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一个挺拔卓绝的身影背影凛凛。
风吹起他披散身后的长发,仅一个挺峻背影,如拔鞘而出的一柄利剑,气势峥嵘,无端中也透出分阴沉而冷酷的压力,令人禁不住心中发颤。
兔起鹘落,飞檐走壁的黑影一个个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屈膝沉声。
“主上,清风殿没有发现目标。”
“云阳宫也没有。”
“宫中盛传目标独宠云妃那米拉,可属下顺着惠鸢池潜入云妃寝宫,依然不曾发现目标踪迹。”
“有宫人说,目标今晚回宫,直接去往倾云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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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落下,背影倏地转身。
风声凛冽中,仅见得一张深刻犹如刀刻的冷峻容颜,一道暗色刀疤闪电般从右眼额角霹下,直没脸颊,见者胆颤心惊,手足发凉。
他一袭黑衣劲装,目光过处犹如铁划金戈,逼仄的地儿因为他的存在,寒意陡生。
“吩咐下去,行动不变,速去倾云池!”
“主上三思,那只是宫人风言,真假不辨,万一是假,恐怕再次部署行动,潜行入宫不知何年何月……”
“去倾云池。”
低沉的嗓音打断黑衣人的话,淡淡掷落,屈膝在地的几人背脊皆是一僵,冰凉的寒意泛上心头,忙接上尾音,恭声。
“属下遵命!”
黑影如离弦之箭,分散到四方,几个兔起鹘落,再不见人影。
………
………
第九章(5)
倾云池,旖旎水雾中,费妍醉眼朦胧,大声道。
“喜欢?才不是呐,我才不喜欢肚量那么小的杜子腾呢!杜子腾,肚子疼,这名字好搞笑哦,肚子疼!哈哈哈,笑死我了……”
某个丫头醉得失了分寸,拍着云皇的肩,毫不客气地嘲笑起他的名字。
从小到大,一直是她的名字被嘲笑,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什么叫媳妇熬成婆,哈哈,她费妍翻身了!也可以大声地嘲笑别人的名字了!要知道第一次听见云皇的名字时,她心里一喜,当时就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笑过以后,所有宫人纷纷一脸骇然地瞅着她,仿佛她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事儿。
后来,某个小太监悄悄就告诉她。
“绛主子,王上的名字,可是他最大的忌讳,您可别犯了他的大忌。到时候冷宫呆着事小,掉脑袋才是大。”
她费妍人是小点,什么都没学会,可保命的功夫可是无师自通,当下闭紧了嘴,绝口再也不提“肚子疼”这仨字。
如今,喝了几分黄汤,一肚子的腹诽可逮着了往外喷的大好时机。
“我最讨厌肚子疼了,胖胖说,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肚子疼!我,我又没有乱吃东西,为什么要和肚子疼在一起?我才不要呢……”
“谁借你的胆子,夏侯绛?”
云皇厉声,咬牙切齿,忽地,费妍不笑了,她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推开杜子腾,摇摇晃晃地踩着自己的影子。
杜子腾顺她的目光看去,层层叠叠的纱帐后,黑影交错,一行殷浓的血迹蜿蜒从帘后渗出,染红了纱幔。
他狭眸一敛,电光石火间,心里陡地一凛。
“来人呀,护驾!”
声音冷冽,随着话音落地,倾云宫似乎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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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莲子破空而出,以讯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射云皇面门。
“唔,刺杀?”
费妍抹抹嘴角,一下张大乌溜溜的眼眸,兴奋地俩字一出,杜子腾只觉胸口怒意翻涌,只差没拧断她的脖子,此起彼伏的暗器朝两人疾射而来。
温泉水蒸腾出白茫茫的雾气,淬寒入骨的暗器在白雾中吞声疾飞。
“愣着做什么,连躲都不会吗?”
“乒乒乓乓”一阵金玉相击,杜子腾身形如鹏,挡去一拨拨暗器,一回头就见着费妍笑眼粲然,惘顾飞射而来的暗器,他当下怒声咆哮。
后者打一个酒嗝,醉得云里雾里,压根不知道身边的危机。
“为什么要躲?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要回家!”
她借着酒意,索性耍起了酒疯。
疾射而来的金莲子刺破重重雾障,惊心动魄地从她肩侧,额角堪堪擦过,杜子腾自顾之余,单一眼,看得心头怒火中烧。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直拔云霄的笛声陡然而起。
“救驾,来人啊!快来救驾!”
宫门外一声凄厉的尖叫攀上云端,乱刀砍过,那尖叫的人没了生息,然而警铃已作,一阵错乱的脚步声中,大批的侍卫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倾云宫。
………
………
第九章(6)
灯影幢幢,不远处,又有宫人尖着嗓子在唤——
“走水了!清风殿走水了!”
