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些什么人?”
“哦,一个姓史,叫做史相观。还有杨序康,梁信,谭德同和黎占阳。”孙华身体往上耸一耸,好象要爬到桌子上去。“他们几个一直合伙。从来不分开,很守信用,肯出钱。”
李梦红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服务员又跑来告诉她有电话。“岂有此理!”她狠狠地一拍桌子。伍魁洪抢先去打电话接了。
“哦,哦。”伍魁洪捂住话筒,朝她说:“小石找你。”
“什么?”她跳起来,一把推倒了座下的靠背椅,也不顾去扶,扑过去,劈手抢下了话筒,颠颠倒倒地就朝听筒喊:“小石,小石,是你吧?我是你妈。小芸呢?你姐姐呢?”
“拿倒了。”伍魁洪大叫。“话筒拿颠倒了,要调转来。
(待续)
三十七
房里乱七八糟的。
地板上扔满了纸团、煤渣和引火用的干柴片子。墙上用粉笔涂满了数字和人头象,还印上了手印、脚印。墙角里牵挂着一层又一层蛛网和烟灰。写字台上扔着一本又一本或翻开或合上的书和作业本。床上,被子没有叠,象撒烂草似地摊着棉被、枕头。枕巾摔在床下。有两双沾满泥沙的臭鞋子被扔在写字台边……
李梦红眼角滚出几颗泪珠。她已经看不见其他的东西。她软软地在床上坐下,然后慢慢地捡起枕巾,叠好被子,然后扫地……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和吵闹声。
“你吵什么?滚开点。”是小芸的声音。
“我又没犯你什么?”小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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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犯我什么?你要犯我什么?你犯呀。你走?你敢走?!你讲清楚。”小芸大叫。
小石埋着头冲进房间里来。
“……”李梦红抹掉泪水,扔了扫帚,眼睛直直地盯着儿子。这就是小石?头发长长的沾满了灰尘,脸瘦削削的白得象两张纸,眼睛黑黑的很深很深,身材瘦瘦的长长的,一身衣服穿得皱皱巴巴……这分明是高吟松的翻板。可是,他的的确确是伍魁洪的儿子。这是怎么回事?“妈。你回来了?妈。”小石跑来拉她的手,一个劲地摇来摇去。“你,放学了?”她拍拍儿子的后脑,抿抿嘴说:“看看你这副样子……妈不在。你就弄得比叫化子还不如了。”
小芸站在门边,没进来,也没说话,只是眼睁睁地看她。“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李梦红笑笑。女儿长大了,小小的红嘟嘟的嘴,长长的披肩,椭圆的白白嫩嫩的脸,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身材匀称,束腰挺胸,说不出的秀丽,道不尽的风采。“你看你,小石弄成这样,房里乱成这样,你也不收拾一下。一个大姑娘,怎么能这样懒散呢?”她又去拿扫帚。
“你是谁?”小芸把书包挂到壁钉上,斜了眼睛看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李梦红拖扫帚的手停住了,站直了身子,偏过脸来看看女儿,又看看小石,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你来干什么?!”小芸厉声问道:“你还记得我们?把我们骗到这个鬼地方来,不问不闻。你是什么人?你来干什么?”李梦红嘴角动了动,仍然没有说出话来。
这房子是租别人的。三室二厅,有厨房,有卫生间,通电,通水,通电话,通有线电视。供这套房子的费用是很高的。当然对李梦红来说是小菜一碟。她每个月付给儿女的钱至少在一千元以上。这对她来说,更是微不足道的。她还每个月花八百多块钱为姐弟俩请了个保姆。
“小芸……”李梦红放下扫帚,在床沿坐下,轻轻叹了口气,说:“妈知道,我对不起你们。可是,妈,也是迫不得已呀。”她搐动的脸有点变形,泪水扑扑地滚到面颊上来。小石抱了她,用手帕给她擦脸,一个劲地叫她不要伤心了。“你们想一想,光是供你们读书、穿衣、吃饭,要花去多少钱呀?要租这房子,还要请保姆。我还想给你们每个人修一栋房子,给你们每个人留下一份产业……我不出去跑,不出去创业,到哪里来钱呢?天上掉下来?地上生出来?不行呀。现在快好了。我们的房子动工了。房子修好了,我们一家人就住在一起不分开了。”见小芸脸色不那么难看了,她停了一下,又说:“你们怎么搞成这副样子?我给你们的钱呢?我给你们请的保姆呢?拿了钱就要用,要吃好、住好、玩好、读好书。”
小芸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存折扔给她。所有的钱,连同请保姆的钱,都被小芸存入银行了。他们一分钱也没有用。“我们不要钱。”小芸恨恨地说:“我们要回家去。”
