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西门欢也是面带笑容,手中铜锣敲得有板有眼,一丝不乱。“西门
欢,你个杂种,当初你的威风哪里去了?你害死了于干巴大哥,这账还没跟你算
呢,快,让你的女人把裤子脱下来让哥们儿看看,要不——”王铁头身后的小兄
弟们大呼小叫着。那猴子托着盘子,蹒跚行走至王铁头面前——有人说看到庞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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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顿了一下链条,也有人说根本没这回事——将手中托盘往脑后一抛,猛地跳起,
骑在王铁头肩上,一阵乱抓乱咬——猴子的尖厉叫声与王铁头的惨叫声混杂在一
起——观众四散奔逃。逃得最快的是王铁头的那拨小兄弟们。庞凤凰微笑着把猴
子砘下来,继续唱着:富贵不是天注定~~凡人都有落魄时~~王铁头的头脸血
肉模糊,在地上打滚嚎叫。几个警察赶到,要将西门欢和庞凤凰带走,猴子对着
他们龇牙尖叫,一个警察摸出了手枪。庞凤凰把猴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像一个母
亲,保护着自己的儿子。许多群众重新围拢上来,替庞凤凰、西门欢与他们的猴
子打抱不平。人们指着在地上打滚嚎叫的王铁头,说:“应该带走的是他!”—
—亲爱的读者,群众的心理是多么奇怪啊!庞抗美与西门金龙得势之时,人们对
庞凤凰和西门欢恨之入骨,盼望着他们倒大霉,但一旦他们倒了大霉,成了弱者,
同情心便转到了他们身上。警察们自然也知道这两个人物的背景,更清楚他们的
副所长与这两个人物的特殊关系,面对着愤愤不平的群众,他们摆摆手,没说什
么。一位警察拎着王铁头的脖颈子把他提起来,愤怒地说:“走,别他妈的装孙
子!”
此事惊动了县委。为人厚道的县委书记沙武净派办公室主任带着一位干事在
车站旅馆地下室找到了庞凤凰和西门欢。那猴子也对着他们龇牙。主任向庞凤凰
和西门欢转达了县委书记的话,希望他们把猴子送到县城西郊新建的凤凰公园喂
养,然后给他们俩安排合适的工作。这在我们常人看来,本是极好的事情,但庞
凤凰紧搂着猴子,瞪着眼睛说:“谁敢动我的猴子,我跟谁拼命!”西门欢嬉皮
笑脸地说:“谢谢领导关心,我们很好,你们还是先去安排那些下岗工人吧!”
接下来的故事,又开始进入悲惨境地,亲爱的读者,这不是我的故意,而是
人物的命运使然。
话说一个傍晚,庞凤凰、西门欢和他们的猴子,正坐在车站广场南侧路边小
摊上吃饭,脑袋上缠满纱布的王铁头悄悄地靠近他们,猴子尖叫着朝王铁头扑去,
但拴在桌子腿上的铁链砘得它翻了一个跟头。西门欢急忙立起,转过身去,面对
着王铁头的狰狞的面孔,未及言语,一把钢刀便戳进了他的胸膛。王铁头也许想
顺便杀死庞凤凰,但疯狂嚎叫、连连翻滚的猴子吓得他连插在西门欢胸膛上的钢
刀都没及拔出就抱头鼠窜了。庞凤凰伏在西门欢身上放声大哭,猴子坐在一旁,
目光灼灼,仇恨地盯着试图靠近之人。闻讯赶来的蓝开放和几个警察试图靠前,
但那猴子的疯狂叫嚣令他们望之却步。一个警察掏出枪瞄住猴子,但手腕被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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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一把抓住。
“凤凰,拢住你的猴子,我们把他送到医院抢救。”蓝开放对庞凤凰说,转
头又命令那持枪的警察,“快叫救护车!”
庞凤凰抱着猴子,捂住它的眼睛。猴子乖乖地伏在她的怀里。庞凤凰和猴子
像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
蓝开放拔出西门欢胸前的钢刀,用手堵住滋血的伤口,大声喊叫着:“欢欢!
