣了愣,“我们家没这号亲戚啊。”
可是…
林木挠挠头,“我也没有什么表哥啊。”
“啊?那这来人是谁?”
“你见到了那个自称是我表哥的人了,对吧。”
“恩。”
“你要不跟我形容一下他长什么样子?”林木是想看看是不是寨子里哪位叔伯阿婶之类的,装做表哥来给她惊喜来了。
薛明昂想了想,“长得不错,跟你一般大。”
“跟我一般大?”连叔伯阿婶们给惊喜的情况都不是了,那能是谁呢?
小脑袋瓜想开裂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匆匆跟着薛明昂一看究竟。
还没走到堂前,林木便觉察到了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气氛。
内堂和外堂衔接的通道上,梳了两个小髻的丫头,看到林木和薛明昂匆匆前来,眨巴眨巴大眼睛,叫了声,“少爷好,四少奶奶好。”
林木愣了一下,这丫头跟刚才那汤圆丫头长得很像呐,只是汤圆丫头像汤圆,这丫头长得像面条。
愣神半晌后,林木赶紧回了句,“好,好,好,大家都好。”
说着,薛明昂已经伸着头扒拉在内堂的门框上。
“怎么不进去?”林木问。
“嘘。”薛明昂说,“气氛怪着呢,我不进去,要进去你进去。…”
话没说完,林木的小脑袋也探了过来,朝外堂那张望开去。
薛明昂小声问,“你又干什么不进去?”
林木说,“先瞅瞅看情况嘛,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的,来装我表哥。…那个,人是坐在哪里?”
“这都没看见?”薛明昂伸手浅浅一指,“那呀。”
林木再伸了伸脖子,终于看见了来人。
“哈?!!!!”
薛明昂白了林木一眼,“认识?认识进去啊。”
林木揉揉眼,确定自己真的没有看走眼。
那个人,不正是狐狸森森吗?
林木的笑容顿时长长的咧到了耳朵边,正想蹦搭着往外堂跑,却被薛明昂一把揪住了脖子后领。
“欸?不是你叫我认识就赶紧进去的吗。”
“是啊。”
“那你还揪着我。”
薛明昂的手指了指堂上站着的薛明轩,“很有问题啊。”
“?”
林木看了看,薛明轩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只是脸色更铁青了一些。
就在这时,薛明轩说话了,“所以,你就是森森?”
森森点头。
“所以说,你跟本就不是我夫人的表哥?”
森森侧目看薛明轩,一副轻蔑的模样。
林木认识狐狸森森这么多年,从来也没见过他这副表情。坐得正正直直的,不玩笑也不闹腾,狐狸眼角流露出的蔑视神色,足以激怒任何一个与他对视的人。
不过让她觉得更诡异的,是薛明轩的一口一个夫人。
林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真是肉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森森慢腾腾的张张嘴,回问薛明轩。
薛明轩冷笑,“既然不是我夫人的表哥,也就没权利要求见她。”
森森的桃花眼眯了眯,“是,我不是林木的表哥。但,这不代表我跟她没关系。”
林木顿时五雷轰顶。
是,她跟森森是很熟,非常熟,以至于可以算是熟透了的程度,但这不代表森森可以白日昭昭的说什么他跟她有关系啊。
虽然她并非书香门第里的淑女小姐,但是,山寨女也有山寨女应该注重的名节!
林木忍不住,两步走进内堂。
斜对着内堂门的森森一眼就看见了她走进来,正准备起身,背对着内堂门,不知林木已经走入的薛明轩却在这时说话了:“苏行远,你够了。”
……苏……行……远……
?