“回去?回那狗窝里去?那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好?现代化的城市,什么都是先进的。我有钱,可以给你们买很多的好东西。”李梦红说着,打开自己带来的大皮箱。箱子里装着高档的服装,名牌的皮鞋,照相机,游戏机,计算器……“等房子修好了,我要给你们买各种电器,买轿车,买所有的东西,送你们上名牌大学,送你们出国……总之我有钱。我要让你们过上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
小石弯下腰,拿起一双外国产的皮鞋,左看看,右看看,就踢掉脚上的旧鞋,穿上,埋着头又看看,走几步,停下来,说:“真舒服。”小芸眼睛盯着那些服装,紧抿着嘴不吭声了。
“你看,这是什么?”李梦红拿出两个首饰盒,打开其中的一个。那是一枚雕凤的金戒指,黄黄的直耀眼。“来,我给你戴上。”她拉住小芸的右手,把戒指戴到女儿的手指上。小芸红了脸,抿着嘴笑起来。“这是项链,也戴上吧。明天去把耳朵穿了,再戴一副金耳环。还有,我给你们一个买一车新摩托车,彩色的,等下有人送来。你们骑了去读书。等今后买了轿车了,就开轿车去学校……”
“吹牛皮。”小芸拿着项链,扭扭身子,背过脸去,挂到脖子上了,小声地说。
“妈怎么会吹牛皮呢?我现在是红叶集团总公司的总经理、董事长。我有的是钱。我还要找更多的钱,一千万,一亿,十亿……我要成为世界上最富裕的人。”李梦红大声说。
两个孩子根本没听说过什么“红叶集团”。他们只知道什么大厦,什么中心,什么市场。但这居室,这皮鞋,这金首饰,这钱,是实实在在的,是他们以前没有见到过的。这城市,这城市的生活,也是以前没有见到过的。这一切的一切,比较以前那小城那小巷,比较以前那幽暗的小院那沤臭的角落,都完全不一样。
“妈,我们修房子?修在什么地方?”小石穿着新皮鞋,来来回回地走几遍,又去拿照相机,不停地摆弄着。“我们还回去吧?爸爸呢?他不是只有一个人在那里了?”
“回去?回去干什么?我们的户口都上在这座城市里了。我们是这里的人。我们在这座城市修几层楼的大房子,永远住下来了,不回那个鬼地方去了。”李梦红长长地嘘出一口气,重新拾起扫帚,一把一把地扫起地来。“你们先做作业。等一下,我去做饭。”
(待续)
三十八
他们在一起商量了很久,才出发往山里去,有一个山里人,带着一只毛色纯白的非常漂亮的猎狗,到县城来接他们。她集中了一大群人,请了三辆大货车,吵吵闹闹拉拉杂杂地上路了。天气不太好,阴阴沉沉,好象要下雨。她脸色苍白,有点病蔫蔫的样子,但她一直在说笑话,调剂气氛。“你一夜都没合眼睛,恐怕也快散架了,好好地歇歇气吧。”伍魁洪扔掉烟卷,挺挺身子坐直了,伸手搂住她的腰肢,让她靠在他肩膀上休息。“我睡不着”她在他耳根这轻悄地说,然后命令司机:“开车!”
汽车哼哼叽叽地爬行着。渐渐地别是一番景象了。天气晴朗,没有了霪霪的雨意。她从玻璃窗里向外观看散落在山窝丛林中的村寨,看到淙淙的溪流,看到独木的小桥,看到散步的家犬,也看到贴在土地上的黑油油的人。那青葱的草坡上,黄牛悠闲地啃着青草。风阵阵拂过,将挂在牛颈上的铃铛丁丁地摇响。那声音在山谷里飘荡萦绕,与清脆的鸟叫、婉啭的虫鸣、汹涌的松涛融和在一起,汇成一种大自然独有的和谐流畅的交响曲。
“这鬼地方,山高坡陡,穷得登水底,有什么值得看的?”伍魁洪揉揉鼻孔,嗤嗤地喷着鼻子,说。“我当兵到新疆,那边尽是沙子和岩坎。他妈的,刚开始到那里,鼻子里流黄水,难受得要死。一直捱了半把年,才勉勉强强地支持下来。嗯,那鬼地方倒还有点看头。那边的人也古古怪怪的,长得也特别。我当了四年兵,就他妈象坐了四年牢,好难。”
“哼,你懂得看什么风景?就凭你这样子这德性,往哪里一站,总是大煞风景。”她扭扭身子,笑笑。汽车猛地一抖,将她摔得飞起来。他急忙伸手抱住她,对她说:“莫发癫。摔死了你我怎么开交?”她挣开他的手,自己抓住车门上的把手,再扭扭,坐稳了。她胃里叽哩咕噜地叫,向上翻腾着怪味。她口里涌进了很多涩涩的涎口水。她推开玻璃,将头探出窗外,让风猛烈地吹自己。然后,她收回头来,看看手表,大声说:“我们要几点钟才可以到头?吃饭的地方安排好了没有?叫他们把车停在马路上,赶紧收货。今天晚上,我们要赶回城里去,争取早点办好正经事。”
“咳。你不要担心这个。吃饭的问题,根本不需要我们安排。收木也不成问题。放信出去,说要赶忙,他们立即就屁滚尿流的扛了来交了。反正是为了几个钱。有了钱,你要他们半夜三更地爬起来,他们也绝对不会耽搁半点。这年头,就是这个样子。”伍魁洪说着,伸手在司机的肩膀上拍一掌。司机身子往前一冲,汽车突然加速,跳了几下。李梦红急忙把脑袋缩回来。“找死呀?”伍魁洪变了脸色,大骂一句。车又开稳了。“骂谁呢?”李梦红问。
“呃?哦。哦。”伍魁洪瞪瞪眼,摇摇头,说:“前面就到火坑寨了。我们到那里收过几次木,还拉了个伙计,就是带了只白狗和孙猴子坐一趟车的那个家伙。叫做吕德山,是个一根肠子通屁眼的直人,蛮讲义气。我们今天就到他那里歇脚。妈的疤子。货呢,我们只要把车子摆在马路上,派人出去放信,放个屁的功夫,就可以收满一车了。狗日的们,这里的人家家差不多都有存货,上好的料子。嘿,有些木头足有五尺的围,挖了就是一副独木棺材。”