欢欢!”西门欢慢慢地睁开眼睛,嘴里冒着血沫子说:“开放……你是我哥……
我自己……终于做到头了……”“欢欢,你坚持,救护车马上就到了!”开放揽
着他的脖子,大声喊叫着,血从他的指缝里,强劲地往外滋着。
“凤凰……凤凰……”西门欢含混不清地说,“……凤凰……”
救护车鸣着响笛飞驰而来,医生提着救护包、拖着担架匆匆下车,但西门欢
已经在蓝开放怀里闭上了眼睛。
二十分钟后,蓝开放沾着西门欢鲜血的手指,铁钳般地锁住了王铁头的咽喉。
读者诸君,西门欢之死,让我内心甚感悲痛,但他的死,客观上为我们的蓝
开放追求庞凤凰扫清了障碍,但又一个更大的悲剧,就此拉开了序幕。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神秘现象,但随着科学的发展,终会找到答案,只
有爱情,是永远无法理喻的。我国的作家阿城,曾经撰文说爱情是一种化学反应,
此论标新立异,听来颇感新鲜,但如果爱情能用化学方式制造并能用化学方式控
制,小说家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因此,即便他说的是真理,我也要反对。
闲话少说,还是讲我们的蓝开放。他亲自料理了西门欢的后事,在征得了父
亲和大姨同意后,他把西门欢的骨灰埋葬在西门金龙的坟墓后边。黄互助和蓝解
放心中的感伤不必再提,单说那蓝开放,从此后便每天晚上都要出现在车站旅馆
地下室庞凤凰租住的房间里。白天只要有空,他也会到广场去找庞凤凰。庞凤凰
在广场上牵着猴子,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后边,仿佛是她和它的保镖。对他的行为,
所里的部分警察有不满反映,老所长找他谈话:“开放老弟,县城里有多少好姑
娘啊,为一个耍猴的女人……你看看她那模样,像个什么……”
“所长,你撤了我的职吧,如果我连当警察的资格也没有了,那我就辞职。”
开放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别人也就不好搀言,日子一长,那些对开放不满的
警察也转变了立场。是的,庞凤凰抽烟喝酒,染了金毛,扎着鼻环,整日在广场
晃悠,的确不像个好女人,但她,又能坏到哪里去呢?于是这些小警察们,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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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庞凤凰亲近起来。如果在广场上巡逻时相遇,还会开开她的玩笑:“金毛儿,
别老抻着我们副所长了,他都快瘦成麻秆了!”
“就是,该松口时就松口吧!”
对他们的调笑,庞凤凰总是充耳不闻,只有那猴子,对着他们龇牙。
起初,蓝开放曾力劝庞凤凰搬到天花胡同一号或者西门家大院居住,但遭到
了庞凤凰的坚决拒绝。过了一段时间,连他自己也觉得,如果庞凤凰夜晚不住在
车站旅馆地下室,白天不在车站广场转悠,那他也将无心在车站派出所工作下去。
渐渐地,县城里的地痞流氓也知道了这个美貌的“金毛穿鼻猴女郎”是车站派出
所那位蓝脸铁腕小警察的相好,那些原先还想伸爪揩油的,也赶紧打消了念头,
谁敢从老虎嘴里夺鸡腿啊!
让我们凭借着想象描述一下蓝开放每天晚上去车站旅馆地下室探望庞凤凰的
情景吧。这家旅店原是集体所有,改制之后归了个人。这样的旅馆,如果按照公
安条例严格管理,那非关门大吉不可。因此,每当看到蓝开放这张脸,老板娘那
胖脸上就要笑出香油,那张猩红大嘴里就要喷出蜂蜜。
起初的几个晚上,任蓝开放敲破门板庞凤凰也不开门。我们的开放就站在门
外,沉默地站着,如同一根木桩。他听到庞凤凰在屋里抽泣,有时候又疯笑。他
听到那猴子在吱叫,有时也挠门。他有时嗅到烟味,有时嗅到酒气。但是他从未
嗅到与毒品相关的气息,这是他暗自庆幸的。如果沾了那玩意儿,这个人就彻底
完蛋了。他想,如果她真的沾上了那玩意儿,我还会这样痴迷地爱她吗?是的,
无论她怎么样,哪怕她五脏六腑都已腐烂,我也会爱她。
他每次去看她,总是抱着一束鲜花,或是提着一兜水果,她不开门,他就站
在外边,一直站到必须走才走。鲜花和水果,就留在门外。旅馆的老板娘开始时
不识相,对他说:“好兄弟啊,姐姐手里有一大把漂亮女孩呢,我叫来她们,任
兄弟挑,看中哪个是哪个……”
他的冷酷的目光和攥得骨节“啪啪”响的拳头把老板娘吓得屁滚尿流,再也
不敢胡言乱语。
常言道:“功夫不负苦心人。”庞凤凰为我们的开放开了门。房间阴暗潮湿,
墙壁上的涂料像热水烫起的燎泡一样。屋顶上吊着一盏昏黄的灯泡,房子里霉味
冲鼻。有两张窄床,两个很像从垃圾场里捡来的破沙发。开放一坐上去,就感到
屁股接触到了水泥地面。就是在这一阶段,他提出让她搬迁。她睡一张床。另一
张床上,还摆着几件西门欢的旧衣服。现在是猴子睡在这张床上。还有两把暖水
瓶。还有一个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显然也是从垃圾场捡来的。就是在这样一
个寒酸龌龊的环境里,我们的开放终于把憋在心中十几年的“爱”字吐出了口。
“我爱你……”我们的开放说,“我从见你第一面时就爱上你了。”
“谎言!”庞凤凰冷笑道,“你见我第一面时是在西门屯你奶奶的炕上,那
时你还不会爬呢!”
“不会爬时我就爱你!”我们的开放说。
“算了算了,”庞凤凰抽着烟说,“你跟我这样的女人谈爱,不是把珍珠扔
到厕所里去了吗?”
“你别糟蹋自己,”我们的开放说,“我了解你!”
“你了解我个屁!”庞凤凰冷笑着说,“我当过表子,跟几千个男人睡过!