☆、苏行远
当薛明轩说出苏行远三个字的时候,不单单是走入堂内的林木大吃一惊,就连微微眯起桃花眼的狐狸森森,也是一副大为惊骇却又同时有些意料之中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从薛家到现在,对于这个自称是林木相公的薛明轩,森森没有很认真的瞧上一眼。
此刻,他上下打量着薛明轩的样子,一个多年前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的与站在自己面前的薛明轩重叠在了一起。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比自己那个时候所看见的人,长得更高俊笔挺,但锋锐凉薄的气质,倒是一点也没有变。
那是他第二次上到京都,也就是六年前中了武状元的时候。
既然拿到了需要拿的名誉,在京都也无谓再多逗留。于是苏行远悠哉悠哉的在清潭酒楼里面打包了一只享誉百年的窑子鸡,便慢悠悠的踏上了返回寨子的路途。
时间算得刚刚好。
刚一出了城,便看见一匹信使快马到了京都城门,严令守城的将士立即关城。
马上的苏行远看着身后缓缓关闭的城门,不急不忙的骑上了马。
看来,被托付送信去的小童,确实走得很慢。不知道那相国大人看见自家小儿子,拿着一封他苏行远写的坦白辞行信,会有怎样的震惊。
要知道,他可是通过相国大人的门生——迦叶城的县令弄了一个假户籍上京赶考的。
苏行远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找上迦叶城的县令。因为两年前发生文状元逃之夭夭,最后被查出是假户籍的事件,连累了当时为那个办了假户籍的县令掉了脑袋一枚,所以迦叶城的县令对于这位自称想要试试身手弄个假户籍上京赶考的少年,很是重视。
重视的最重要原因,是这位少年拎着一袋满当当的银子前来。
送上门来的银子岂有不要的道理?
但是迦叶城的县令转念一想,银子固然重要,但是自己的脑袋更是重要啊。
有钱没命享,那可是天下第一大悲剧。
于是,他决定试试这少年的身手。
原则是这样的,如果身手好的,当然这银子就不收了。如果身手不好嘛,反正这家伙也挤不到排名前列,说不定连迦叶城的考核都不能出线,就更不用怕惊动了京都的人。
反正自己话已经落下了,要是这武状元的考试一结束,假的户籍是会马上被抹去。所以,也就不用那么担心到时候上面会来查。
离迦叶城的武状元初选还差2个月,迦叶城的县令早已收到了各种人物的到访。仗着是相国大人的得意门生,他觉得自己没必要放过这个大捞特捞的机会。
到时候考试一结束,他准备把一大半的钱分给老师,好好的孝敬他老人家,顺便可以给自己挣个更不错的职位。
至于说为什么这是一个大捞特捞的好机会,事情是这样子的。整个洛国的考举制度里,有着这么一个规定,如果不是世家子弟,又不是文士武官家族的出身,是不可以参加选举的。≮我们备用网址:≯
但是一直以来,洛国里有些巴望着改换门庭的生意人,便会想着法子的贿赂有权力更改户籍的官员,替自己选定好的人或者后代,来挣个选举的机会,以期能在中举之后,经过数十年的时间,自家能逐渐成为够的上世家的显赫地位。
终究这还是一个名誉比金钱更重的国家,但话怎么说来着,有钱嘛,总是好办事的。
可是有钱吃饱了没事情干的时候,大家就会觉得,钱再多,没有几个看起来不错的头衔名誉,总还不是个长久的事情。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
大约,那些每在举国选拨的前夕,总有那么多的人拎着银两挤破头的想要弄个与世族大家或者文士武官沾得上边的假户籍,借个名义考一考,弄个小官做一做。
所以,其实洛国朝野上下都知道,户籍这回事情在这官场里基本已经真真假假辩不清楚。要不是两年前有个得了文状元的少年闹得太过火,今年的迦叶城县令也不至于缩头缩尾的收银子。
此时,迦叶城的县令将苏行远请到了后堂内,这是他专门接待前来献“心意”的人士的地方。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一副俊逸不凡的样子,神情却是傻愣愣的,再一看名字——小黑?!!
呃……小黑。这可是正在他家后院溜达的那只小黑狗的名字。
迦叶城县令哼了哼,“这个,小黑……”
“是。”
“你一点都不黑啊。”
“回大人,也不白。”
“那也是。”
“家母希望我能再黑一点,所以取名小黑。”
两人讨论着小黑这个名字,那只本来在后院子里溜达的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进来了。“去去去,”迦叶城县令赶紧挥手,示意侍卫将那狗赶走,“去找英子玩去,什么时候这么听人唤了。”县令嘀咕着,不好意思的对面前这位金主道,“不好意思,我们继续谈。”
“恩。”
“不知道你本事怎么样?”