前面的车在加速。粗糙的路面被刨起浓厚的尘土。那乱滚的烟尘扑到李梦红坐的车头上了。使所有的景象都模糊了。“呸!狗日的。”伍魁洪猛地推上玻璃。说:“吕德山那狗日的王八蛋想修一栋房子。今天吃了饭以后,我要喊个伙计到林场时去帮他砍几根屋柱子,都要通直的,大的。还要去找一根香椿来做梁木。嗨,你也去吧,弄几根樟木、楠木撂到车上,带回去打家具,那绝对是上好的。”
李梦红没有吱声,锁着眉头,抿着嘴,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外面,只见那天就罩在山头上、树梢上,那灰白的云朵更象开在树林上的巨大的白花。她把双手绞在一起,用力地别出响声,然后嘘嘘地吐出一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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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下午四点多钟,他们一行到了火坑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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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德山的老婆是个结结实实的女人,高高大大,红红的脸,亮亮的眼,手脚麻利,走路做事总带点小跑。看李梦红和伍魁洪他们搅在一起说说笑笑,便瞪了眼,象是见到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大姐呀,你怕是跟他们来做玩的吧?山里风凉,你莫摊上个病痛。我们这里坡也高,路也陡,没一脚路好走。大意一点,恐怕要滚到人。”吕大嫂抱了一些晒干了的松木块放进灶房去做饭,见李梦红跟着她进了灶房,就对李梦红说:“一个妇道人家,和他们到山上来跑,也真是难为你。咳。他们呀,都不是好东西。我家那棒霉脑壳,鬼捉着他了,好好地日子不过,硬要和他们去跑生意,想吃快活饭。那快活饭是随便你吃的?三两黄金四两福,要有那个命。生下来是穷坯子,就莫去痴心妄想。人家古话讲得好,命中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你讲是不是?”
“唉,摔倒了,爬起来。病倒了,治一治。人总是要吃点苦的。吃得苦中苦,才做人上人嘛。”李梦红在火铺上坐下,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火更旺了。熠熠的火苗映得她脸上红彤彤的。“其实,他们都是好人。他们讲义气,守信用,重感情。人嘛,都有想法,都盼奔出一条好路子,过几天好日子。做生意,是为了找几个活钱,人活得快活点。现在,上头有政策,允许少部份人先富裕起来。我们做木材生意,是件大好事。山里人,靠山吃山。没有人来收木,那满山的木材长成了有什么用?老百愿卖,我们愿买,价钱公道,大家发财。哪家哪户不是欢天喜地扛了木头来卖给我们呢?大嫂,我是个直人,讲话作事不喜欢拐弯抹角。你千成莫计较我。”她用铁钳将火掏了几下,突然提高了声音说:“要讲不是好人,那些当官做老爷的才不是好人。他们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一个个住着高楼大厦。他们天生就该享福?他们就不是爹妈生的?莫看那些人平常满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表面上一板正经,其实呀,满肚子的男盗女娼。我就偏不信这个邪。这年头,凭本事吃饭。只要有本事,就可以找大钱发大财。只要有了钱,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钱的是老大,无钱的是王八……”
“大姐,我讲不赢你。你是见过世面的人。我这个人,没有头脑,一天到黑只晓得引崽做活路。”吕大嫂笑起来,眨眨眼,将一些切好的山羊肉泼进锅子里爆炒。几分钟后,她往锅里放了些烧酒,再过一会又放了些甜酒酿。一股浓浓的香味很快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这是炒什么?好香。”李梦红说。
“是上回在山上安铗子,铗了只山羊,拿回来剥了,挂在坑上。你们来,没什么吃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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