我还跟猴子睡过!你跟我谈爱?滚吧,蓝开放,找好女人去吧,别让我把霉气沾
到你身上!”
“你胡说!”我们的蓝开放掩面痛哭起来,“你骗我,你告诉我,你没干过
这些事!”
“我干过怎么样?没干过又怎么样?与你有屁的关系?”庞凤凰冷酷地说,
“我是你的老婆吗?是你的情人吗?我爹我娘都不敢管我,你竟敢管我!”
“因为我爱你!”我们的开放怒吼着。
“不许用这个字眼恶心我!滚吧,可怜的小蓝脸!”她对着猴子招招手,亲
昵地说,“乖乖猴,来来来,咱们睡觉觉!”
那只猴子纵身一跳,落在了她的床上。
我们的开放掏出了手枪,瞄准了猴子。
庞凤凰把猴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愤怒地说:“蓝开放,你先把我打死吧!”
我们的开放精神受了巨大刺激。早就有风言风语说庞凤凰当过妓女,他的潜
意识里也对此半信半疑。但当庞凤凰亲口说出她跟几千个男人干过、甚至跟猴子
干过这样凶狠的话语时,还是犹如万箭齐发,射中了他的心脏。
我们的开放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上楼梯,跑出旅馆,跑上广场,心里转
动着毁灭一切的念头。在一家霓虹灯闪烁的酒吧门前,他被两个浓妆艳抹的女郎
拉了进去。他坐在一张高高的凳子上,连灌了三杯白兰地。然后便痛苦地将头抵
到吧台上。一个头发金黄、眼圈乌蓝、嘴唇血红、袒胸露背的女人凑上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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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开放去探望庞凤凰时总是穿着便服——伸手摸摸他的那半边蓝脸——这是一
个刚从外地飞来的夜蝴蝶,还不知蓝脸警察的名头——我们的开放出于职业习惯,
没容她的手触到自己的脸皮就捏住了她的手腕。那女人尖声叫起来。开放松手,
歉意地笑笑。女人蹭着他,娇滴滴地说:“哥呀,手劲好大啊!”
我们的开放挥手让那女人走开,但她却把热烘烘的胸脯贴上来,混合着烟酒
味的热气,哈到他的脸上:“哥啊,这么痛苦啊,被小妖精给甩了吧?女人都是
一样的,让妹妹安慰安慰你吧……”
我们的开放痛恨地想:表子,我要报复你!
他几乎是从高凳上栽下来的。在那个女人的引领下,穿过幽暗的走廊,进入
一个鬼火闪烁的房间。那女人二话不说,动手把自己剥了个精光,仰躺在床上。
这是一个还算好看的女体:Ru房膨大,腹部扁平,双腿修长。这也是我们的开放
第一次面对女人的裸体,他有些冲动,但更多的是紧张。他犹豫着。那女人有些
不耐烦,时间就是金钱的规律对她们同样适用。她折起身来说:“来啊,还愣着
干什么?装什么雏啊!”
就在她折身坐起那瞬间,头上的金色假发脱落,显出一个扁长的、头发稀疏
的头颅。我们的开放脑子里一阵轰鸣,眼前浮现出庞凤凰的满头金发和金发下俏
丽的面容。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票子,扔在那女人身上,抽身便走。那女人猛
地跃起,像一条章鱼缠在了他身上。女人恼怒地骂着:“烂崽,你这是拿着老娘
开涮呢,一百元就想打发我!”
那女人一边骂着,一边把手伸进开放的身上摸着,她自然是想摸钱,但她的
手却摸到了硬邦邦的、冰冷的手枪。开放没容她把手抽回去,又一次攥住了她的
手腕。女人吐出半声惨叫,把另外半声咽了下去。开放把她往外一推,她倒退几
步,坐在了床上。
我们的开放来到广场,头脑被凉风一激,酒奔涌而上,冲出咽喉,喷吐在地。
吐酒后,他感到脑子清醒了许多,但心中的痛苦依然无法排解。他时而切齿咒骂,
时而柔情万种,恨的是凤凰,爱的也是凤凰。恨着时爱就翻腾上来淹没了恨;爱
着时恨又翻腾上来淹没了爱。在此后的两天两夜里,我们的开放就在这爱与恨交
织成的混浊波涛里挣扎着。有好几次他掏出手枪抵在自己心脏上——好孩子,千
万别做蠢事啊!——理智总算战胜了冲动。他低声地对自己发誓:“即便她是个
表子,我也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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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开放下定决心,又一次敲开了庞凤凰的门。
“你怎么又来了?!”她厌烦地说,但她立即就发现了他这两天来的变化:
他的脸更蓝更瘦,两道连结成一体的浓眉像一条巨大的毛虫横在两眼之上,那眼
睛,黑得发亮,亮得灼人,不但灼人,连那只猴子,也似乎被他的目光灼伤,尖
叫一声,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她将口气缓和一些,说,“既然来了,那就坐下吧。
只要你不对我谈什么爱,我们可以做朋友。”
“我不但要跟你谈爱,我还要娶你!”我们的开放恶狠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