“我力气大,所以家母就叫我来试一下。反正家里钱多,闲着也是闲着。”
“哦……”原来是败家子一名。
既然是嫌钱没处花,那就让本官来替他花一花吧。迦叶城县令微微倾身道,“是这样的,本官呢,很想帮大家这个忙,但是,也不能来一个,本官就帮他们改一个,要是这样,我们迦叶城的户籍就都乱了套了。”
“那是。”
“既然是由我们迦叶城出去的,本官就想着说,那也要是个人才本官才改才推荐啊,对吧,”说着,这县令拍拍自己的脸,“要不然,人家说我们迦叶城没有英才的话,我这张老脸往哪放啊。”
“那是。”
“所以呢,要不,你跟我这侍卫比试一下?看看你水平怎么样。”
“好。”
话是这么说,迦叶城县令盘算的却是,打得过的,这钱还是不收为好。打不过嘛,收一收也无妨。
此言一出,那侍卫便卖力地飞踢一脚过去,自称小黑的苏行远扮作迟钝的模样,躲闪缓慢,虽然没有被踢得正着,但也是受了大力,急急往后退了好几步。
迦叶城县令奇怪道:“你为何不出拳脚对打?”
苏行远说,“我都说了,我就是力气大,挡一两个拳脚还是能挡住的,不会对打,没有学过啊。”边说还边一脸委屈。
嘿!
迦叶城县令想,来了一傻帽,专门给他送钱花来着。
于是,他便喜气洋洋的敷衍了几句,让这小黑多加练习,看着挺投缘的,不想让他失去这次机会,还是让他上去比试比试,收了钱便让人送这小黑和他的随侍出门了。
一出门,随侍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少年便吭声了,“少爷,你干什么不躲不还手啊?要是被踢个正着还得了,不要说寨主、寨主夫人会抽死我,你那莫师傅都会把我碎尸万段的。”
苏行远一笑,方才在县令府邸的那副傻愣愣的模样顿时便没了踪迹。“不这样他能让我上?”
“啊?他不是说要脸面,要选个厉害的人么?”随侍问。
苏行远一手叩在随侍的脑门上,清脆一声响,“田卫,说你傻呵呵的,就是傻呵呵的。”
跟在苏行远身后,随侍田卫边揉着脑门边问,“我怎么又被你说傻呵呵了。”
“因为啊,”苏行远的桃花眼眯了眯,“你怎么跟了我这么多年,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你还不懂分呐?都不会长聪明点。”
田卫傻呵呵的笑,“那是,那是。”
……
结果,就如整个洛国所知道的一样,苏行远一如既往不可抵挡的杀到了前列,稳坐在武状元的宝座上,然后他一如既往的开溜了,最后,迦叶城的县令一家掉了脑袋十几枚。
其实,当日,就如他算计的一样,只身来到京都的他从容出了城,城门在他身后关闭,气哄哄的相国手上揣着的那封扬言今晚就要走的信,使得京都城内搜索他的兵士们,都以为他还在城内。
挂着他的名号,拿着他所赠的银两,喝着花酒的某个冒名人士,此刻应该已经被五花大绑。
那可是要盘问很长一段时间,兵士们才会发现,被抓住的人也只是他选好的,冒名顶替的无辜人士。
而那个时候,他早就已经将捆在京都外的某个林子里的田卫放出来,逍遥地回到了黑潭寨。
所说的那个关于某个奇迹一般消失的武状元,便可以流进那个人的耳朵里。
然后,他只要告诉她,“我知道那个人,再一次奇迹一般消失的很厉害的那个人,便是苏行远。”
他苏行远,所做的这些荒唐的恶作剧,只为了在某个人的心里,建造出完美的苏行远的模样。
而他,也享受着那个人对苏行远越来越完美的盼望。
直到有一天,完美的苏行远的幻影,在那个人的心里远远超过现实中的自己时,他才突然感觉到如此的不平衡。
所以,林木一直不知道的事是,所谓的森森——真实的苏行远,突然的那么一天明白过来,他最大的敌人,原来就是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那个最完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