偌大个皇宫,登时间乱做一团,有宫人赶到救驾,也有宫人从井中取了水,直奔清风殿救火,一时间火光冲天,照得黑沉沉的天空宛如白日。
尖叫声伴随着叫骂不绝于耳,一拨又一拨地御林军赶到倾云宫。
两方人马厮杀一片,刀鸣剑吟铿锵做响。
“救驾,保护王上!”
撕声裂吼中,御林军此起彼伏地蜂拥而上,却不得其门。
小费妍踉跄着扶着精雕玉琢的九龙柱,一双清澄的黑眸静静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是谁,滚热的鲜血溅在她脸上,一丝腥甜的气息扑入她鼻端。
她浑身一个激灵,酒意稍褪,陡然间被这样血腥的场面吓醒了。
是刺杀。
目标自然是云皇。
这不是拍戏,也不是排练。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眼前的形势危急地出乎她的意料。
倾云宫是在落苍原有的山麓上落地而成,碧瓦朱甍,不同于清风殿的恢弘华美、云阳宫的庄严肃穆,这里依山傍水,勾檐倒悬,狭门却也敛秀。
纵然是这么充满异域风情,让人遐思旖旎的倾云宫,它的独特在这时也恰好变成了云皇杜子腾现下的危机。
御林军得其门而不入,拼杀进来的仅是小部分人。
狭门险路,黑衣的刺客计划周详,一个个武艺高强,连杜子腾防身套路都知道周详,他们剑走险峰,形成阵势,困得杜子腾顾此失彼,狭眸陡射出犀利光芒。
“谁派你们来的?”
“杜子腾,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你们为什么要来行刺本王?”
那人还想回答,忽地撞见同伴警示的目光,登时住了嘴。
即便是如此险峻的情形下,云皇风度依然不改,他轻功极佳,步曳天罡,黑衣人久攻不下,眼见着御林军一波波即将杀入内殿,心下皆起了弃念。
小费妍趴在九龙柱后,探出一枚脑袋,小手几近颤抖。
透过纱帷层叠的轩窗,月寒影清,一个黑衣挺拔的年轻男子站在别宫顶巅,他长发披散,衣袂猎猎,孤绝的影子萧瑟落寞,携着说不出的阴冷压迫感。
她心里猛地一个瑟缩,手脚越发冰冷起来。
那,应该就是这群刺客的头儿吧。
她咬紧下唇,忽然想到,如果云皇在这时被刺杀,王嗣未立,外戚专权,单仅是一场王族贵族间的争斗,都将给沧原带来多大的灾难。
王朝替换,百姓流离,枯骨连城。
那样的情况,让她禁不住又打了个寒颤,脑海中酒意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不说大的,小里说。
她是杜子腾的臣妾,他万一死了,自己才十五岁守寡事小,万一被选去陪葬,那可就小命不保,连回家的最后一分希望都没了。
杜子腾不能死!
………
………
第九章(7)
费妍强忍着酒醉后的眩晕,小心翼翼避开混乱一片的刀剑。
好在她人小,那么一团狼狈地提着透湿的裙子,跌跌撞撞往角落处跑,谁也没拿她当一回事儿。
等到众人看到她时,小丫头已经摇摇晃晃地攀上台阶。
就见着那么个身量单薄、相貌普通清秀的丫头颤巍巍地伸出小手——
夜风正紧,一阵凉意倏地扑进。
凛冽的夜风中,费妍昏沉的头脑倏地清醒几分,她咬紧牙,冷不丁撞见别宫上方的黑衣男子疾掠来愤怒的目光,心里登时一个哆嗦,慌忙加快动作。
黑衣刺客猛地看见天窗前不该出现的人影,这才明白她的意图,他们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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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拦住她!不要让她把窗关上!”
“该死!那丫头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放箭!放箭射死她!”
黑衣刺客们惊惶失措,他们所有的阵法,都靠着别宫上方黑衣头领所指引,如果失去了他的指引,大家根本无法维持困住云皇、抵御御林军的阵法。
然而,他们发现的实在太晚。
居然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家伙,看穿了他们致命的弱点。
“咯吱!”
低沉的合窗上撕裂空气,厚实的木窗被费妍用力地合上,仿佛是尘埃落地,又如同一个幻灭的开始,当最后一丝光亮彻底被闭拢时,失去主将控制的阵法凌乱起来。
什么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小丫头得意地咧嘴一笑。
别宫上方的年轻男子鹰目犀利,眼见着窗门大闭,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全部被这个毫不起眼的丫头破坏,皇宫不是久留之处,黑衣男子如鲲鹏展翅般,几个兔起鹘落,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倾云宫,刀枪既遇,金石迸溅。
杜子腾足踏天罡,没了阵法抑制,很快便脱险而出。
“抓住刺客!”
御林军一声大吼,费妍趴在窗前,恹恹欲睡,她看着御林军无比神勇,一干刺客纷纷伏诛,殷红的鲜血喷溅在倾云池,忍不住打了个酒嗝,眉头皱起。
唔……
这里,还能洗澡吗?
想起云皇往后和妃子们沐浴在这样的血水温池里,她禁不住嗤笑一声。
朱门酒肉……
这皇宫的一切,不管是奢华还是血腥,她管不得,也不想管!
今天这一遭,不过是不想让天下动乱,才出手帮云皇脱险,可这已经完全打乱了她装傻充愣、逃出宫廷的计划。
真是……不甘心呀!
不知道明儿个,云皇回想今晚的事情,会怎么对付她。
酒这东西,果然害人。
她撇撇嘴,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下面却依然在拼斗纠缠,云皇杜子腾寻思的目光淡淡掠向窗台的女娃儿,小丫头咧嘴一笑,困意袭来,竟直接醉睡过去。
………
………
第十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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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二十三名刺客纷纷被俘。
刺客们显然有备而来,火烧清风殿,在宫人们纷纷跑去救火时,声东击西,直取倾云宫。皇城禁令深严,如今却失守被图谋者闯入,若不是夏侯家次女观察敏锐,关闭天窗,令阵法没有掌控者,以致溃散不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夜值守的侍卫纷纷撤下,重笞五十大板,罚禄一年。
内务府发下命令,务必彻查走漏云皇消息的宫人,一时间宫里气氛如临冰点,大家谨言慎行,人人自危,生怕迁怒降临在自己头上。
“查出刺客身份了?”
“禀王上,那些黑衣刺客是死杀,他们的面目纷纷被烙铁烧毁,疮痍旧面,不辨相貌籍贯。属下本欲严刑逼供,可未到大理寺狱,他们已全部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
杜子腾拍案而起,怒不可遏,“让你查这么点事儿都查不到,现在还把线索给断了,本王要你何用!”
“王上息怒,王上息怒!”
那管理此事的朝臣吓得一个哆嗦,磕头如捣蒜,旁侧风陵南衣角一掀,上前两步躬身正色。
“王上,容臣斗胆,现下不是怪罪云中大人的时候。死杀心狠手辣,对人对己皆是只要暴露,就不留活口与任何线索。这样的玩命之徒,如害群之马,国之腐蛀。臣请命,亲自彻查此事。”
“你?”
“对,王上听过他们的声音,从口音中辨出他们是青城人。
“青城富饶,盛产青玉和丝绸,然而数十年来流寇泛滥,劫财伤人,干下的一笔笔罪恶滔天的大事,那些财产累计下来也是敌国之富。
“先王曾派人清剿流寇,然而流寇狡诈,派去的将军每每无功而返。数十年下来,那儿已被商人划分为禁地,再不从那条路过。
“如此,久而久之,流寇渐渐收手,此事也被尘封下来,再无人管。
“如今,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却发生这样的刺杀事件,口音又属青城……微臣怀疑……”
“你怀疑这次刺杀,与这青城流寇难脱干系。”
“王上英明!”
他语音铿锵,掷地有声。
云皇狭眸精光掠过,若有所思。
门外簌簌一阵响动,风陵南眼角掠去,一抹淡白一晃,他微微一笑,又道:“微臣此去,恳请王上把绛主子调给微臣做个参军……”
“后宫参政,祖宗没这个法儿!”
杜子腾皱眉,想也不想拒绝了他,冷笑,“何况,那么个天天混吃等死的丫头,不分轻重,不知深浅,要她何用!”
“王上似乎忘记,这么个不知轻重深浅的丫头,可是您的救命恩人。”
“不过是巧合罢了,那丫头从进宫到现在,也就干了这么件好事。何况本王已经赏过她了,位加正二品修容,这还不够?”
眼见云皇脸色越发阴沉下来,风陵南含笑,意有若指,“王上,微臣斗胆进言,或许您应该更加关心一下绛主子,毕竟……她护驾有功不是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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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
该死的风陵南!
她和他有仇吗?
犯的着这么拼命拆她台?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那个一脸桃花的狐狸和她犯冲,八字不合!
费妍端着太后命她送来的茶点,躲在窗角下,盛夏的草叶正是疯长之时,葱葱郁郁地将她整个小身子都没入其中。
小丫头抹抹额上热出的汗,索性把茶点放在地上,自己倚着背窗,打起小盹。
这时候进去,她又不是呆子。
装傻是必要的保命手段,但朝议可不是她装傻充愣就能糊弄过去的事儿。这时候进去,保不准云皇发个小火,自己的脑袋就不保了。
还是呀,睡着好。
“护驾是她应该的。”
云皇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